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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作之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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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晏予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她喘着粗气,面色苍白至极,殷红鲜血不停从大大小小的伤口处流出,血色痕迹由衣领蜿蜒到鞋面,再到地面。
右手完全不能动了啊。
袖子成了破布,露出底下弯成诡异弧度又伤痕累累的手臂。
晏予平静想到,她倚靠在树下,用尚且有点力气的左手粗暴擦去脸上血迹,好不让额头口子那留下的东西遮挡视线。
至于会不会让这张脸在血迹斑斑的基础上愈加恐怖。
那也只得等活下去再考虑了。
她低声轻笑,声音阴沉冰冷,犹如一条嘶鸣的毒蛇,又带着若有若无的疯狂。
在晏予身旁,是倒在地上至今没有任何苏醒迹象的苏玠,青年身上同样是大片大片已经泛起黑色的干涸血迹,气息也一声比一声微弱。
这样下去他们都得死。
晏予给自己喂了颗丹药勉强支撑体内灵气运转后,便将为数不多的剩余几颗都喂给了苏玠。
让失去意识的人吞咽并不容易,没有水便用血来到代替,她移过去毫不犹豫用刀又在左掌心划了一下,放在对方嘴边,丹药就着血水终于被咽了下去。
气息逐渐平稳了。
晏予缓了口气,这下她才有耐心思考自己此时的处境。
谁能想到三天前临出门还光线靓丽的她居然会沦落至此。
“九黎。”
仇人的名字在唇齿间被来回咀嚼,晏予低下头,她漂亮的眼眸却早已染上灰暗,无穷无尽的杀意于其中绽放。
以及她从未有那一瞬间像此时对力量的欲望攀至顶峰。
这是她第一次与合体期强者交手。
虽然丢了大半条命,但好歹……活下来了。
晏予注视着自己被废掉的右手,沉默片刻后,吃吃笑了起来。
所以说合体期强者也不过如此嘛。
她迟早会杀了他,迟早会比老头子他们走得更远,成为那个唯一的强者。
温热鲜血随着伤口破裂再度从额角留下,有部分黏腻在睫毛上,颤动间,似乎视野中的景色都笼罩了一层红。
这次晏予没有擦去,她重新恢复了平静,坐在地上修复体内断掉的筋脉,一边等待苏玠恢复意识,一边恢复体力。
他们在去苏家的路上中了九黎的埋伏。
谁都没想到在魔道都行踪不定,多年未曾现身的魔君,居然会公然出现在正道地界,且设下埋伏,对晏予等出手。
同行的大多普通弟子来不及反应便在九黎古怪的幽火中化为灰烬,剩下的一小部分则被一拥而上的魔修残害殆尽。
晏予可以说愤怒至极,但在境界的压制上,却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该说对方还算看得起他们吗?
同行的除了一位合体期魔君,居然还有两个化神。
苏玠在当时便与两个化神期魔修缠斗,分不开身,只留下晏予与九黎对峙。
九黎是个疯子,他底下的魔也是疯子。
他只是咧嘴望着眼前景象,神情愉悦到了极点,不出手也不吭声就这样安静望着晏予,仿佛捕食者狩猎前对猎物的逗弄。
“你比我想象得要年轻许多,也要有趣许多。”许久,在带来的两个化神期魔修二打一都处于劣势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阴柔,听来诡异至极。
“重镜那蠢货是你杀的吧。”
“是又如何?魔君既然想报仇又何必拐弯抹角。”
晏予纵然感受到了对方带来的威压与危险,但眼底的傲意却不曾有丝毫改变。
重镜是她之前斩杀的那个魔修。
闻言九黎倒也不恼,反而笑意愈深;“非也非也,那蠢货胆大包天,偷了我一样东西,即便你不杀了他,我也会亲自动手。”
“我今天过来,只是想看看你,看看是谁帮我了这个忙,但现在……”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宛若在叹息,“我改变主意了。”
话音落下,属于合体期的威压气势尽数迸发。
什么!!!!
晏予牙关紧咬,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她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者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在强大实力面前难以遏制的兴奋与激动。
淡淡的血锈味在嘴里弥漫,她躲开了九黎的攻击。
“好孩子好孩子。”男人歪了歪头,连声感叹,紧接着他嘴角一扬,勾勒出一个堪称夸张的扭曲笑容,“你比我预料中的还要强一点。”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话锋一转他又唏嘘道:“等你这样的小家伙成长起来,正道的那帮家伙就会愈发讨厌了。”
“如此这小打小闹的游戏就要停止了,接下来——”
九黎低声笑道:“才是你我真正的场合。”
陡然间,气势骤变,空气中弥漫的是自尸山血海而来的嗜杀。
这片空间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此时晏予才发现,之前与他们缠斗的魔修,包括那两个化神期,根本不是什么活物,而是由九黎制造的傀儡。
“难怪我与他们交手时,他们只守不攻,行动也颇为延缓,透漏出几分古怪。”苏玠脸色难看,脸上习惯性挂着的浅浅笑容也早已消失不见,变得凝重起来。
他并非托大的人,自知进入化神期时日尚短,在修炼上有所欠缺。因此于刚刚的缠斗中极为谨慎,多以防守为主,这样一来,便很快察觉到了不对。
修真即为顺天又为逆天。顺可以是因果轮回,自然法则,因为众生百态,皆为天命;逆也可以是因果轮回,自然法则,因为天衍四九,一线生机,修士破了凡人寿命的常数,移山倒海,翻云覆雨,与道合真。
顺大道,逆人命。
绝大多数修士都谨记这一点。
苏玠也不例外,一对二虽然艰难,但好在他们同为初期,打起来未必没有希望,给他压力的,不是两个化神期魔修,而是旁观的九黎。
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一个合体期强者。
青年心中无法避免的产生了丝丝恐惧,师尊玄明尊者早已是他心中难以越过,永远敬仰的高山,现遇到同样修为传闻中的疯子魔君,苏玠抗衡的勇气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正在缓缓丧失。
境界的差异现实而残忍。
同一境界前期和中期的差距有一博后逆转局面的可能,它们与后期却大多是用尽全力都无法填补的深深沟壑。
一道天壑,分割开境界,也分割开了生与死。
至于像晏予那样跨越元婴与化神,斩杀敌人的,少见至极。
所以才被誉为天才,所以才传到了……九黎的耳中。
苏玠能直面两位化神期魔修,能在打斗中寻得离开契机,但合体期呢?
他的心在……动摇。
这种动摇直到看到对方轻轻挥了袖子,便令手下刹那消失,变成随风飘落的纸人,收回袖中时达到顶峰。
所有察觉到的不对都有了答案。
从始至终,那都是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由执线者操纵的傀儡。
听从了主人的命令,只阻不杀,因此苏玠除了些小伤口外,并未受到任何实际伤害。
可这些并不能让他与晏予有一丝感到松了口气,反而面容愈加凝重。
他们虽不懂傀儡一道,却也知晓傀儡非活物,多是由各种材料或是用自身的一部分做成。
后者比前者更为灵活,与主人的联系也更为紧密,但再怎样朝“活”的方向发展,身上的死气骗不了人。
像直到收回去才令晏予两人意识到从化神期再到普通魔修都是由傀儡扮演的情况,只有一种,那便是这些魔修曾经是活人。
是被硬生生抽取灵魂,放干献血,封印在纸人中,再制成傀儡的。
如此才可模糊生与死的“气”,死物有了生者的灵。
“你们猜得没错哦,他们以前都是我的属下。”
似是看透了面前的两人在想什么,九黎将用两指就可以捏起的纸人又从袖中拿出,晃了晃,带有几分炫耀般兴高采烈道:“活生生的属下哦。”
“只是他们的废话真的,真的太多了。”男人晃了晃纸人,语气由炫耀变为抱怨,“与其听他们说话,我还不如听苍蝇嗡嗡叫。而且一天还总想要这个,要那个,要也就罢了,关键是——”
“我是魔君诶,为什么要顺着他们的意思走,这不让做,那不让做。”
“于是有一天我就把他们都变成了傀儡。既然一个个都说要为了我肝脑涂地,那就先学会做一个好的下属吧,要知道一个好下属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安静。”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晏予是真心觉得魔修那边说不准过得也挺艰难的,跟疯子混,别说飞黄腾达,搞不好先把命搭进去。
难怪这几百年,九黎行踪不定,魔道都没有任何意见。
敢情这是已经把己方势力祸害了个遍,战火未燃,先咔嚓掉一部分友军。
晏予再次确定了对方疯子的身份。
“啊?寂寞吗?你们问我寂寞吗?”九黎不在意回应,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高昂情绪,舔了舔唇角,语气轻快急促,“一点都不寂寞,纸人实在太多了,比如说——”
他又举起指尖,轻飘飘的纸人随着一声撕拉,被扯成两半,又从底端燃起火焰,成为了随风而走的灰烬。
“没了这个,我这还能找出很多来陪你们玩,男女老少,各式各类都有的。为了保持傀儡身体能像人一样柔软,我还特意加了三百个童男童女的血肉。”
晏予和苏玠二人闻言心中顿时一沉。
前者眸光凌厉,冷声道:“正魔两道根据协议已停战了三百年,魔君此举是想撕毁协约不成?”
“三百年了啊。”九黎低声呢喃:“难怪我觉得越来越没意思,原来是已经停战三百年了。”
“你提醒了我,不过——。”
“好孩子,这可算不上毁约。”男人阴柔的面庞上闪过一抹愉悦,“这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游戏。”
“游戏过后,我就会离开。”
“现在……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