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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刑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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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抬头看赢弈的神色,又忐忑地不敢去看。
好一会儿她也没想明白赢弈为何这么问。她不知如何回答。
她犹豫着写到:我不知会这样对不起
赢弈未得到想要的回答,不再问。抱着她跳下树。
羲瑶想要回王宫去,她担心宫中的事。
她在赢弈胸前写:今日能回去吗
赢弈没有回应。羲瑶微微抿唇收回手。
她觉大概是她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才不理她。
她的脚不能走,昨日强行走了几步,肿得越发疼,一夜过去才好了些。
若是要下山回宫,都得赢弈帮忙。
她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于心中焦急担忧着。
赢弈将她放了下来,扶着她。羲瑶略有慌张,单腿支撑着扶住一侧的树干。他在她身前屈腿半蹲下,“上来。”
羲瑶听话地趴到他背上。
她见他走得,像是下山的路。
他们来时骑马,虽说这片山林就在殷都外,但却绵延不绝,走回去要很久。
她不能说话,赢弈也不说话。他性子冷淡孤僻,若非必要话不多。耳边就只有鸟啼与山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响声,还有她腕间小玉铃的声音。
林中仍旧有在寻找他们的人,但赢弈有意避开。
下了山又走了一段,羲瑶觉得自己还是挺重的,她抽出一只圈着赢弈脖颈的手臂,在他肩膀上写: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是能说几个字了吗?”
羲瑶顿住,他不仅时常看起来很凶,说话也凶。许是因他声音偏冷低沉,没情绪的时候像是指责。
“不。”
她发出音节很费劲,且难听。多数时候都不准确,让人难以辨清。
遂她仍是不怎么出声。
“过会儿就到了。”
羲瑶的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趴下,心中只是在担心他走了这么久会不会很累。指尖隔着素白单薄的衣料在他坚实的后肩处写:你累了吗
赢弈没回。羲瑶不知他是不是猜不出她写得什么,没法儿。重新搂住他的脖颈。
她以为赢弈是要带她回宫。
但他们却是在一处府宅前停了下来。
侍人恭敬地领他进了院里。未走出多远去便有主人家来迎接。
羲瑶看对方有些熟悉。
齐昭看到羲瑶趴在赢弈背上,正看着他,面露惊色。
王上要人将那山翻过来掘地三尺也得找着神女,这一直没消息,竟是出现在他府上。
“公子羿,王上正在找……”
“不方便回宫,住几日。她脚伤了,不能走。”赢弈将齐昭的话打断。
齐昭蹙眉,闭了嘴,转过话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收拾两间屋子给贵客。”
“诺。”小厮点头,转身离开。
齐昭觉赢弈前来当不会只是借住,“先去前厅吗?”
“嗯。”
齐昭领路往府中大厅去,回头就见赢弈依旧是背着羲瑶,没有要避她再谈的意思,收回目光。
走进大厅里,齐昭吩咐女侍上茶,赢弈将羲瑶放在小案上坐着,“再准备些点心。”
齐昭看着坐下的羲瑶,依言吩咐人准备点心。
满心的疑惑。
赢弈放下羲瑶坐稳,回过身,“宫中情况如何?”
“王上命人仍在找神女。并有迁怒于公子霁、少祭司等人的迹象。不过目前尚无事。公子羿你是如何打算?”
“看宫中还有何进展,过几日她养好了脚伤,我再送她回宫。否则。我必也要受父王迁怒。”
齐昭点了点头,确是此理。又往羲瑶看去,担忧她不配合。
羲瑶面上忧虑,齐昭见她的次数甚少,只觉像个精美的羊脂玉件,套着宽大不合身的外袍,甚是安静。
不知是否与口不能言有关,性子也如此。
女侍送来点心、茶水。赢弈俯身倒了一杯饮尽,看羲瑶手里捏着甜饼,咬了一口,又俯身去端水,一边喝水一边吃甜饼。
忽然抬头见他看她,将手中的饼叼在樱唇间,又取一块伸手递给他。
赢弈伸手接过,几口吃进肚里。她就又递给他。
齐昭蹙眉不解地看着两人,未再说话。
神女怎会与公子羿如此熟悉?
二人吃好喝好,赢弈将羲瑶抱起,回头看齐昭,“我送她去休息。”
齐昭点头,命府中女婢为赢弈引路。
赢弈将羲瑶送到房中,放在床沿坐下,“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羲瑶神色略有不解,他是指什么?
方才,他问得宫中的情况么?
她点头。
虽然还是感觉担心,但好在知道巫阴哥哥无恙。
赢弈叫来女婢在屋中照顾羲瑶,离开去见齐昭。
出了门,又走回来,向羲瑶道:“这是卿士齐昭的府邸,很安全。这里的人可以信任。”
羲瑶点头。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她原本确实感到不安。
赢弈离开,羲瑶写字告诉女婢研磨了些药膏给她。
敷在脚踝上,希望能快快恢复。
一连又是几日过去。这晚,长庚来了齐昭的府邸。
长庚并不知赢弈在此,前来只是说宫里的事,直到在大厅会见齐昭时看到在场的赢弈。
“公子羿。”惊诧之下,忙向赢弈拱手行礼。
长庚如今在王宫的护卫队中,宫中消息甚是灵通。齐昭招呼他坐下,女侍呈上茶水,“傍晚时,王上……”
傍晚时分,暮色渐薄。
赢祝与身形纤细、容貌姣美的女侍在水池旁观赏池中的双龙争食。
男侍在旁,往池岸丢下一只兔子。兔子沿观赏台的圆壁奔逃,雌雄两条龙在不大的水池边转挪着笨重的身形,追逐着想要吃到兔子。
赢祝满脸兴意盎然,女侍倚在他怀中,闭上了眼并不敢看。
“这两条龙虽生性凶猛,对付这样的小动物却很困难。不过确实有意思。”他一边说着,神色渐渐沉冷,“公子禺给孤送了这么一对有趣玩意儿,孤该赏赐他的。可孤的神女却因此丢失。”
他转头冷眼吩咐身边跟随的男侍者,“孤的神女,还未找回来吗?”
男侍脸色微泛白,低着头弓着身子,又往下压了压上半身,表示明白,起身去询问。
鲍庸疾步而来,带回的消息自然仍是毫无音讯。
赢祝眼中的暴戾如火舌一窜而起,“将公子霁给孤叫来。”
他说着,转身离开水池旁。女侍急忙跟上他,瞥一眼水池内,多一刻都不想再留。
赢霁腿上的箭伤还未好全。
他能猜到箭是谁射的。
那一箭并不只是伤了血肉,还伤了骨头。短时间都好不全。侍人请他去见赢祝时,杞微与扶樗都感到不可思议。
杞微大惊,“可他还不能走。”
赢霁从床上起身,扶着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我去见父王。”
必须要去,不能不去。
王寝的大殿外,赢霁自侍人背上被放下,他走进殿中在地面跪下,唇色也已苍白。额角鬓边的发丝都让汗水濡湿,“父王。”
“神女失踪,霁儿有何要说得?”赢祝坐在案后,远远看着大殿中跪着的赢霁,目光阴冷凌厉。
“那是孤的神女,要保孤永世长生,保孤的天下繁盛!此事可是与你有关!”忍耐的怒气似要化为利剑。
“父王,儿臣并不知情。”赢霁情绪平静,“但儿臣身为如今父王的长子,陪同来夷使者游玩时未能顾及到神女的周全,儿臣确有责任。儿臣愿自罚鞭刑五百。”
赢祝脸色阴沉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来人,带下去。”
他本想将所有人都处死,但赢霁先认了罚他也就只能暂压下心中磅礴的戾气。
赢霁被两个男侍扶起离开,他听到身后赢祝又吩咐,“少祭司失职,与公子霁同罚。当日上山的护卫既然无用,皆处死。”
他敛下睫羽,面色沉静。
巫阴与他言,神女与赢弈可能在一起。他派去山中寻赢弈的人已多日无结果,毫无踪迹。
若是他不能回来,那不回来才好。但神女得找到。
赢霁前脚离开,姜钦与赢仲急匆匆踏进王寝,姜钦跪地微微颤抖祈求饶恕赢霁。
赢仲则劝阻,不应为此大肆杀戮。神女有天佑,一定会平安回来。
巫咸面色沉沉走进巫阴的寝院。他站在廊下看着天边最后一抹霞色,身后的屋里已燃起灯火。
“瑶姬依旧没有踪迹,王上问责,你与公子霁皆受鞭笞五百。”
巫咸心知这已是宽恕后的结果,如若不然会是要丢命。
巫阴闻声一怔,转头看来,“父亲。我知晓了。”
他应下,便提步而来。
巫咸以为他还会说什么,巫阴却是自他身边走过。他转过身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小阴,不需我向王上求情吗?”
巫阴停下脚步,回身与他道:“小瑶失踪,其错在我。王命极是。”
——
暮色将尽
羲瑶从马车上小心地落地,手腕被赢弈握住,“先随我去见王上。”
她抬头,微抿唇。她是想去见巫阴哥哥的。
可没办法,只能随赢弈先去见赢祝。
神女回宫的消息传遍王宫,宫侍们都为此欢呼雀跃——商的庇佑并未消失。
王寝外,赢弈放开了羲瑶的手腕。羲瑶将手缩回袖中。
在齐昭府中时,她已经换了新衣裳,此时一身藕荷色很合身。赢弈虽握着她的手腕走了一路,但他控制了力道,羲瑶未觉得疼。
二人走进王寝。
赢祝得禀报欣喜地出来迎接,羲瑶未走进内室就看到他迎了出来,“神女!孤的神女!”
他大喜,情不自禁地想要抱住羲瑶,又及时克制住保持了距离,他问:“神女这是去了哪儿?”
又立刻吩咐,“给神女备笔墨。”
“父王。”赢弈出声。
赢祝这才注意到他。
赢弈在他身前跪下,“神女在林中看到一只九色神鹿,追去后迷失林中。刚好儿臣因马惊也在林深处迷失,就遇到了神女。为父王,将神女带了回来。”
赢祝半信半疑,羲瑶看他蹙眉带着怀疑的模样,立刻点头。他这才打消疑虑,“那神女快回去奉天宫好好休息。”
他命人送羲瑶回奉天宫,看向跪在身前的赢弈,“羿儿是孤的好儿子,回去吧。”
“诺。”赢弈站起身退下。
赢祝并未多问林中的事,亦未问与赢霁相关。赢弈敛眸走出王寝。
王宫中发生的事羲瑶并不知细节,赢弈带她离开齐昭府邸时只告诉她,宫里的事压不住了,该回去了。她此时心中担忧万分。
她的脚踝已经好的差不多,看着身前领路的女侍,快了几步走上前抓住对方的手,女侍停下,“神女怎么了?”
羲瑶急着写:少祭司可无恙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将敛尽,她见女侍的脸色有异,越发着急:带我去见
而羲瑶自王寝离开后不久,巫咸与赢仲先后疾步进了王寝。
女侍将羲瑶带到宗庙前的广场上,天已经如墨笼罩着。火焰在青铜大鼎中烈烈燃烧。照亮着四周。
她看到巫阴,跪在地上光着脊背,背上交错着血痕,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血肉绽开的纹路仿佛要燃烧起来。
挥鞭与鞭子抽打下的声音,与鼎中火焰燃烧的细碎脆响混杂,依旧尤为震耳。
她瞬间感到眼眶酸涩奔跑过去,跑到巫阴面前一下搂住他。
男侍握着鞭子的手一抖,险些打到自己身上。羲瑶娇小的身形特征过于明显,只一瞥就认了出来,他不敢再动手,伤到羲瑶一分一毫,他都别想留具全尸。
他试探着:“神,神女?”
羲瑶紧紧搂着巫阴的腰,脸颊埋进他颈窝。
“小瑶?”巫阴微微偏头侧眸,颈间的肌肤沾上了温凉的湿意。撑着地面的手扶住她的手臂,“回来了。”
羲瑶的眼泪越发得多,哭得抽气,“呜…”
泪水湿了巫阴的颈窝,沙哑的几声呜咽,她抽气着颤抖,巫阴抱住她,“没事的。小瑶受伤了吗?”
羲瑶摇头。
巫阴站起身,略微踉跄。一侧的侍人急忙将外衫递给他。他松松套上,也未系带。
羲瑶抱住他的手臂紧紧靠着他。
他看向一边与他一同受刑的赢霁,羲瑶的到来也免了赢霁受罪。只是赢霁本身就有伤,此时已经快撑不住,火光里面色惨白,身形颤颤摇摇欲坠。
“送公子霁回去。”
“诺。诺。”行刑的侍人连连应下。
赢霁被扶起,却已是站不住,另一人将他背起带他离开。
羲瑶紧紧靠着巫阴,看赢霁被人送走心中愧疚万分。脸颊靠在巫阴手臂上,泪水湿了他的袖子沾到他手臂的肌肤。
他伸手摸了摸羲瑶的头,“回去了,不哭了。”
羲瑶跟着巫阴去到他的院里,捧着许多瓶瓶罐罐放在床上,跪在巫阴的后背前,边哭着边用袖子擦眼泪边给巫阴涂药。
“小瑶再哭,眼睛要肿了。伤上药就会好。”
羲瑶不听他的阻拦去追赢弈,巫阴多日来心中都压着几分阴沉的戾气,此时给羲瑶都哭没了。
羲瑶看着他的伤和血,心中愧疚自责,眼泪无法止住。抹了许多瓶药才将伤口都覆盖上,小心地缠绕纱带。而后坐在原地止不住地哭。
巫阴套上干净的素袍,回过身看着她,想问她在山中都发生了何事一时无法问。伸手去抬起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湿意,“我没事,别怕。”
“我对小瑶很重要吗?”
羲瑶眼睛周围都已被衣袖擦得通红,眼眶里满是泪光,泪珠子大颗而剔透的还在往外掉,点头。
“会一直重要吗?”
羲瑶点头。
巫阴敛眸,羲瑶看不明白他的神色。她抓住巫阴的手,在他手心写:哥哥很重要 哥哥最重要了
“嗯。”
巫阴看着手心里纤细的手指,羲瑶又写到:我对哥哥重要吗
“小瑶当然重要。”
羲瑶抬头看他,不知为何觉这只是一句搪塞。
还不待多想,闻屋外女侍的声音,“公子羿。”
声音落,赢弈已走进屋中。
看到跪坐在床上的羲瑶,眼眶含泪红红肿肿,白嫩的脸颊也浮着红晕。
他道:“我来看望少祭司的伤势。”
巫阴抬眼,微冷的眸光,“你的王兄霁比我伤重,你应该去看望他。”
“我要看望谁,自然随我心意。”赢弈的目光在巫阴身上落了一瞬就移回羲瑶脸上。哭得着实一副可怜模样,黑眸像浸在水里正仰头看着他,“他又没死。”
羲瑶眸光颤颤,垂下眼帘,眼眶中含着的泪珠又掉下几颗。
巫阴脸色阴沉,叫来女侍要送羲瑶回去休息。羲瑶摇头不愿。
她不知赢弈在这儿会发生什么,她很担心巫阴。她抓着巫阴的手不肯走。
扶樗忽然来了巫阴的院里。想要请羲瑶去给赢霁看看。羲瑶想到宗庙前看到的赢霁,就要起身下床。
巫阴抬手拦住她,声线冷淡与扶樗道:“王宫的医师也能医治。”
扶樗低头站着,闻言抬起头眼眶泛红。羲瑶看来不忍,她知她过去的话她们会安心些。
若非她逗留宫外,这样的事也不会发生。
赢弈事不关己的在一旁,看羲瑶在巫阴手中写字。只猜也能猜到,她所想。
巫阴同意羲瑶随扶樗前去。
羲瑶下床穿上鞋,快步随扶樗出了内室,赢弈即要跟随她离开。
“公子羿。”巫阴的声音在赢弈身后叫住他。赢弈脚步一顿,回过头,“少祭司不必提醒我,我不信天神之命。”
“少祭司对神女有私心,上天可知道?”
巫阴阴沉着脸不语,看他离去。
有私心怎么了,凡人不能有私心吗。
赢弈远远跟在羲瑶身后,看着月华似轻纱披于她身,泛起一层银辉,淡淡的缥缈与朦胧。
像是谁都握不住的一团轻云。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他会把她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