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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可貌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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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玄徵一边洗漱一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昨天夜里他躺在榻上,被脑袋里怎么也堵不住的思绪折腾地辗转反侧,直到他清楚地听见彧瑚从幽天池回到院子里的动静后,他才沉沉地睡过去。
有上一次下山的教训,这回玄徵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大行囊,不仅带了换洗的衣物,还带了各种可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儿。
他这边收拾完毕,刚出卧房就看到彧瑚坐在堂屋里,手里拿着自己放于剑架上的婴勺,细细地端详着。
彧瑚抬眼瞥了刚走出卧房的玄徵一眼,随即又把视线移回到手中那把剑上自言自语般说道:“是把好剑。”
“婴勺是师尊送的束发礼。”玄徵嘴角微微上扬地说道。
“婴勺?”彧瑚小声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多了些惋惜,“可惜是柄新锻造的,差点灵气。”
闻言,玄徵不解的歪头问道:“剑……也有灵气吗?”
“嗯”彧瑚简单地应了一声。
他低头看剑,又抬头看了看玄徵,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皱起眉头却又没再出声。
玄徵有些奇怪的盯着彧瑚看了一会儿,见他半晌不说话也只得就此作罢。
两人简单的用了早饭,便以昨日实践出来的法子出大阵下山。
刚出山玄徵有些不大放心的看了一眼两袖清风的彧瑚问道:“彧瑚你就什么都不打算带吗?”
“除了我自己,还有什么可带的?”手上龙形的彧瑚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
他这一问可把玄徵给问住了,仔细想想好像彧瑚说的也挺在理的。反正自己已经带上一大包东西了,应该也不会再缺什么。
一路上彧瑚既没有化作人形也没有现原身,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化形耗灵力,现原身要自己飞,费劲。
总而言之,都不如扒在小道士手上来得清闲。
虽说御剑飞行不如彧瑚原身飞得那么快,不过两人到达苏州城郊时也才将将过了未正。
离城不到二里地的时候,彧瑚有些不情不愿慢悠悠地下地,挑了个无人看得见的树丛走过去。
不出片刻,一位面无表情却又风度翩翩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彧瑚依旧身着那件黛蓝滚边月白色鹤氅,玄青色的长发被那根珊瑚簪子高高束于脑后,相比一旁的玄徵,他倒是更像是个不拘小节,常年隐于深山中的散仙。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进苏州城。
一路上石桥杨柳,烟雨飞花夹杂着城中吴侬软语的叫卖声,尽是一派鱼米之乡的悠哉恬静之象。
这两人皆着鹤氅,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一前一后地走在城中,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驻足回眸。
二者皮相又皆为世间上等,一个面如冠玉,温文儒雅。另一个目若朗星,鹤骨松姿。
只是后面这位散仙模样的,长了张祸国殃民的脸也就罢了。他时不时地抬眼环顾四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得一路上的妙龄少女们羞红了脸,就差当场缝个绣球给抛下去了。
我上次来也没那大动静啊。彧瑚心里犯起了嘀咕。
他压低了声音小声抱怨道:“我就说应该等到了周宅再化形的。”
“那样恐怕更容易招惹不必要的是非。”玄徵侧过头来有些无奈地笑道。
被他这么一说,彧瑚像是想起了什么来闭上嘴,随着玄徵又行进了约莫两刻钟,这才终于走到周宅的大门口。
委托中的周宅位于苏州城西靠北处,是座典型的水乡园林式建筑。
走在前面的玄徵上前轻叩那扇素雅的木门。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厮出来应门。
他怯生生地往外看了一眼,见门外站了两位气度不凡的青年,不禁有些奇怪地问道:“请问二位是?”
“在下乃华清峰修道之人,前些日子接到了贵宅的委托,故专程来此消灾解难。”玄徵对小厮的问题对答如流,丝毫没有同彧瑚交谈时的支支吾吾。
他身后的彧瑚颇为奇怪地挑眉看了他一眼。
小厮见面前这位一派温文儒雅的感觉,就大着胆子往后方稍稍一窥,却被后面那位倏地转过来看向自己的眼神吓得心里一惊,连忙说道:“请、请二位稍等,我这就去禀报我们家老爷。”
玄徵点头,小厮便转身匆匆跑进了院子。
“这院子……”彧瑚在身后小声自言自语道。
“嗯?这院子怎么了?”玄徵不明所以地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彧瑚沉默的思索了片刻,“没什么。”
玄徵被他这话说得是一头雾水。
不一会儿,小厮折返回来引着二人一路弯弯绕绕地前往位于园林深处的正堂屋。
一路上彧瑚有些忍不住的四处观察起来,心道这周家还真是风雅至极,游廊圈住院中央那一方碧绿的池水,池边则是典型的环水叠石成山,崎岖有致。
池中的几尾漂亮至极的锦鲤甚至会随着岸边人的走动游上那么一段距离,对岸一处建于池上的亭子边栽有一棵老松,似是取了个陶隐松风之意。
彧瑚虽不懂风水,单就这园林的大小造景来说,周家在的这块地方确是不错,他能感觉得到此处有灵气的汇集,只不过……这其中似乎隐约夹杂着某些奇妙的违和感。
二人随着小厮来到正堂屋。
屋中高坐其中的一位身材略微走样面相和善的中年男人听到小厮敲了敲屋门,连忙起身从那扇檀木屏风后走出,迎了上来。
男人抱拳躬身,向着两人语气诚恳地说道:“二位仙长远道而来,鄙人实在是有失远迎。”
玄徵笑了笑:“不碍事。”
彧瑚没有作声,只是在他迈入那件堂屋的瞬间蹙起了眉。
男人在前面满脸堆笑地引着二人进入了正堂屋落了座。
二人坐在同一侧,玄徵这才突然间发现一旁的彧瑚眉头紧锁,略显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鄙人姓周,乃寄与贵派委托的周漮。”男人说完,用他那双笑起来几乎就会被脸上的肉给遮盖住的眼睛左右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
“说起来有些冒昧,鄙人原以为只会来一位仙长,故而……只命人打扫了一间屋子出来。没想到竟然是两位如此年轻,又一表人才的仙长一同前来。”
言下之意便是觉得他们二人看起来太过年轻阅历不多,颇有几分说人花架子意味。
看来这周漮,并不如他皮相展现出来的那般和善。
好在玄徵脾气好,虽然听出他话里有话,但也没直接表露出厌恶之感,毕竟完成委托才是主要的。
只是这时,坐在一旁的彧瑚突然开口,皱着眉小声的说了一句,“一股腥臊味。”
周漮脸上的表情霎时间像是被冰冻住了般,笑也不是怒也不是,最终只得尴尬得把话题一转,奉承道:“不愧是华清峰来的仙长。”
说罢他搓了搓双手,有些紧张地继续说道:“这……正如您所见,鄙人这院子的风水也不差,当时也是专程请大师来看过的。住都住了那么些年了,不知怎么的,近三个月以来我妻儿却突然皆连遭受飞来横祸。鄙人就觉得,是不是这宅子里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彧瑚没有读过那封委托信,也就不再作声地挑眉看了眼旁边的玄徵。
玄徵回想起信中提到过的那位一病不起后性情大变的长女,开口问道:“贵宅发生的怪事,在下已是有所耳闻。只是不知信中提及的令媛现在何处?”
周漮一怔,随后有些难堪地开口道:“哦,实不相瞒。鄙人后来同贱内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把小女关在了她平日里住的后院,日常交由那些个贴身的婆子丫鬟打理。”
“若是不介意,可否带在下前去一看?”玄徵淡淡地回道。
“这……也不是不方便,只是怕小女突然发病,冲撞了二位仙长。”周漮这话倒是说得滴水不漏,显得自己又关心女儿,还尊重他们二人。
“无妨”玄徵微微笑道,“只是先去查看一番,也好有所准备。”
闻言,周漮又恢复了先前那般满脸堆笑地神情:“既然仙长不介意,那就由鄙人带二位仙长前往吧。”
他伸出右手微微躬身,引着玄徵二人出了正堂屋,又是七拐八绕地走了一阵子,这才来到周家长女所在的后院。
玄徵来的一路上都在观察周家的风水布阵,却也没看出点什么名堂来,这后院则更是再普通不过。
由正堂屋所在的院子向西,穿过一道花墙,再过一个月门就是所谓的后院。院中种满了各色花草,靠近角落的地方还有棵缀满了朱红色果实的樱桃树,倒也不像是什么招阴之地。
后院于玄徵而言并无异常,在他后面的彧瑚可就察觉出不对劲了。院里有一股不易被察觉的灵力,其中甚至还混杂了些许的怨气,以至于这股灵力不如寻常妖物亦或是无害的灵体那般纯净。
怨灵?
彧瑚心中猜测到,他抬眼看了一眼走在最前方的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没有作声继续默默地跟在玄徵身后。
一行三人在后院站定,周漮侧过身看着玄徵:“这里就是小女常住的后院了。二位稍等,鄙人进去先知会她一声。”
谁料屋外的周漮话音刚落,屋内就响起了女子又尖又细的嗓音,“天杀的周漮!你骗我全家,我要让你不得好死!”其间还伴随着一些物品被摔碎在地的声响。
周漮被她这么一嗓子喊得有些措手不及,连忙朝玄徵二人赔笑,随即快步走入屋子。
突如其来的咒骂吓得玄徵一征,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彧瑚蹙着眉盯着那屋子。
“怨灵附体。”彧瑚压低声音说道。
“怨灵?”
玄徵有些不解地看着彧瑚,又转头看了看屋子的方向,有些好奇地问道:“彧瑚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快?”
“灵力太杂。”彧瑚瞥了他一眼,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他话音刚落,先进入屋子的周漮便走出屋子,做出一副请他们进屋的样子。
率先进屋的玄徵四处环顾一番后,发现整个屋内都没有摆放任何易碎的物件。
方才几人听见的动静,是丫鬟婆子进来给小姐送饭用的瓷碗和勺子摔落在地的声响,而那位将这几个可怜巴巴的瓷碗砸得粉身碎骨的周家长女,此刻正被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拦在一边。
她眼睛死死地盯住站在门口的周漮,眼神中似乎还透露着一股入骨的恨意。
双手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拦住她的两个小丫鬟的手臂上给捏得青一块紫一块,那副神情之凶狠,仿佛只要丫鬟婆子松了手,下一刻她就会扑到周漮的身上将其碎尸万段般疯狂。
玄徵满脸疑惑地看向周漮,对方则一脸尴尬地看了看自家的长女似是在斟酌用词,“这……让二位仙长见笑了,小女自从三个月前的那一场大病过后,就一直是这般神志不清的模样。”
玄徵微微颔首,周家长女似是因为周漮的到来才被刺激至此,他提议让周漮先离开后院,三人前往隔壁院子再作了解。
临出屋门前彧瑚回过头看了一眼那位周家长女,不料对方在和他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却像是见鬼般突然一阵颤抖,惊呼一声后便退至床榻与镜台的角落,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般瑟瑟发抖。
见状彧瑚心里有些暗自不爽。
至于吗,我长得挺好看的啊。
旋即一想,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劲,普通怨灵为何会如此怕自己?
他一边思索,一边随着那玄徵和周漮二人来到不远处一处幽静的小院子。
这是间私人书斋,玄徵粗略地扫了一眼,书架上放置的大多是阐述为人处世,经商之道的书籍,偶尔夹杂了一两卷神怪奇谈。
他没有太在意,只当是人各有所好。
周漮先是招呼着他们二人在书斋落座,又吩咐屋外的小厮丫鬟去备些茶叶和茶点。
直到将书斋周围的闲杂人等都支开来,他这才终于打算开口细说。
“仙长您可是有所不知。约莫是三个月前,小女跟随贱内出门踏青赏春,不曾想却染上了风寒。”说着他摇了摇头,“本来风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鄙人当即请了城内有名的大夫来给小女开了副药。谁知小女当日夜里却突然发热昏睡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
周漮负手,在书斋中来回走动了起来,“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小女醒过来时,照看她的丫鬟急匆匆跑来向鄙人和贱内禀报,说是除了食欲差了点,已经大致恢复正常没什么大碍了,我们二人也就跟随那小丫鬟去了后院。”
而后,他兀自叹了口气继续道:“贱内进屋时并没有任何异常,可当鄙人刚迈进那屋子,就见上一秒还同贱内聊得开心的小女突然间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他似是心有余悸般说道:“鄙人原以为是因为母女二人在谈什么私事不想让鄙人听见,谁知下一刻,小女的反应就如同今日二位仙长见到这般,把手边的能摔的都摔碎,随即又发狂般尖叫着冲向了鄙人。”
想起方才彧瑚说的“怨灵”,玄徵思索了片刻开口问道:“恕在下失礼,阁下是否曾与人交恶过?”
周漮一怔,像是在回顾般低着头沉默了片刻,“……鄙人经商这么些年,虽说算不得多富裕,但是每年都会拨出一些善款用于救助那些流民或是灾民。”说罢他顿了顿,又继续道:“这……鄙人确实没有与何人交恶过的印象。”
旁边从进屋后就一声不吭的彧瑚紧紧地盯着周漮,听周漮这么说,他微微眯起眼睛。
显然玄徵没有完全相信他这套说辞,他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彧瑚,发现对方也在怀疑这位周漮,更是坚定了周漮肯定有所隐瞒。
玄徵停顿片刻,开口道:“那么,关于令正之事……”
“贱内是于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出的事。”
周漮摸着他有些圆润的下巴上那一小撮胡须,缓缓道:“那天白日里,贱内一如往常;夜里她睡在里面,鄙人睡外面。半夜她翻身下榻时,不小心碰到了鄙人,把鄙人给碰醒了。当时,鄙人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以往她并没有起夜的习惯,也就没有立刻睡去,而是躺在榻上醒着等她回来。”
说到这,周漮额头上竟冒出了丝丝冷汗,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过了约莫一刻左右,鄙人听到了她开门进屋的动静,转头便瞧见她手上有个亮闪闪的东西。鄙人也没多想,刚想开口问她,却不料贱内突然快步冲向鄙人,将右手高高举起。鄙人借着月色这才看清,她手里握着把菜刀。”
周漮抬起衣袖,擦起脑门上的冷汗,“鄙人下意识的往里一躲,大声喊来了小厮,这才拉住了贱内。”
见他稍作停顿,玄徵又继续问道:“令正在那之后可还有类似的行为?”
周漮一愣,摇头道:“自那之后,鄙人便吩咐每晚留两个小厮丫鬟在卧房门口守着,若是发现贱内出门,便拦住她。”
闻言,玄徵好奇道:“那令正白日里可有异常?”
周漮摇头。
玄徵稍稍皱起眉头。他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可否请阁下给在下一些时日,也好替阁下查明真相。”
闻言周漮一怔,似是有些犹豫般没有立刻回应,座上的彧瑚倒是颇为玩味地看着他。
半晌,他才有些勉强地开口道:“仙长这般说,鄙人自是不会拒绝的。只是当下天色渐晚,屋子也只提前收拾了一间,不知二位……”
话说得倒是委婉,不过玄徵怕彧瑚不乐意,刚想开口说若是实在不方便,那他们二人到城中客栈投宿也无妨,就听一旁的彧瑚开口冷冷道:“一间就一间,不介意。”
玄徵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彧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