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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关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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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薄,夜晚的林中沁凉。但羲瑶的身上早就裹着赢弈的外衣。
擦蹭破皮之处也都涂上了草药。连脚踝都抹了消肿止疼的草药。
两人所待的这棵树虽粗壮但已枝叶稀疏,月光未被遮挡去多少,片片斑驳地投落身上。
赢弈看羲瑶闭着眼趴在自己胸前,光洁脸颊上那细小的划伤还很明显。
无论巫阴是何打算,他都不会让他将羲瑶带回去。
上天既然让她出现在他面前。就不能怪他,想要将她留下。
赢弈抬手指腹轻蹭上羲瑶的脸颊,所触柔软滑嫩。
“想要你,人之常情。”
羲瑶已经疲惫地睡着,呼吸均匀而绵长。脸颊睡得暖乎乎的。
圆月高挂,月色凉却也温柔。
巫阴未找到羲瑶,但他确定二人不久前就在这儿。
想是赢弈察觉他们找来,有意带走了羲瑶。
然而一直在林中打转到次日清晨,破晓的微光照亮林间,他都再没见到二人的踪迹。
这片山林不小,在其中寻人不亚于大海捞针。
羲瑶跟在赢弈身边是否会有危险,他亦无法估算。
一夜的寻找他脸上已带着疲惫。随行的分散于林间的王宫护卫也都已十分疲累精神不济。
一时间不知是该继续寻找还是返回。
树枝上,日光倾洒下来,赢弈阖眸睡得不沉也就醒了。羲瑶还趴着,昨夜里她还在他身上翻了个身。
枝头落下只鸟,大清早开嗓,不一会儿羲瑶被吵醒。
她下意识撑着手要坐起,赢弈及时护住她,按着她趴好。
思绪回笼,她清醒了些。不再敢动。
眼看天是已经亮了,想到昨晚还在山中寻她的巫阴。羲瑶心里担忧。
公子羿与巫阴哥哥之间关系莫名的很糟糕,他不送她回去。
她又不能走。
巫阴哥哥一定很担心她。
赢弈看她刚醒便在愣神,隐约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抱着她自树上跳下。
羲瑶一阵惊惶,搂住他。
赢弈带她走回了昨日她摔下的断坡,在断坡下摔死的马尸旁拾起弓箭,递到羲瑶手上,“拿着。”
他抱着她,腾不出手。羲瑶乖巧地接了过来。
她并不知赢弈要做什么。
因她不能走路,赢弈走在林间始终抱着她。羲瑶感到些不好意思。
她空出一只手,从赢弈外衫宽大袖子里探出手指,在他胸前写:会累吗
“不累。”
又写:麻烦你了
赢弈低眸看着她。羲瑶眉目俏丽舒缓,眼眸清澈,比之兔子还要无害似的。
但山中兔子会咬人。
羲瑶有她暗藏强硬倔强的小脾气。
她瞒着巫阴多次见他。
被威胁急了还能威胁他同归于尽。
并不如祭司所想的那般无害与易于掌控。
神女所想为何?
她目的又为何?
“为何不顾危险来找我?神女这般大度,不计你我恩怨?”
羲瑶黑润的眸光微颤,撇开视线。
不能说。
她记仇的,她记着他的坏心思,他威胁她的那些事呢。
就算他照顾过她几次也不能抵消。
但她算出他是牵动未来商运道的人。在大事面前那些小恩怨她可以先放一放。
赢弈见她避开,不再问。
羲瑶发现,他在看树上留下的标记。她不记得他做过标记。
路上赢弈摘了两个果子给她。顺着时有时无的标记不知走了多久,羲瑶听到细微的说话声,循声望去,看到远处道路间站着的赢霁与王宫的护卫。
他也在林中找他们。
赢弈单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攀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又跃到树上蹲着。羲瑶被搂着紧紧贴在他怀里,觉自己仿佛是他手中的一团包袱。
他将她放在身侧坐稳,羲瑶怕掉下去抱住了他的腰。
赢弈只是瞥了她一眼由她抱着。
手中握着弓,从箭囊里抽出支箭搭上去。羲瑶意识到他要做何,看向远处赢霁的身影,眼里微微惊惧,抓住赢弈的手臂。
赢弈回头看她,“害怕就闭上眼睛,有些事神女也阻止不了。”
箭矢急射而出,赢霁十分警觉听到箭啸猛地侧过身,“噗”箭矢射中了他身侧一名护卫。不待他循箭看往来处,又一支箭射中了他的腿,当即与方才的护卫一道跪伏在地上。
赢弈见他躲掉了能致命的第一箭,补第二箭射中之后就搂住羲瑶靠在了树荫后躲藏。
羲瑶心脏跳得剧烈,后背贴在赢弈怀中不敢动弹。她还未来得及闭眼不去看,箭就已经射中一人胸口。血一瞬洇湿了那人胸前的衣襟。
那些标记是来寻他们的人留下的。却也刚好让赢弈找到赢霁。
远处惊慌的声音未有多久,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在他们附近。羲瑶的唇瓣被赢弈的掌心覆住。即使她说不出话,却也能发出些声音。
她看到树下有几个王宫的护卫在找他们,渐渐的在她的视线中走远。她的心脏快跳出胸口,分不清是怕树下的人还是身后的人。
不知在树上待了多久,未再有声响。赢弈的声音如泠泠清泉响在她耳畔。
“这些人都在林中待了一整夜,必不是为寻我。想宫中因神女失踪,很是焦躁混乱。那就只能委屈神女同我再待几日了。否则回去,知你还受了伤,我岂不是罪恶滔天,万死不赦。”
“神女这般上心于我,父王必要以我为眼中钉。”
羲瑶浑身僵硬着,听那“上心于我”几字,心思莫名。
她忙抓住赢弈的手,在他手心写:我非故意想害你
他道:“我相信神女,是天的赐福。”
他的话听不出情绪。羲瑶仍旧不敢乱动。
赢弈环顾了四周确定此处已经无人,抱着羲瑶跳下。
赢霁受伤被迫回宫,躺在寝屋的床上取箭治伤。
杞微在床前一脸焦急。扶樗站在屋中眼眶微红地看着医师的动作。
一整夜过去没找到羲瑶的踪迹,赢祝暴怒的要杀人泄愤。巫阴为安抚他,道:“神女当是与公子羿在一起,想不会有事。公子羿衷心于王上,定会为王上护好神女。”
巫咸也在殿中站着,脸色难看的在大殿一旁。
赢祝闻羲瑶会无事,怒气才消减了些,“神女为何会独自跑入密林里?”
他从未想过羲瑶是为追赢弈,即使赢启昨日话中提及,他亦根本未放在心上只觉另有原因。
巫阴与他道:“许是林中见异相,吸引了神女。或许公子羿的马也正是因异相受惊才冲入深处。”
赢祝听信了他的话,“一定要给孤将神女找回来。”
巫阴退出大殿。巫咸也跟随离开。
巫阴以为,若赢弈因私心故意带着羲瑶躲过他们的搜寻,那能在山中找到羲瑶的可能性不大。只能等赢弈自行回宫。
不过人还是要去找,给赢祝表面的交代。
让王宫中的护卫再去林中搜寻即可,他已经没了去的必要。
不若思考,为何羲瑶那时会追去寻赢弈。
他不认为羲瑶与赢弈有多少接触,有什么感情,有什么必要,在那时不顾他的阻拦去找赢弈。
巫咸看他一路一言不发,“小阴在想什么?”
“小瑶的事。父亲回去卜一卦吧,很是蹊跷。”
羲瑶一事巫咸心头依旧笼罩着阴霾,沉声:“嗯。”
两人走近含元殿,在案前对坐。
巫咸取龟甲做卜,在火舌上烤制。得出的卦象他感到疑惑。
“父亲,如何?”
“天命不可违抗,是何意?”巫咸抬眸,问向巫阴。巫阴微蹙眉,思索片刻,“许是让父亲收手吧。神女大概有神女的职责,我们可是在以权谋私?”
巫咸沉下脸来,“天降世于神女,那便是谁得神女谁得神女之助。我们如何有违抗天命?”
巫阴不再言语。
巫咸站起身来,“我们不过是顺应天的指示。我最先找到神女,她自然为我所用。我并未损害于天下,我只是借神女,满足我一些小愿望。”
“是。”巫阴应了声。站起身来,“我还得安排人再进山去寻小瑶,不再打扰父亲。”
他欠身拱手,离开大殿。
巫咸目光阴沉地看他离去,觉得这个儿子始终没有与他那样齐心。
他看不透他的心思。
掌权天下,那不诱人吗?
姜钦从女侍口中听闻赢霁受伤回来的消息,当即前往扶光殿。
寝屋外的回廊中是她与女侍脚步仓促的身影。
一进屋就看到赢霁躺在床上脸色略微苍白,“霁儿。”
坐在床头边的杞微听闻她的声音就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些让出位置,行礼,“王后。”
屋中一边候侍的扶樗也福身行礼。
赢霁看着面色焦急出现的姜钦,心中感到些复杂。
姜钦的儿子早就去世,父王看她极度忧思将他指给她做儿子。
他认姜钦做母后时年纪并未过十岁,姜钦待他极好,真就视他如她那过世的儿子。但赢霁并未将她当做母亲过。
只是觉得,她身份高于杞微,能给他更好的东西。
如今,她的身份于他而言益处更大于从前。
但姜钦确实一直都真心待他,投注了大量的感情。
“母后,只是小伤,不碍事。”
姜钦走到近前,脸上忧心忡忡,“怎么伤着的,伤着哪儿了?”
杞微将赢霁的说辞转述于她。说是不知山中何处的箭,不小心射中了他。
姜钦心疼又忧虑,念着他怎么多灾多难。
“神女还未寻回来。即使神女回来,王上也必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只是心烦着神女的事无心去想其他。这可怎么办啊。”
杞微听她这话,脸上一阵惊恐,蓦然跪了下来,“公子霁如今受伤,王上还会要罚他吗?这可怎么受得住。”
她膝行向前抱住姜钦的小腿,“王后,您可一定要为公子霁求求情。他不能也没了啊。”
赢霁见她突然跪了下来,“阿娘。”
姜钦忙扶她,“我自然是知道。可我在王上面前,不过一样人微言轻。我不知要怎么办了。”
她对赢霁投注了几乎全部的感情与寄托。他出任何事,她都心如刀绞。她自然想保住他。
杞微被扶起。
赢霁看着满屋的人愁云惨淡,“神女若是找回来,会劝父王的。”
神女的话比他们都要有用。神女必不会让王滥杀,牵连无辜。
姜钦与杞微皆是怔住,面上忽得一些惊喜,姜钦道:“霁儿说得是。”
杞微也松了口气,“神女,对,还有神女。”
扶樗看着赢霁,暗自松了口气。
林中
羲瑶从被赢弈抱在怀中变成了背在背上。
赢弈猎了只兔子给她当午餐,她却不敢提。只能他背着她顺便提着兔子。
路边看到有成熟的浆果还会询问她,要不要吃。
羲瑶趴在赢弈背上,手中握着的一小把浆果,想着方才赢霁受伤的事。
他与公子霁、巫阴哥哥如今的关系可是已至水火不容的地步。
她也算巫阴哥哥与公子霁一边的。所以他初次见她就很讨厌她。
是因为我是神女你才不杀我吗?
这个问题,在赢弈停在一条小溪边,将她放了下来安置在一块小石上后,羲瑶抓住他的手写在他手心。
“是。”
溪流声潺潺,四周的碎石都被经年累月的流水冲刷得失去棱角。
羲瑶目光看着他,垂下眼帘微微抿唇。
赢弈走到溪边处理那只山中猎到的野兔,血水染红流水,朝山下淌去。
羲瑶看着他的背影,看着被染红的清澈的流水。渐渐地她恍惚觉得那血便是她的血,她在祭台上被献祭所流的血,她灰白的生机散尽的身体中流尽的血。
她蓦然站了起来,也不顾脚踝疼得不能走跌跌撞撞跑到赢弈身边踉跄扑倒在他后背上。赢弈顿住,她不能说话,他不能感知到她怎么了。
他当即放下兔子洗了个手回过身,扶住她,“瑶姬怎么了?”
羲瑶摔在地上,脸色苍白惶恐,抱住赢弈。
赢弈默然,将她从地上抱起走回小石旁,重新放回石头上坐着。
羲瑶泪光莹莹,她抓住赢弈的手腕,握住他的手,写到:我会死的能不杀我吗
她想能活到献祭。
她想巫阴能不死。
她想天下大同,河清海晏。
她想活着的这几年尽力做到自己所想的事。
她不想很快就死。
“我没想杀你。神女不会死的。”赢弈垂眸看着她。羲瑶抬起头,他伸手指腹轻蹭去她眼角的湿意,“还有不少的时间。”
“脚伤没好,别乱走。”
赢弈回去将兔子肉清洗干净,串在木棍上生起火堆烤制。侧眸看着眼眶还微红的羲瑶,“宰兔子你哭什么。午餐便是它。”
“不然晚上摸两条鱼吧。”
羲瑶点了点头。
兔肉烤熟赢弈将火堆熄灭。林中腾起的烟气会引起来寻他们的人的注意。
羲瑶被递了一只兔腿,填饱肚子的同时她看着林间的景色。阳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斑驳落到地面。
溪水声潺潺,跃动着光影,水石间长着青苔。
一只麂子从林中走到了远处的溪边,俯身喝水。
白日的山林生机盎然。
在这儿待上几日也挺好的。王宫让她喘不过气。
她颊上细小的划伤结了薄痂,因伤的不深恢复的很快。
手臂与小腿的擦伤也都已经不再疼。仅剩扭伤的脚踝,需要修养些日子。
收回目光,羲瑶垂眸咬着兔腿。
公子羿为何要这样照顾她。
傍晚,夕阳的余晖渐渐在林间收敛,仿佛起了一片雾气。
赢弈如他所说下水摸了两条鱼。
是在林中的一处小水潭里。
羲瑶就坐在水潭不远看着他。有些担心他身上湿透会不会着凉。
早知道就不答应吃鱼了。
看着赢弈拎着鱼处理完,涉水回来,她眼里担忧地很明显。赢弈笑,“怎么了?在想什么?”
羲瑶越发觉得说不出话令她烦躁。
赢弈将还湿水的手伸给她,羲瑶握住,是有些凉的。
她写:冷不冷
“不冷,如今的天气很好,水里清凉。”
羲瑶不太信。太阳落山后的山林,比白日温度要降不少。
她写:你快些一会儿烤烤火
赢弈确实不冷,摸鱼还出了些汗。但看她黑眸里都是担心,应了声,“嗯。”
把鱼串上,支起火堆,坐在她身侧。
“夜里确实凉些,我若是病了呢?”
日光还未敛尽,火舌映出的光浅淡地浮动在羲瑶白皙的脸上,她听这话很焦急,又抓住赢弈的手,他的手已经不凉了。
不能说话,她的神色与动作便更让人关注。
她在赢弈手心写:不能生病
若她脚未受伤还能去采药,但她此时不能走动,他要病了她就不知怎么办了。
赢弈的唇角隐约一些笑意,移开在她脸上的目光看向跃动的火焰,“神女会保佑我不生病。”
羲瑶蹙起眉头。
她不太相信自己有这种能力。她将指腹按在赢弈的脉上,很健康,应当不易生病。
又一夜过去,靠在赢弈怀里醒来。晨曦中,羲瑶看着树枝上茂密的枝丛,担心起王宫中的事。
宫中的侍卫一直在找他们,不知宫中此时是何情况。
她伸手摸到赢弈的脉,感受了一会儿脉搏的跳动。很正常很健康。
赢弈早也已经醒了,看着她,感受到她的指腹柔软地按在他的手腕。
“我病了吗?”
羲瑶摇头。她扶住赢弈的胸口微微撑起,一手握住他的手掌,在手心写:我们何时回去哥哥会有麻烦吗
赢弈垂眸看着手心,脸色冷淡了些,“神女失踪,想不少人都会有麻烦。”
羲瑶倏然抬头,感到震惊。赢弈迎着她的目光,“我或许也会有麻烦。”
她焦急,在他手心又写:我可以解释
赢弈看着她白皙透粉的脸庞,话音似叶上晨露带着些凉意,“更担心我还是巫阴。”
羲瑶放在他手心中的指尖蓦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