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打的掌门夫人》鹿切慕溪水

8、天作之合（八）

　　晏予的视线逐渐暗了下去，她和苏玠背对而立，各负责一边，九黎擅幻术和领域，他们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稍错一步，便有丧命的可能。

　　日夜颠倒，江河倒流。

　　晏予知道，他们来到了九黎的领域。

　　雾气缥缈中，先是传来一阵咿咿呀呀小孩子的匿笑，再是婉转幽怨的女子啜泣，以及属于老者的阵阵咳嗽。

　　听了半天，独独缺少的是青年声。

　　“冤魂索命。”晏予嘲讽撇了撇嘴，她扯住苏玠的衣袖，果断道：“我们向前走，前面有光。”

　　“莫听莫管。”

　　苏玠点了点头开口：“迷雾重重，哪怕你我同行，恐亦会着了那魔修的道。师妹若是不介意，不妨拉住我的手。”

　　青年提剑走在前面，二人双手紧握。

　　极为亲昵，却不掺杂一丝的旖旎色彩。

　　晏予能感受到的唯有对方掌心的凉意，她垂眸不语。

　　一路走来，俱是亡灵，他们潜藏在各个角落，只要生者流露出一丝惧意与害怕，亡灵便会一拥而上，想要将其撕成粉碎。

　　凭什么我死了，你还活着。

　　怨恨，嫉妒，憎恶种种扭曲情绪在迷雾中滋长，亡灵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成为恶鬼，他们忘记了自己的仇人，只看不得每一个存活于世的生灵。

　　地狱也不过如此。

　　晏予步步向前，丝毫不在意拂过衣袍的一堆手。

　　化神与元婴的威压逐渐放出。

　　有的畏惧离去，有的死死挽留，为让这踏入阴暗面的生魂永生永世如他们一般留在这里，不得解脱。

　　扭曲的笑与哭在这里上演。

　　如果雾气散去，晏予和苏玠便会看到此时正有无数张苍白的脸蠕动聚在一起注视着二人，空荡荡的眼眶里有蛆虫不断涌出。

　　腿断了的抬起上半身，攀爬追赶，胳膊残缺的摇摇晃晃跟随，若是什么都没有的，便只依靠一颗被血水所掩盖的头颅于空中飘荡，他们汇聚在一起，头发缠绕，咧开嘴角，露出空荡荡的里面。

　　生前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哪怕为妖族，在这里也只剩下了一副残缺不全的躯壳，骷髅遍地。

　　尸山血海。

　　婴儿的啼哭声逐渐盖过了其他亡灵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阴森渗人，却又稚嫩到令人不忍。

　　“师妹——”苏玠感受到有一张小脸正紧紧贴着背部，吧嗒吧嗒，嘴里嘀咕的是只有他自己明白的话语。

　　生与死的界限在此时模糊起来。

　　婴灵没有完全踏入生者的世界，却成为了泰山府君的常客。

　　青年有着一丝不忍。

　　晏予见状叹了口气，她凭着感觉用刀拨开了想要扯对方脚踝的断手：“莫听莫看莫管。”

　　“师兄，这里是九黎的领域，亡灵早已是领域的一部分，无法被度化。想要让他们解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

　　“杀了九黎。”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这方空间中，坚决冰冷，与苏玠的不忍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更加激怒了亡灵。

　　但晏予不在乎

　　她继续道：“师兄又怎知没有其他修士和我们一样踏足入过这里呢？一时的心软是会送命的。”

　　“你背上的东西可是自始至总都想让你留下来陪她。”

　　“师兄就不好奇这里为何没有青年的声音吗？这一处为的就是告诉我们怜悯心有时是会害死人的。”

　　晏予一字一顿道，她冷冷听着前方苏玠身边越来越多的灵魂哀鸣，用空着的那只手单手拔刀，朝空气劈去。

　　风灵根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它将刀的凶煞席卷至每一个角落，与雾气相融。

　　哀鸣渐渐停止了。

　　果真。

　　亡灵的安静让晏予唇角微勾，她复而用力握紧了前方苏玠的手，低声道：“师兄可还记得一句话，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恶灵也是怕恶人的。”

　　她的刀名为饮血，刀如其名，出鞘必定见血，死在她手上的邪魔歪道不知几何。此处亡灵虽然可怜，但只要生了恶早已堕为恶灵，转身夺取其他无辜之人的姓名。

　　晏予从未畏惧过这些，也从未因灵魂背后的故事动容。

　　从小到大，她看到逝者的情绪都是平淡，甚至在见鬼时还会有一种丝丝说不出道不明的熟悉感。

　　这是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总不至于靠她本人就能镇住这些灵魂吧，晏予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逗乐了，眉眼处的冰冷也随之淡了几分。

　　在她没拔刀前，身旁的东西就少到不能再少，只堪堪徘徊于周围，最近的距离，也就是摸了下她的衣角，从未像师兄那般大怨小怨都往身上缠。

　　以牵手的位置为界，简直就是……两个天地。

　　师兄原来是这么受亡灵欢迎的吗，光背上的婴儿，晏予匆匆感受了下，便有七个。

　　所以说不分地点的怜悯简直要不得。

　　亮光越近，亡灵形成的阴风便愈来愈弱，雾气也逐渐散去，苏玠于此时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犹如一间炼狱，残缺尸体四处堆积，没有泰山府君的管辖，没有死亡过后应有的宁静，有的只是一场不知何时才能停止的被仇恨与痛苦所笼罩的悲鸣。

　　他同样也看见了晏予脸上平静到极致的凉薄。

　　莫听莫看莫管。

　　青年再度想起了对方从进来时便强调的话语。

　　也想起了除去师尊外的那些长辈的窃窃私语：“苏家的孩子果真不错，玄明后继有人了。”

　　“我看不然，论后继有人，还是晏予更合适，虽说脾气差了点，但论心性论天赋，这孩子在所有弟子之上，是天生的修道者。”

　　“你说的我们都清楚，可奈何这对父女是冤家，打小就相处不好。而且晏予习刀，尊者擅阵，若是完完全全的传承，想必是不可能的。”

　　“哈哈哈哈，儿孙自有儿孙福，诸位担心这个做什么？尊者那边自有他自己操心，我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实在不行，尊者还有苏玠在呢，那孩子不久前结丹了，虽说比晏予差了点，但也是天赋过人。”

　　“……”

　　苏玠逐渐放开了晏予的手，在对方疑惑的视线中，露出一个略带安抚却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失落笑容。

　　似乎无论如何努力，宗门的长辈心中，师妹永远都是师父传承的首选。

　　哪怕她脾气再糟，哪怕她天天与师父吵架，哪怕自己做得……再好。

　　做师兄的永远都只能活在师妹的名字后面。

　　似乎从小到大，他在修炼上胜过对方的，也就只有那一次了。

　　还是以……不光彩的手段。

　　可他是苏家的孩子，为何会落在别人之后？

　　苏玠茫然想到，有什么东西正不受控制地从心中破土而出。

　　晏予走到了青年前面，观察起面前跟死水没什么两样的河水，他们看到的亮光来自于渡口处悬挂在桅杆上的灯。

　　渡口？

　　似乎走到这里后，那些亡灵就彻底不见了。

　　“师兄，我们坐船过去。”她开口。

　　没有回应。

　　“师兄？师兄？”她又唤了几下，对方这才似乎反应过来，心不在焉道：“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晏予眉宇紧锁，“能留到现在不被吞噬的亡灵都颇有手段，莫要被他们影响。”

　　“让师妹担心了，我只是思及刚才的场景，有点不忍。”苏玠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短暂一僵后飞快调整好状态，重新温声开口。

　　“我想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谁知道呢？”晏予不在意道，她拉对方飞到船上，放开缆绳，没有桨，小船慢慢悠悠仿佛有意识般自己往对面驶去。

　　“九黎嗜杀成性，疯与残忍都是出了名的，像他这样的魔修乃至正道修士不在少数，只是没有他强罢了。”

　　“我刚步入元婴时在外游历，论残忍与自我欺骗的能力，真就是没有最人渣的，只有更人渣的。”

　　“师兄也看到了吧，以河为界，那些亡灵不敢过来。”

　　“嗯。”

　　“跟鬼魂有关的河啊。”

　　苏玠原本在对着河水发呆，闻言也立即反应过来，神情凝重：“师妹是说忘川？”

　　忘川二字一出，原本平静的河水瞬间翻滚起来，小船吱呀摇晃，在湍急中上下摇晃。

　　船要散了。

　　晏予和苏玠当机立断向外飞去，果然，在他们离开船的瞬间，一股庞大煞气从河底跃出，凝聚成一个青黑干枯却又透露出诡异光泽的手掌，朝二人抓去。

　　一执剑，一执刀。

　　于半空飞快反击。

　　手掌被斩断几段，但下一刻，又从那几段中分化出新的手掌，重新朝闯入这里的生灵抓去。

　　晏予能感到自己不受控制往下落区，她与苏玠对视一眼后，双方又重回了船中，船内已有水渗入，船下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掀底板，发出挠动的刺耳声。

　　传说中的忘川河是无法飞过的。

　　而且他们此时是在九黎的领域中，实力受到了压制，左右受敌。

　　苏玠示意她往船下看。

　　晏予扫了一眼，便知道了青年们的下落。

　　浑浊河水下，是一张张青白的脸，死死瞪着眼睛，保留着最后一丝对生者世界的渴望，幽暗灯光折射进河面，那里仿佛是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而他们的身体叠加，变成了古怪手掌的养分。

　　“师兄，我们与其掉入水中，跟底下不知道是什么模样的恶心东西纠缠，还不如博上一搏。”

　　“我是风灵根，你是水灵根——”

　　苏玠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人同时施法，无数条水龙从带着腥气从水中飞出，扑向手掌。风则在船底形成了漩涡，船飞速的旋转起来，木板掀翻，船杆折断。

　　晏予足尖轻点，跃起挥刀，刀光闪过，再次劈断了迎面而来的手掌。

　　与此同时，苏玠借助最后一块木板，在漩涡与湍急水流的双重帮助下，同样一跃而起，抓住晏予，两人共同朝对岸倒去。

　　他们落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晏予嫌弃捏住鼻子，从身上扯下一条跟过来的断臂扔回河中。

　　“啪啪啪！”

　　他们的背后突然响起了掌声。

　　九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这里，整张脸浮现出诡异红晕，他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不停重复：“有趣，有趣，实在太有趣了。无聊了几百年，你们是第一对走到我面前的修士。”

　　“既然如此，我作为主人，自然要表现出我的欢迎。”

　　他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周身气势却在刹那间充满铺天盖地的骇人气势。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

　　血，到处都是血。

　　血基本都来自于晏予和苏玠，九黎身上虽有伤口，可跟他们相比，说是干净也不为过，只见一点零星血迹。

　　这无疑是场单方面的碾压。

　　一次次的挥刀与拔剑，一次次的失败。

　　血水顺着额角滑落，遮挡住视线，使得眼前一片模糊，可晏予已经顾不得去擦。她只抓紧时间将丹药塞进嘴里，混着鲜血咽下，报废的各种法宝与空空荡荡的药瓶扔了一地。

　　这样的战斗是让人绝望的。

　　苏玠的意识已经逐渐模糊起来，本能大过思考，施法和使剑的动作愈加僵硬，也愈加延缓。如果是场寻常的比试，这样的错误只会被不轻不重的教训几句，但放在这里，它却是致命的。

　　九黎的眼神由兴奋变成无趣。

　　穷途末路的猎物已经让他失去了逗弄的快感，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去死了。

　　包含合体期修士全部功力的掌风扑面而来，若是被打中，必死无疑。

　　苏玠疲惫想到。

　　可他已经没了再战的勇气了，青年缓缓闭上眼。有许多人说过在濒死时，会对自己的生平走马观花，虽然粗略短暂，却能唤起对人世间最后的留恋。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除了满心的不甘与怨恨，再无其他情绪。

　　不，或许是有的，苏玠突然想看看晏予此时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也如他一般，在合体期修士面前丧失了生的欲望，没有还手之力。

　　掌风落在身上的刹那，五脏六腑都在颤动。

　　青年径直飞了出去，撞到岸边的巨石，落地瞬间，鲜血大片大片喷洒，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溢血，染红了整套衣衫。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苏玠听到了晏予的声音。

　　焦急、慌张又带着某种怒火。

　　他尝试着勾起一个与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却失败了。

　　“师兄!”晏予想冲过去，但她同样身受重伤，一时无法移动。

　　“居然，居然……被挡住了。”九黎神情愈发扭曲，仿佛是看见了魔生中最为心爱的东西出现在面前，狂热逐渐充斥在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好孩子，我改变主意了，我要让你留在我身边，成为我所有傀儡中最完美的那一个。”

　　他絮叨道。

　　晏予握紧了刀。

　　“不行不行，做成傀儡的话，岂不是没有现在带给我的惊喜大？”九黎陷入纠结，看起来是为这个问题真心实意苦恼。

　　不过很快他便有了新的主意，那便是：“你来继承我的功法如何？”

　　晏予：“哈？”

　　九黎现在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正道那边都是堆老不死的无聊家伙，来我们魔道，你会有新的成长。”

　　“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对，对的，就是死亡的气息！！”

　　多么漂亮的阻挡，不顾一切的，视死如归的，挡在了想要背叛她的人面前，哪怕狼狈到浑身都是鲜血，都如此美丽。

　　九黎陶醉想到。

　　这是他的领域，里面的一切都为他所控。

　　那条河确实有仿照冥界忘川的意思，但其实它的真正用途是审判，如十殿阎罗内的审判，对同伴怀有恶意者才会惊动河中守卫。

　　这也是为何船行至中途才会出现问题，并非听见了忘川的字眼，而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来自一个人的卑劣恶意。

　　九黎嘻嘻嘻怪笑着。

　　虽然不知道这两个正道修士，这对有神仙眷侣美名的夫妻发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确定，有那么一瞬间，其中有一个是想将另一个推下去的。

　　而现在，那个差点被推下去的小可怜居然以一种大无畏的精神挡下了一半攻击。

　　多么善良的孩子。

　　九黎不禁怜爱起来，这样的孩子哪怕是作为傀儡也会是最可爱的那一个吧。

　　不过对方恐怕要失望了，哪怕挡了一半，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也会活不了。等到一切都结束了，他就把那个男人丢下河，作为新的养料。

　　他伸手朝晏予抓去。

　　回答男人的，依然是一道充满凶煞之气的刀光。

　　九黎躲闪不及，被伤到了，可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怒气，反而充满了包容，宛若在看一只不懂事朝他挥爪的小猫咪。

　　血液的流逝除了痛苦外，更多的是体力的不足。

　　刚才替苏玠的抵挡已经耗尽晏予心神，她逐渐感受到了什么叫强弩之末。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吐出几口掺杂着碎肉的污血。

　　五脏六腑哪哪都疼，灼热到快燃烧起来。

　　晏予瞥了眼手中逐渐有了裂缝的刀，那是陪伴她最久也是最珍爱的武器，材料是她找的，锻造也是她自己学的，就连尝试培育刀灵，也是她天天用鲜血去浇灌的。

　　刀即为半身。

　　所以你都坚持到现在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放弃呢？

　　晏予咬牙起身，扬起自己那张满是伤痕，布满血污的面容，目光中有怒火，有伤痛，有厌恶，有高傲，却唯独没有九黎想要的畏惧与顺从。

　　这可真是……惊到他了。

　　已然无趣许久的魔君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年少时自己的影子。

　　弱小却不要命。

　　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便能伺机而动，将敌人的脖子咬断，再一口口吞掉。

　　九黎第一次完完全全动了收徒的心思，不愿意没关系，只要将前尘都忘记，那就会是只属于他的徒弟。

　　猎人逗弄猎物的心思也是有限的，特别是在即将成为自己囊中之物小家伙面前。

　　他看着对方摇摇晃晃的身躯，与再拿不出一物的储物袋，慢慢上前，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晏予低垂着头，靠手中的刀勉强站立，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六步，五步，四步，三步，两……步，一

　　她在心底默念。

　　与此同时九黎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机，想要向后退去，但已经来不及了，晏予朝他扑了过来，刀锋刺入身体，带下皮肉。

　　小臂露出了白骨。

　　若不是躲闪及时，恐怕这一刀就是朝心口去的。

　　九黎面色沉沉，但他也顾不得细想，因为第二击同样致命。

　　他一个闪身，移到了猎物身后，单手成爪，只冲脖颈而去。

　　晏予唇角有了一丝上扬。

　　“唔。”刀锋刺穿血肉的闷哼，不是晏予，而是九黎。

　　她在对方绕到身后，接近自己的刹那就飞速护住心脉，反手一捅，捅穿了自己，也捅穿了魔君的腹部。

　　九黎捂住伤口，猛然后退。

　　就是现在，晏予踉跄飞到苏玠身边，拿出了最后的法宝，也是最后的保命手段，执法长老送她突破元婴的礼物，一件可无视领域传送的至宝。

　　前提是领域的突破口。

　　晏予带着师兄跳下了河，一道光芒闪过，再无二人踪影。

　　徒留某个魔君神色阴沉留在原地，望着河流，不知道在想什么。

　　沉默半晌后，他突然大笑起来。

　　“好徒弟，我们来日方长。”

　　*****

　　这就是他们的死里逃生。

　　事实证明，力竭没有灵力控制的传送真的不靠谱，他们离开了九黎的魔窟，转头扎进了没有多少修士敢踏入的妖兽森林。

　　幸好这张最后的底牌用完后还知道自己生成一个结界，阻挡住外界的窥视。

　　否则以她和师兄身上的鲜血味，在那些妖兽眼里，就是天上白掉的午餐。

　　晏予闭眼恢复体力。

　　耳边不断传来的妖兽嚎叫与风带来的血腥味提醒她此地绝不能久留。

　　特别是天快黑了的妖兽森林。

　　若是以往，出去也就出去了，晏予还可以反过来抓打劫凶兽，但现在，以她受重伤，金丹初期的修为，不想点办法出去就是送菜。

　　师兄直接白送。

　　在恢复了点体力后，晏予拨弄了下已经被废掉的右臂，轻轻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痛。

　　“嘶。”

　　不可避免的，她的眼角涌现出星星点点的泪光。

　　但再痛也得走，晏予咬牙将右臂破布似的袖子全部扯下，忍住剧痛，先将骨头掰正，至于筋脉，她咬住布条，又把裙子撕了一部分，一圈圈缠绕在右臂伤口处，只能等它之后靠灵力慢慢自我修复了。

　　简单处理完自己的伤口，晏予移到师兄身旁，试了试对方心跳和鼻息，确定一切都变得平缓后，才彻底松了口气。

　　撕衣服去包扎对方的伤口。

　　要是现在去凡界，说不准她都不用说想加入那里的丐帮，在外人看来，她就是。

　　晏予苦中作乐想到。

　　抬眼望去，天幕深沉，乌云涌动。

　　必须要走了。

　　天色越晚，这里越危险。

　　晏予扒拉出了早些年学的天象知识，再就地取材，进行算卦：北，凶；东，凶；南，凶；西北，凶……西南，大凶。

　　一连几个凶，大凶出来，算卦人脸色都不好了。

　　直到最后一次，东北，小吉。晏予才缓和了神情，她用布条把伤痕累累的爱刀绑在腰侧，又弯腰小心翼翼将师兄背在背上，朝外走去。

　　底牌可以跟随他们移动，她的灵力也足够再维持会能隐匿气息的结界。

　　结界被一点点缩小，直到恰好笼住二人。如果有外人在，便会发现晏予对灵力的使用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精细到不浪费每一点。

　　可即便谨慎至此，金丹修为所维持的结界还是过于脆弱，对普通妖兽还好，对于那些高阶妖兽而言，血腥味仍旧清晰甘甜。

　　幽幽绿光于灌木丛深处闪动。

　　晏予仿佛没有丝毫察觉，专心致志根据天象和自己所卜的卦象方向走。她在等，那些妖兽也在等，不动只是在观察眼前猎物是否还留有什么其他手段。

　　级别越高的妖兽能抑制住兽的本性，思维与人类无异，甚至更聪明。

　　因此她决不能有任何犹豫，也不能流露出一丝怯意，否则她和师兄的下场就是给跟过来的家伙加餐。

　　晏予屏住呼吸，沉默向前走去，等到视线接触到那根耀眼的红色羽毛时，才终于半松了口气。

　　卦象没有骗她。

　　烈焰鸟，九阶妖兽，擅火，性情温顺，食素，只吃果子一类的东西，连虫子都不吃。

　　最重要的是这个群体与人族修士关系不错。

　　要知道妖兽间的领地意识极为严重，再温和的存在，当领地被其他兽类踏入时，都会把对方撕成粉碎。

　　因此他们往往距离甚远。

　　晏予已经能感受到跟过来的气息少了许多，剩下的零星几只，估计是舍不得今晚的晚饭，还想搏一搏。

　　只可惜它们要失望了。

　　自信张扬的笑容重新出现在晏予脸上，血污无法遮掩她的艳丽，狼狈亦无法遮盖她天生的傲气，她将背上的师兄重新固定了下后，便毫不在意向前走去，对面前的火地熟视无睹。

　　剩下的半口气就要靠自己了。

　　烈焰鸟虽然性情温顺，不喜争斗，但它依旧保有兽类的本性，在家门口用火铺出了一条路，以作警告。

　　一旦踏入这里，便视为挑衅。

　　烈火在脚下绽放，鞋子变为灰烬，火苗舔舐足底，阵阵撕心裂肺的刺痛不停袭来，不用想，都知道底下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甚至走到中间，晏予还闻到了烤肉的焦香。

　　从自己身上飘出来的。

　　晏予想，她要是外面的那几只妖兽，闻到这股味道恐怕就被馋死了。

　　她一步又一步朝前走去，除了身上裸露在外肌肤渗出的薄薄汗意，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到了最后，脸色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站到烈焰鸟面前。

　　甚至在面对对方的打量时，也能以最清醒的意识去回应一切。这只九阶妖兽最后留下了他们，甚至觉得这两个人族很可怜，还好心给二人指了个遮风挡雨的山洞。

　　领地意识针对于同族或其他兽类，像这种一爪子就能拍死，放在外面立马变成食物的弱者它并不放在心上。

　　“多谢。”

　　可怜的人族面不改色道谢。

　　只有等烈焰鸟真正离开后，她才踉跄几步，有闲心去低头去看下方情况，大片的烫伤密布在脚上，与裸露出的雪白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从走过来到现在，晏予身上的血味就未曾散过。

　　不过好歹……有了新的落脚处。

　　从未吃过这种苦的晏予眼见师兄还没醒，只好认命般又耗费灵力给洞口布置了结界，向外寻找水源，顺便采点草药回来。

　　绿色被捣成一团，扑在脚底，触碰到的刹那，晏予脚趾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会，才认同将药铺满。

　　就是铺完后有点辣眼，

　　绿油油黏腻且泛黑，唯一值得夸赞的，就是立竿见影的缓解疼痛效果。

　　于是三天三夜等苏玠醒来后

　　看见的便是一团由木柴搭建的温暖火焰和面前摆着的清水，以及身上绿色浆糊状却颇为清凉的……药草？

　　他们这是活下来了？

　　青年神情恍惚。

　　师妹，师妹去哪里了？

　　苏玠想要去寻找，但他刚起身，便又无力跌了回去，身上还未愈合的几道伤口重新裂开，渗出鲜血。

　　青年意识到了不对。

　　他调动了□□内灵气，却发现堪堪才到金丹。

　　怎么会？！

　　“师兄，你终于醒啦！”在苏玠醒过来的刹那，结界便给晏予传递了消息，为此她不惜放下啃了一半由烈焰鸟友情提供的灵果，匆匆赶了回来。

　　“师妹，我们这是——”

　　“我捅伤九黎后借助齐长老当年给的法宝，被传送到了妖兽森林，现在我们在烈焰鸟的地盘，暂时安全。”

　　晏予漫不经心讲道，虽然只有短短几句，可其中透露出的凶险仍旧让苏玠感到惊心动魄。

　　怎么捅伤的？怎么穿过躲过其他妖兽遇见烈焰鸟的？……

　　这一个个饱含关心的问题

　　他不敢问。

　　活下来无疑是件欣喜的事，但这只是进一步证明了长老们说得一点都没错，他作为师兄，作为苏家的孩子，不如自己的师妹。

　　没有对方，他连最起码的活命都做不到。

　　苏玠垂下眼眸，望着碗中的清水发呆。

　　突然，几颗还带有露珠的灵果被扔进怀里，“喏，烈焰鸟看我们可怜，送给我们的。”

　　“我们已经沦落到需要鸟照顾了，师兄。”

　　苏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