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公主裙》苹果哩李

3、君茹

　　方磊四年级上学期结束，在村小学里成绩排名正数第10（全班一共20个人），方磊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来家访。
　　“噔噔噔~”
　　“谁啊？”
　　“我是小磊的班主任，我姓陈，上次来过的。”
　　打满补丁的木门吱呀一声，“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你犯不着找我，他爱学不学，成绩烂以后跟他老子我一样上工地干苦力，你一个体面的支教老师，就别在这瞎操心了。”
　　“我还没说什么呢您就一口气说这么多，不累得慌啊？您先听我说两句，听完您要是还想赶我走，我没二话。”
　　“……”
　　“方磊在家吗？”
　　“不在，不知道又上哪儿野去了，臭小子，饭也没做，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陈君茹面露难色的看着眼前这个黝黑面庞、嘴里脏话不停的男人，内心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心跟他好好聊聊。
　　“正好，我主要是想跟您聊聊。”
　　方向前回头看了一眼昏暗残旧的家，长叹道：“不嫌弃的话，进来说吧。”
　　“好。”
　　两人坐定。
　　“方磊爸，你家方磊曾经在市重点小学读书的吧？“
　　“嗯。”
　　”那可见他以前成绩一定是非常好的，我虽然是这学期才来村小支教，但打眼一看，我就知道方磊这孩子是个聪明的，”
　　方向前无言，冷笑一声，点燃一支烟。
　　“虽然我不知道您为什么不继续让他在好学校读了，但我们师范生现在很多都愿意来支教的，只要学生自己想学，我们说什么都会全力支持。只是……”
　　“方磊这孩子我观察过了，一整个学期下来，他几乎没有认真对待过学习这件事，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做小动作（甚至……甚至频繁偷看女同学……）”
　　“这我知道。”方向前面无表情地抽了一大口烟，眼睛也不知道在看向哪里，定定不动。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们父子二人相处的问题？才导致他”
　　“我有什么问题？啊？你说，我这个当爹的供他吃供他穿供他上学，我还有什么问题！”
　　方向前突然激动的从凳子上跳起来，陈君茹被吓得后退两步，仍然不忘说：
　　“您现在这样，不就是问题？”
　　“……”
　　空气凝滞了片刻，方向前意识到是自己这样子有多粗鲁。
　　他的老婆也是知青，也曾是许多人羡慕、仰慕的对象，虽然那是他不曾达到的高度，可他却拥有一个这样高度的人衷心陪伴。
　　在这类人面前，他总该对其保留些尊重和体面。
　　“咳咳，不好意思啊，我刚有点激动。”
　　“没事~”陈君茹见他态度转变这么快，更增强了她想要说服方向前改善父子关系的决心。
　　陈君茹趁方向前不注意环顾了一圈。
　　“如果，您是因为担心供不起孩子后续上学的问题，这其实好办，只要方磊成绩上去，表现优异，我会替他申请奖学金的，现在国家很重视教育的，尤其是贫困地区的基础教育，您看，我来了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等方磊以后考出去，去城镇读书了，还可以给他提供勤工俭学岗位，所以”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他能管好自己，把那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提上去，我就烧高香了！”
　　“？如果您不是因为目前义务教务期间抚养他的压力大，那您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不上心？”
　　“几次家长会，就您最忙，次次不来，就您需要挣钱养家吗？”
　　说着说着，陈君茹语气里带进了些许委屈。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喂，老公~我刚在忙，没注意看手机。啊呀哪儿的话啊，我可想你了，天天想，想的我都饿瘦了……不用不用，你上班也忙，就不用特意来给我送吃的了……emmm你如果实在要送的话，到时候能不能多带点啊？顺便给我们这些孩子尝尝，嘿嘿~别这么说，你在我心里当然是第一位了……嗯，嗯，我答应你的，就支教两年，两年后我一定回去，你可得加把劲儿啊，留给你赚钱买婚房的时间可不多了……”
　　“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不好意思啊方磊爸爸，哎？怎么把门关了？”
　　“方磊爸爸？方磊爸爸？”陈君茹边敲门边喊，敲了半天都没人应，只好从门缝递进了自己的电话号后离开。
　　夕阳燃尽最后一丝热情挥洒在方向前的床边，再不出一刻天就要全黑了，方磊还没回家。
　　“喂，哪位？”
　　“是我，方向前。”
　　“哦哦，方磊爸爸啊，您刚刚怎么突然消失了？我都还没跟您聊完呢。”
　　“方磊还没回家，你如果看到的话，麻烦你喊他回家。”
　　“啊？这都天黑了还没回家？要不，我帮忙一起找吧？村里也没几个路灯，可别把孩子丢了。”
　　“不用，他认得路，可能就是贪玩了。”
　　“行吧，您既然这么说，那我就多注意注意，有他消息我马上给您回电话。”
　　“嗯，谢谢。”
　　陈君茹挂了电话，往学校赶，她还要再回去收拾点行李，等到后天，她的未婚夫就会开车来接她回去。
　　一路杂草丛生，树荫密布，虽然有零星的人家亮着灯，但再往山腰上的学校走，就没有光源了。
　　“啊——”果然，她一个怕黑的人来这以后头一次走夜路，还是摔了跤。
　　陈君茹扶着擦伤的手臂，准备回学校拿医疗箱自己处理。
　　刚走到门口，她就看到四年级的教室里亮着灯，“咦？不是早都放学了，怎么回事？”
　　陈君茹快步走到教室门口，还未走近，就看到方磊在别人的课桌里翻找。
　　“方磊！”陈君茹一把推开门，冲到方磊身边：“你在干什么？”
　　“陈老师……”
　　“你背后藏的什么？拿来给我看看。”
　　方磊拒不交脏，陈君茹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伸手夺过来。
　　但事情还是超乎了陈君茹的想象，她以为方磊偷的可能是值钱的小玩意儿或者零食。
　　“玩具口红、洋娃娃、发卡、不知道做什么用途的蕾丝花边？”
　　陈君茹结结实实地愣了一阵儿。
　　她想发火，可看着方磊无辜的脸，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骂出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东西放在一边，半蹲下来，握住方磊的手：“方磊，你相信老师吗？”
　　方磊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能告诉老师，你为什么想要这些东西吗？”
　　方磊立在那里宛如雕像，额头上微微冒汗。
　　“好吧，那老师问，你回答就点头或者摇头，行吗？”
　　方磊点点头。
　　“你是喜欢班里的某个女孩子吗？”
　　方磊翻着白眼想了想，用力地摇头。
　　“那你是喜欢玩洋娃娃？”
　　方磊果断摇头。
　　“还是，你想把这些东西卖了换钱？”
　　再次摇头。
　　只剩最后一个答案了，“你……想穿戴这些？”
　　方磊的身体彻底僵住，一点生理的晃动都没有，他看起来很不想点头。
　　但显然，陈君茹看得出来，就是这个结果，她刚放开方磊的手，就被他揪住袖口。
　　陈君茹苦笑道：“？你这孩子，干什么呢？”
　　“老师，你的手，受伤了。”方磊指了指陈君茹受伤的胳膊。
　　“哦，没事儿，小伤，老师屋子里有药箱，你在这等我啊。”
　　陈君茹很快将药箱拿来，她随手拉下一只长凳坐下，刚撩开自己的袖子，转头发现方磊已经打开了药箱，熟练的将自己手消毒，再拿了消毒棉签沾上碘伏。
　　“你会处理伤口？”
　　“嗯，我爸平时受伤也是我帮他弄。”
　　“哦哦，厉害。”
　　方磊连消了三遍，在药箱的一众瓶瓶罐罐中挑选。
　　“这个，”陈君茹手指到其中一只药膏。
　　方磊顿了顿，拿起了老师说的药膏给她伤口均匀的涂抹好后，又拿出纱布。
　　“哦这个不用，这个不用的小磊，我的伤口很浅，不需要裹纱布。”
　　“嗯。”
　　方磊转过身将东西收纳回药箱。
　　陈君茹看着方磊小小的个头大大的本领，不禁细思，他为什么要偷那些东西，真的是因为喜欢女孩子的玩意儿？
　　“老师是不是打算跟我爸爸告状了。”
　　“啊？”冷不丁来这么一句，陈君茹被问住了。
　　“没有啊，只是，”陈君茹将方磊扳到正面对着自己，“老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方磊打量了她身上，从上到下，撇开了眼。
　　“哎，你不想说，老师也不逼你，但你起码得清楚，偷别人东西是不好的，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想要却没有就偷别人的吧。”
　　“……我没想偷，我，我刚要还回去的。”
　　“哦，也就是说，你刚刚准备给同学还回去是吗？”
　　方磊点点头。
　　陈君茹仔细辨别了方磊嘴上的颜色，确认他没有涂那只口红。这种玩具口红颜色鲜艳，涂上去以后很难卸，靠纸巾更不能擦干净。
　　“好，那你现在去把它们全部物归原主。”
　　方磊利落地将每一个东西放回原位，他甚至记得东西是在桌洞的哪个方位，有没有夹杂在别的东西里。
　　陈君茹扶额，她觉得自己真的有义务教好他，不然万一长成……高智商罪犯/女装大佬，无论哪个结果，都不可想象。
　　即便现在社会风气渐渐开放，可方磊这么小出现这样的行为，她不信方磊只是简单的爱美。

　　“走吧，我送你回家，你爸爸刚给我来电话了，说天黑了还不见你回去。”
　　“他，给你打电话了？”
　　“对啊，你爸爸啊，还是很担心你的。” 陈君茹边说拉着方磊往外走，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方磊嗫嚅着：“不可能……”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啊，人小鬼精的。”
　　“什么意思？你上课好像没教过。”
　　“呵呵，这个词我上课确实没教过，但是我上课你也没认真听吧？你怎么知道我教没教？”
　　“不，不是。”方磊的脸憋得涨红，“你教的又不难。”
　　“哦~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很有天赋，不用好好学也能考高分？”
　　方磊想起今年自己的成绩，脸更红了，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
　　“方磊。”
　　“嗯？”
　　“你不想让我给你爸告状，对吧？”
　　方磊点了点头。
　　“我很好奇，如果我真的把今天的事告诉他了，会怎么样？”
　　“……我会被他打断腿。”
　　“这么严重啊！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他了。”陈君茹故意夸张地说。
　　“真的？”方磊停下，转过头看她。
　　“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方磊又转了回去。
　　“下学期开始你每个周末来我这里补习，寒暑假的话，只要我在这里，你周末也得来，直到你的成绩成为全县第一为止。”
　　方磊想了想，自己的小学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在这里排第10，如果放到全县的小学……
　　“怎么？太难了？想放弃也行，我不强迫你。”
　　“好，我答应你。”
　　“答应老师了就不能言而无信哦~”陈君茹向他伸出小指。
　　方磊趁着自己没被亮光照到翻了个白眼。
　　“……”
　　“你刚是不是在翻我白眼？”
　　方磊连忙甩开老师握着的手，转过身快步离开。
　　“哎，你跑什么啊，我又不会打你骂你，哎~等等我啊！”
　　毕竟是成年人，陈君茹很快就追上了方磊。
　　方磊回身说：“你别走了，前面太黑了，我自己能回家。”
　　“哈，原来是担心我又摔跤啊，没事的，小伤而已，老师没这么娇弱。”
　　“……你送我回去的话，我爸会问你在哪儿找到我的。”
　　“哦~原来是被你爸发现端倪啊，严谨！不错，你以后适合选理科。”
　　“……”
　　陈君茹插科打诨着又往前送了一段路，直到人影都难以辨认时，方磊停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让陈君茹继续送。
　　“行吧，那你快回家，路上小心。”
　　“嗯，老师再见。”
　　陈君茹目送方磊消失在视线内，拨通了方向前的电话，说在学校碰见了他，不过，说的是他不小心被锁进了器材室。

　　“……爸。”方磊一回来就看到方向前拿了个板凳，拿着手电筒在门口坐着。
　　听到声音，方向前将手电筒向来人方向照去。
　　“太刺眼了，爸。”方磊关了手电筒，抄起板凳往屋内走。
　　“我还以为哪个阿猫阿狗跑过来跟我叫爸。”
　　方磊对此习以为常，跟在身后进了屋。
　　“你是猪脑子吗？上个学都能让人给你锁里头！”
　　“……啊，”方磊脑内高速运转，想起陈老师答应帮自己保密，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陈老师这么能编的？
　　“嗯，以后不会了。”
　　“你在学校被人针对了？”
　　“没有，（就是不受大家欢迎而已……）”
　　方磊刚想到，方向前刚这句是在关心他，笑容还没挂上脸，就被方向前踢了一脚：“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做饭？”
　　“……”
　　方磊机械地走去做饭，可他竟然一点也不难过，准备洗手的时候，他回想起陈老师握着自己的手时，手心的温度，现在似乎还有余温……陈老师虽然是成年人，但是手没比自己大多少，只能将自己的手半握在手心，可即便不大，也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结束晚饭后，他拿出尘封的日记本，其实就是个普通的作文本。
　　上面写着：“陈老师，拉钩，补习，蝴蝶结。”
　　这是他自己写日记的习惯，他不喜欢事无巨细的写，有想要记下的东西，只需要写几个关键词，就能想起来当天发生的事。写完，他将日记本塞回了墙角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