《男孩的公主裙》苹果哩李

4、暖冬（上）

　　第二天，方磊等父亲一出门就赶来找君茹，陈君茹先给他出了一套语文试卷，叮嘱他尽力去做，不要划水。
　　“准备好了吗？倒计时60分钟，开始！”
　　方磊点点头，开始啃笔头。
　　陈君茹看到方磊老老实实地开始做题，自己便拿出了毛线框织围巾。
　　考试过程中，方磊还是不免开小差偷看君茹，但好在她都没有注意到。
　　距离考试还有不到10分钟的时候，方磊抬起头问君茹：“你在干什么？”
　　“我在织围巾啊，你看不出来吗？”
　　方磊摇摇头。
　　陈君茹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方磊：“小磊，老师能问你个事吗？”
　　方磊心里咯噔一下，说：“老师想问什么？”
　　“你妈妈她……我好像从来没听你或者你爸爸提起过。”
　　方磊一动不动的盯着倒计时，嘴里念着：“我不知道。”
　　陈君茹想要继续问下去，但看到方磊的神情，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时间马上到了，卷子做完了吗？”
　　陈君茹瞥了一眼方磊的试卷，只有最后一道大题是空着的，题目是自由发挥一段文字（≥100字），写什么都行。
　　陈君茹刚来了第一个学期，她想要了解这些孩子，就得先从家庭情况入手。经过吃了方磊爸爸的闭门羹以后，她在面对方磊时更多了几分怜悯。她拒绝用老师的权威逼他讲述自己的故事，而是给他一个可以倾诉的窗口，换言之，如今天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是一道开放的非命题作文。
　　“这里怎么还空着呢？没什么想写的吗？”
　　方磊又摇摇头。
　　“emmmm实在没什么想写的话，你写个流水账也行、写我也行，反正不能空着。而且语文不像数学不会的就是不会，它还多少能编一编是吧。”
　　“再说学习成绩的提高和赚钱一样，都得一分、一分的赚，今天浪费一点明天浪费一点的话不就成白干了？。”
　　“我写我写~老师，你别念叨了。”
　　很快，赶在时间结束前，一段行草跃然纸上。
　　陈君茹也不客气，拿起来就念：“我的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她是个女人，她还很年轻。她长得一般，但穿的衣服都挺好看。脾气不算坏，但就是有点儿话痨。她还是城里来的，但是看上去也不像有钱人。她……她今天让我做卷子，还不让我空题，自己反而在旁边悠闲地织围巾，围巾颜色看着很老气，也不知道是给谁织的，如果给我的话我肯定不要。”
　　陈君茹读到后面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好小子，这就跟我混熟了是吧，敢这么说你老师我了？”
　　方磊撇过头去悄悄翻了个白眼，说：“你自己说可以写你的。”
　　“行行行，倒也是没毛病。”说着，陈君茹开始批阅。
　　“嗯……”
　　“怎么了？”
　　“你这个围巾是给谁织的？”
　　“哦，我老公。”
　　“那，你有孩子吗？”
　　“没有，我还没结婚呢。”
　　“那你叫谁老公？”
　　“害，就是亲近的人这样叫而已嘛。”
　　“哦……”
　　“哎，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也挺八卦啊？”
　　“……我没有。”方磊又撇过头去。
　　“好啦没关系，老师跟前你怎么八卦都行，只要你遵守我们的约定好好学习。”
　　方磊这才转回来：“我们村里像你这么大的早就抱娃了，你为什么还在一个人教书？”
　　“你这话说的，我还没到30呢很年轻的好吧，再说了，谁规定的女人一到20多岁就该结婚生子？而且城里人现在结婚都晚，英年早婚只能天天围着孩子转，一点自己大的生活都没有了。”
　　陈君茹说着说着情绪上了头，忘记自己好像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说这些。
　　方磊若有所思 ，抬眼时委屈又疑惑的眼神问君茹：“可是，我也是小孩儿啊……”
　　“你的学生，我们，不都是小孩儿吗？”
　　陈君茹被问住了，慌忙解释道：“不是，这不一样，我选择来这里支教，那是我自己的人生理想，我需要做的不是将你们从奶娃娃带大，而是教育你们增长知识、树立正确的三观。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就是，一个孩子从出生到养大，父母是非常不容易的，比我当老师要不容易的多。父母对自己的孩子是要操心一辈子、负责一辈子的，但老师只有在你上学这几年里把你教好，就够了。”
　　“……我明白了，”方磊重重的点点头，犹豫了很久，开口说：“你喜欢当老师，但你不太想当妈妈，对吗？”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陈君茹沉默了，她确实有些恐婚，准确来说是恐育。
　　方磊看着陈君茹沉默的样子，突然有点明白，原来喜欢自己的孩子不是每个母亲的义务。

　　他搞不清陈君茹到底喜不喜欢小孩儿，但看到她因为提及婚育问题就消失的笑容，他突然清醒了很多。
　　面前这个美丽善良的女老师，只是老师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一切顺其自然吧。”
　　“方磊，方磊？”陈君茹在方磊眼前晃了晃手。
　　“嗯？”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
　　“行啦，你就别替老师瞎操心了，把自己的学习搞好比什么都实在。”
　　“嗯。”
　　陈君茹说着，手上不自觉地伸向方磊的头，方磊下意识地往后闪躲。
　　陈君茹收回了手，继续批阅卷子。
　　方磊反应过来以后，将凳子往君茹方向靠近了一点，安静地看她批阅。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簌簌风声安静了整间办公室。
　　“你的伤好了吗？”
　　陈君茹抬头看到方磊关切的眼神，联想到昨天的抓包现场，问他：“你今年多大了，不说虚岁，说周岁。”
　　方磊被君茹突然改变的语气吓得坐直了身子，“9岁。”
　　“你家里有电脑或者电视吗？”
　　方磊又摇了摇头，“家里只有一台收音机，爸爸用的。”
　　“那你……算了，老师的伤好了，你不用担心。”
　　“今天就到这里吧，这里还有几套我给你出的题，你自己先做着，然后~咱们下学期再见！”
　　“老师你要走了吗？”
　　“嗯呢，我老公明天就来接我了。”
　　“可是今天已经开始下雪了，你要进城的话最好赶紧走。”
　　方磊说着，指了指窗外。
　　“啊，怎么都这么大了？那这样，老师先送你回家，然后我再试试叫个车提前拉我回去。”
　　方磊想拒绝，但看了一眼外面，几乎要看不清路，便点头答应。
　　又是这条回家的路，只是这一次，有人送他回家。
　　君茹将方磊的手抓的紧紧地，防止他突然滑倒。
　　一大一小两个人裹成粽子样走在人烟稀少的乡间小路上，大的边走边跺脚，跺出一个大雪坑不忘开心地喊出来，小的被拽的无奈左右摇摆。

　　如果说不雪的冬日是萧索，那么下雪的冬日便是将普通的景物披上了神秘，美丽的不是白色本身，而是隐藏在其中某个野兔飞快穿过的身影，以及，袅袅炊烟里隐藏的香气。
　　若逢新雪，该与家人围炉相聚。

　　送完方磊以后，陈君茹拨通了老公的电话，“老公~，在忙吗？嗯，那跟你商量个事儿呗，我这边今天下大雪了，然后如果再继续下下去的话可能会封山，到时候你也不方便进来我也不好出去了，你能不能今天抽空来啊？…………啊，那行吧，那我先试试能不能搭个路过的顺风车吧，如果不行的话你明天来接我试试，如果有危险的话就再想办法。嗯，嗯嗯，好，别忘了啊。嗯，拜拜~”

　　回学校的路上，陈君茹突然觉得距离有时候还真是个问题，如果自己真被大雪封山困住了，又该怎么办呢？办公室里柴火尚够，但已经没有什么生活物资了。

　　方向前跟的工程队，工作分阶段的不固定，有时候能在家歇很久，有时候赶上恶劣天气还得正常出工。
　　今天一整晚方向前都没有回来，方磊看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黑夜反而被白雪映照的恍如白天。
　　火盆的火早已冷透，方磊看了一眼柴堆的余量，放弃了加柴的想法。
　　早晨他准备给方向前打电话的时候，方向前回来了，像个雪人，手里拎着一只裹了厚厚一层血水冰的鸡、一些菜和一个新暖瓶。
　　方磊连忙接过东西，帮方向前脱下来军大衣和帽子，在门外大力拍打掉上面的积雪，再将大衣挂到衣架上晾着。
　　“怎么还把火搞熄了？烧得慌啊你？”
　　方磊本激动的心情被方向前一开口就击得粉碎。
　　“我不是想省着点用……嘛”
　　“用你帮我省？你赶紧学成然后出去自己挣钱才是真帮我。”
　　“起开。”方向前麻利的将火重新点燃。
　　方磊则静悄悄的在一旁站着。
　　“愣着干嘛，晚上不吃饭了？”
　　得到指示后，方磊才去动鸡，等方向前睡一觉醒来时，一锅香喷喷的鸡汤已经煲好。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静默无言。
　　柴火的余温煨着鸡汤，上面的葱花与鸡本身的油融合后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方向前先舀了一勺汤常味，一勺汤下肚，驱散了一天一夜的疲惫与寒意。
　　“暖瓶等上学了你带去学校用。”
　　“啊？哦。”
　　“小心着点，别摔坏了。”方向前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
　　“嗯。”方磊点点头，也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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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你为啥今天才回来？是外面路不好走吗？”
　　方向前将骨头扔到一边的塑料碗里，点点头说：“嗯，打不上车，走回来的。”
　　方磊的筷子突然停了下来，这可是十几里路，大半夜，大雪天走回来……
　　“多喝点。”方磊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给方向前碗里塞肉舀汤。
　　“你们那个班主任，她走了没？”
　　“不知道，应该已经走了吧。”
　　方向前点点头，“嗯，你们都放假了她应该昨天就走了。”
　　方磊不知道为什么方向前突然问君茹的事，他也不知道君茹在逮到他之前已经找过方向前谈话。只是在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里，平日暴躁严厉的父亲似乎也被这雪镀上了一层温柔。

　　哪怕会如雪一样短暂，他也想将这份喜悦分享给君茹。

　　不用去找君茹补习以后，方磊的生活如往常一样，做饭、收拾家务、做作业，父亲被临时通知呆家休息。
　　时间过去一周，觉也睡够了，身体也不难受了，每天就是抽烟听广播，方向前闲得心里发毛。这天早上吃完饭，他出门找工友打牌。
　　虽然父亲有空休息是好事，但只有他离开的时候，方磊才有自己的空间。
　　他想起君茹那天笨拙地织着围巾的样子，想到了什么。
　　他从自己的藏宝洞里拿出了攒的零花钱，去了商店。
　　还未进店里，就看到从商店出来的另一条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两大袋东西。
　　方磊有些怀疑，但还是没多想进了商店。
　　“叔，有毛线吗？”
　　“没有，你还会织毛衣嘞？”
　　方磊挠挠头说：“不是，我就想补个衣服。”
　　“那你应该买这个啊。”商店老板拿出一个针线盒。
　　显然这个没法织东西，方磊借口道：“这个我也拿不准，我还是回家问问我爸再来买吧叔。”
　　“行行，你回去问吧，问清楚了再来。”
　　方磊讪讪地笑了笑准备离开，突然转身问老板：“刚是不是有个大人来你这买东西？”
　　“哦，是啊，她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嘞，你应该认识，不过这老师也是可怜，赶上今年头一次大雪，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咯。”
　　等老板说完，才发现方磊早已没了影。
　　“等等——等等——！”
　　方磊拼命地喊，但陈君茹似乎听不见一样不曾回头。
　　“陈老师——陈老师——！”
　　方磊撒丫跑，使劲喊，终于，前方的人影停住了，回过头看他。
　　是方磊吗？陈君茹喊道：“你有事吗？天太冷啦，快回家去吧。”陈君茹挥手向外，示意方磊回去。”
　　但很快方磊就来到了她面前，敏捷的像一只雪橇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