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珠》不尽雨

34、失踪

　　莫名心中生出些不安，抓住身前巫阴的衣摆，想要去赢弈那儿看看。

　　巫阴却驱着马向赢霁走去。

　　三人一道，走在林间。

　　羲瑶听着他们说话，看赢霁、闫禺时不时策马去追猎物。心中对赢弈的担忧越来越重。

　　她扯了扯巫阴的衣袖。

　　巫阴停下了马，声音从前方传来，“小瑶怎么了？”

　　她没法说话，巫阴背对着她亦不好写字。羲瑶感到焦躁。

　　巫阴跳下马，扶住了她。
　　正欲说话，便听闫禺一声急呼，“小心！”

　　羲瑶的目光倏然望过去，见一支箭向赢霁的后背飞射而去。

　　赢霁欲转身，闫禺策马搭箭，一箭往箭矢来的方向迎击去。两箭却在空中错开。赢霁及时反应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跪在了地上。

　　“嘣”一声，箭羽钉入树干，箭头深埋了进去，尾羽震颤。

　　赢霁目色沉沉站了起来，看着立于远处树干上的箭矢。脑海中记起王寝大殿中，那将壁画损毁的一箭。

　　然箭来的方向不见人影，也或许在更远处的林中。

　　闫禺下马快步走到赢霁身侧，“公子霁可有事？”

　　赢霁脸色微微苍白，看向他，“你的人呢？”

　　“一直都跟着呢。”

　　“去找羿。”赢霁道，“否则要死在他手上。”

　　羲瑶被吓到。看着箭射来的方向。

　　赢霁、闫禺爬上马，向箭矢来处策马奔去。巫阴见此，也翻身上马，将羲瑶圈在怀中追过去。

　　身侧草木极快的略过，羲瑶颠簸得有些晕乎，“唔。”

　　前方，赢霁、闫禺看到了赢弈，与他在一块儿的还有赢启。

　　赢启见奔来的人，脸上讶异，“霁王兄、公子禺，怎么来了？”

　　赢霁看向赢弈，见他脸上带笑，“王兄收获如何？”

　　“应当不比阿羿。遂前来与阿羿一道。”

　　赢弈但笑不语，看到坐在巫阴怀里一脸晕乎的羲瑶，眼里笑意又深了些。转瞬又收敛，瞥向赢霁。

　　赢霁神色淡。

　　一行便又走在了一起。但闫禺、赢霁远远跟在赢弈的身后。

　　赢启察觉赢弈面色冷淡，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赢霁，不明所以。
　　赢弈忽然开口，“王兄，想是要动手。”

　　“什么？”赢启呆怔。惊觉，“羿王兄你知道？”

　　“我若死了，你亦不能幸存。”

　　赢启沉默。

　　“父王追求长生，今不立太子，往后便不会退位。你知会发生何事？”
　　“我今日不来，王兄也有办法让我来。”

　　赢弈话落看向赢启，“望王弟能做些什么。”

　　羲瑶坐在巫阴身前，跟在一行人之后。
　　赢弈的箭术很好，高过赢霁，野鸡、野兔百发百中，但羲瑶觉他似乎兴致不高。只偶尔射了两箭，都让给了其他人。因此还跑了只麂子、一只野鸡。

　　她抓住巫阴的手在他手心写：哥哥为何不同他们狩猎

　　“我要照看小瑶。”

　　羲瑶撇撇嘴。
　　明明他要送她回宫时，他就未表示过要参与。

　　她写：哥哥的箭术会比羿好吗

　　“不会。”

　　羲瑶回头，仰脸看着他耳侧的狼牙。好奇这是怎么来的。
　　她趴在巫阴怀里，伸手抓住。

　　巫阴垂眸看她，神色温和又无奈，“在马上，若是颠着小瑶就要扯疼我了。”

　　羲瑶忙收回手。
　　转回身又在他手上写：哥哥的这个狼牙怎么来的

　　巫阴没有回答。

　　忽然一声马的嘶鸣，羲瑶抬起头，见赢弈的马几乎直立起来，像是发狂，带着他窜进林深处。

　　赢启蓦然看向赢霁，愤然，“王兄！”

　　羲瑶不明所以，心中担忧，想要问巫阴怎么了。就看前方三人都策马追去。

　　“小瑶坐好。”巫阴提醒羲瑶，策马带她追上去。

　　未至深处，几人停了下来。羲瑶环顾他们，心中焦急。
　　为何不往前去了。

　　赢霁道：“再往里就不安全了。”

　　赢启沉着脸色，默然不语。

　　羲瑶抓紧巫阴的手，回头看他。却听他道：“我们该回去了。会有人去找的。”

　　她倏然察觉巫阴仿佛早有预料。心中更是焦急。
　　天晴不吉，难道是这事？

　　不行。
　　羿，他是承载商未来天命的人。

　　她从巫阴怀里挣脱跳下马，巫阴俯身也未抓住她的衣角，“小瑶！”

　　羲瑶追着地面马蹄踩踏过草丛的痕迹，往林深处跑去。

　　巫阴想要策马将她追回，她娇小的身影夹在草丛灌木之中，又害怕勒马不及伤到她。
　　当即跳下马去追。

　　赢霁见羲瑶往深处跑，脸色一变，“回去叫人，神女万不可有事！”

　　话落，掉转马头就往回奔驰，欲唤来随行的王宫侍卫寻人。

　　羲瑶追着草木隐约留下的痕迹越跑越深，才后知后觉身处密林，不知方向。
　　她感到恐惧。身处这种地方，她连发出让人注意的声音都做不到。

　　可她还是要找到赢弈。

　　她虽没什么用处，但她不能什么也不做。
　　既知天命，她得找他。

　　他们想要他死，她不能让他死。

　　提着心，跟着摧折的痕迹，不知跑跑停停了多久，羲瑶喘着气跟到一处断坡前。她小心翼翼探头往下看去，草木太深，看不清。
　　蓦地，踩着沙石的脚下一滑，摔下断坡。

　　“呃啊！”

　　赢弈听闻窸窸窣窣的声响，蹙眉，警惕地抬头。
　　一道翠绿衬着雪肤的身影滑了下来。他下意识就过去接住了。

　　羲瑶摔进他怀里，惊吓使得她脸上挂着泪痕。白皙的脸颊还划出了一道血痕。
　　衣裳到处灰扑扑的，勾破了许多。露出的手臂也蹭上了沙石，流出血。

　　赢弈搂住她才反应过来，“瑶姬？”
　　他不可置信。

　　羲瑶趴在他怀里缩着哭泣。
　　她真是怕极了，她以为要摔死了。身上好痛，脚腕好痛。

　　赢弈抱着她走到一处山石旁坐下，低头看她哭得杏眸泛红，脸颊也微红，颊上还有伤口。
　　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羲瑶从惊吓里回了些神抬头看他，眼里惊喜，“唔。”
　　似乎是想要叫他又说不出来。

　　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你还好吗

　　“我无事。”赢弈道，“你伤到哪儿了？”

　　羲瑶这才又想起自己的事，眼里泪光又多了些。
　　她到处都痛，脚踝像是断了。

　　赢弈握住她的手腕，掀开了她刮坏的袖子，又撩起她的裙摆检查她的外伤。
　　发现伤的地方很多，脸色一时阴沉。

　　羲瑶看着他的冷脸有些害怕，伸手轻扯了扯他的衣襟。

　　“外伤之外，还有哪儿吗？”

　　羲瑶指向被抱着的膝弯之外的左脚。
　　摔下来的时候扭到了，不知有没有断，好痛。

　　她看着赢弈，观察他是否有受伤的样子。

　　她不小心摔下来都这样，他被马带着摔下来会不受伤吗？

　　赢弈去看她的脚，掀起了一些裙角，握住她的脚踝欲将鞋子脱下，羲瑶疼得哼了一声，他当即就松开手，“脚踝伤了？”

　　羲瑶含着眼泪点头。

　　她伸手在他胸口写：你受伤了吗
　　也不知赢弈能不能猜出她写得什么。

　　“我无事。马摔下来，我下来看看马死了没。瑶姬怎会来？”

　　羲瑶惊讶，他竟然能不看就知道她写得什么。

　　她继续在他胸前写：我担心你没事便好

　　赢弈忽然看着她，“神女对任何人都如此吗？”

　　羲瑶一怔，迎着他黑沉的眼瞳，什么，什么意思？

　　“你对少祭司也这般关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羲瑶懵懂地点点头。

　　“呵。”赢弈收回目光不再问。
　　羲瑶摸不清他的心思，有些不安。

　　赢弈看着她的脚踝无从下手，羲瑶坐起了些自己去看。
　　忍着疼痛，摸了摸，许只是扭到，当不至断了那么严重，但却是无法再走路。

　　“如何？”赢弈问她。

　　去抓他的手太麻烦，羲瑶直接继续在他胸前写：不能走了

　　写完她忐忑地看着赢弈，一手抓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丢下她不管她。

　　赢弈沉默一会儿，抬手解开她翠色的外衫。
　　外衣脏污许多，穿着也无用。

　　羲瑶察觉他的意图，想要自己脱，但坐在他怀里手臂伸不开，只好由着赢弈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外衣脱下。露出的内衫是素色的。

　　赢弈扯下一块尚算干净的翠色料子，擦拭羲瑶手臂、小腿沾蹭的泥土。擦过伤处时，格外小心。
　　掌心握着她的小臂，肌肤柔软滑嫩，像握着上等的丝绸。

　　羲瑶因疼痛蹙着眉头，睫毛颤颤，看着他。

　　“不知道深林危险吗？”

　　羲瑶摇头。她没想这么多。

　　“我的马受惊发狂当是与公子霁、公子禺有关。为防他们还有后手，我暂时不出山。歇几日再回王宫。”

　　羲瑶点头。

　　“瑶姬要与我待在林中吗？”

　　羲瑶生怕他不管自己，把她丢下，忙抓住他的袖子。
　　她的脚，没有几日好不了。她只能跟着他。

　　看着赢弈放下她的衣袖，理了理她的裙摆。羲瑶微微抿唇，像是有话想说又很犹豫。

　　赢弈站起身，将她放下坐稳在石块上。羲瑶揪着他的衣角不放手。

　　“我不走。”

　　羲瑶还是不安定，揪着不放。
　　赢弈作罢，在她身侧坐下。

　　过了一会儿，羲瑶看向他，脸上还是很纠结，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能帮我采些药吗很疼

　　赢弈垂着眼帘，神色不明，“什么药？”

　　羲瑶在身旁折了一根草枝，在地上画出样子。但草长得都差不多，草枝难以描绘细节，她蹙起眉头。

　　“我找找看。”赢弈站起身。羲瑶焦急地又抓住他的衣摆。
　　他回头，垂眸看向羲瑶，“我很快就回来。”

　　羲瑶很是不安，缓缓松开手。看着他的身影在繁杂错落的草木之间隐去。

　　坐在原地等着。越等越感到恐惧。
　　她觉得赢弈没有必要管她。

　　公子羿与巫阴哥哥关系那样差，他很不喜欢她，他会不管她的。

　　巫阴哥哥好像知道他今日会被算计。

　　她死在这里，就没人知道他那些秘密了。

　　赢弈回来就看到羲瑶哭得抽抽噎噎的，用袖子擦着眼泪。眼眶蹭得红红肿肿。
　　“我回来了。没走。”

　　他走到羲瑶面前将一个小布兜放在她膝上，布兜散开里面是一小把红色的浆果。
　　另一兜采来的草药被他放在羲瑶的脚边。

　　“我说了很快就回来。相似的草太多，我一样采了点。”

　　羲瑶还抽抽着，眼眶红红看着他。

　　赢弈从她膝上拿起一颗小浆果放入口中，又往她口中塞了一个。

　　她抓住赢弈的袖子，嚼了嚼浆果吞了下去。
　　甜甜的。

　　缓了好一会儿才不抽抽，安静地吃浆果。也不忘递给身边的赢弈吃。

　　赢弈看她粉润的唇瓣被浆果染的鲜红。葱白的指腹也沾着浆果的汁水，呈现鲜嫩的色泽。

　　一小把浆果很快让她吃完，而后小心地俯身去挑拣草药。

　　林中，巫阴并未找到羲瑶。
　　一直至太阳落山。赢霁劝他先回王宫。

　　羲瑶在山林里失踪，赢祝必要大怒。不止如此，巫咸那儿也没法交代。
　　一行人都得遭殃。

　　返回的路上，闫禺、赢霁忧心忡忡。
　　羲瑶追着赢弈去了林深处，两人都想不通。

　　巫阴的脸色极其阴沉，赢霁想要询问的话不禁无法问出口。赢霁不问，闫禺只能沉默。

　　赢启沉郁地跟着队伍，同样一言不发。

　　回到宫中，不出所料，赢祝勃然大怒。
　　巫阴站在一旁，微微垂首，闫禺与其近臣，赢启、赢霁都跪在殿中，赢祝因怒气而起身站在了几人身前。

　　“父王。”赢启忽然震声，抬起头，“王兄羿在出事前同我说，霁王兄要对他出手。若非因此，神女也不会跑进林里失踪。”

　　赢霁倏然瞠目，向他看去，“阿启，如何诬陷我？”

　　赢启垂下眼帘，跪在地上微伏着身，“如何是诬陷，我只是转述已经失踪的羿王兄的话。”

　　赢祝已然无心听他们争论，话音阴戾，“去找，给孤去找。若找不回来，就都以死谢罪！”

　　无人敢再多言。应声退出大殿。

　　赢霁看向巫阴，想要上前交谈。巫阴却一言不发兀自离去。
　　昏暗的天色下，身影很快消逝于视野。

　　奉天宫
　　巫咸已经等在巫阴的院里，命人将他召来。

　　他的脸色与赢祝几乎相差无几。巫阴不过刚进内室，一只青铜香炉就砸在了他身上，“嘣”得闷声落地。
　　香灰铺洒开，烟霭腾起一片雾色。

　　“她若是找不回来，我们这么多年岂不皆为徒劳？我早说过，你太纵容她了。”
　　“她一家性命都了结我手，你在想什么？”
　　“她会为我们的权利而死，她活着只会知道你是她的仇人。但她不该在今天死！”

　　“我会去找她。”巫阴俯身拾起青铜博山炉，拍了拍身上的香灰，却拍不干净，“是我没看住她。”

　　他将香炉放回案上，唤女侍来收拾地上的香灰。脱了外衣，换了一身，离开屋。

　　巫咸看着他离去，气得喘息。袖中的手紧紧攥住。

　　夜幕下的山林燃起一颗颗星火。
　　是进山寻人的王宫侍卫手中的火把。山中不似白日鸟鸣虫啼，寂静中偶有几声野兽的嘶吼。

　　燃烧的火焰里，赢弈将树枝上烤着的一串肉递给羲瑶，“马肉，尝过吗？”
　　羲瑶摇头。

　　那匹摔下断坡摔死的马，赢弈捡了个锋利的石块将其剖了，割下几块肉烤食。

　　马就在二人所在的不远处，赢弈剖肉时羲瑶也能看见，太血腥她见不得，还捂住了眼睛。
　　此时握着剥了皮的树棍，一口口咬下来吃得倒是香。

　　偶尔传来的兽叫声，羲瑶胆战心惊，扯了扯赢弈的衣摆看向他。
　　赢弈往她身边坐近了些。

　　火堆燃烧颤动的亮光，让林中寻人的护卫找了来。在林中呼喊。
　　“神女可在？”
　　“公子羿？”

　　羲瑶听到声音，下一瞬就被赢弈捂住了唇瓣抱起，离开原地。

　　“有火，少祭司！”
　　羲瑶听到身后护卫的喊声。

　　赢弈走入密林，抱着羲瑶在草叶间隐去了身形，回头看去。

　　断坡之上，巫阴往下看来。他身侧跟着两名王宫护卫，手中举着火把，照亮了他的衣饰。
　　话声里阴沉，“在下面。叫人来。”

　　“诺。”

　　赢弈幽暗的眸里闪过一丝杀意。
　　若是此时弓箭在手，他就能一箭取巫阴的性命。另外两人也能灭口。

　　羲瑶微微挣扎。
　　是巫阴哥哥。她在林中不见了，他在找她。
　　她想抬头去看看。

　　赢弈却是抱着她往茂密的林丛中走了下去。

　　巫阴带着人走下断坡，在断坡下看到将熄的火堆。

　　护卫看到了马的尸体，“少祭司，这儿死了匹马。”

　　巫阴环顾幽深的丛林，话里暗藏杀意，“公子羿。”

　　“有女子的衣裳！”又一人在坡上用火把照到，巫阴回头看去，认出那是羲瑶的。

　　小瑶跟他在一块儿。

　　“四处找！”

　　羲瑶靠在赢弈怀中，挣扎着趴到他肩上往后看去。黑漆漆的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巫阴哥哥会担心她的。

　　她在赢弈胸前写：是哥哥为何要走我不会让他杀你

　　“他不是你哥哥，他只是祭司。神女。”赢弈垂眸看着她。月光下，她黑色的眸却十分清亮，“你保证不了。”

　　羲瑶抿唇。蓦然，耳边响起一声奇异的野兽叫声，她一下搂住了赢弈的脖子。

　　赢弈墨眉微扬，几分笑意，“野猪，到树上躲躲即可。瑶姬好好抱着我，不然要掉下去的。”

　　林中四处是粗壮的树木，他腾出一只手够到一枝粗壮的树枝就翻了上去。
　　羲瑶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害怕得眼睛都闭了起来。

　　睁开眼，她还搂着赢弈。
　　小心地往下看去，月辉倾洒，她看到茂密的草丛。看到树下打转的野猪。

　　“就在这儿休息吧。瑶姬不必担心被它吃掉。”

　　赢弈靠在树干上微躺着，羲瑶趴在他身上，不敢乱动。
　　她害怕自己会掉下去。

　　“不会掉下去的。”赢弈的手臂护着她的腰，“睡吧。”

　　羲瑶不安的心略微平静下来。又搂紧了一些，闭上眼。

　　不会死的。
　　这么多机会他都没有不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