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龙寒光》羊脂白玉戈

26、风水宝地

　　虽然这个周漮做一套说一套，但起码的待客之道还是有的。

　　周宅的小厮带着二人去认了往后几天将要住的院子，挨近酉初时又请他们去同周漮及其夫人余氏一道用晚饭。
　　桌上荤素搭配，色香味一应俱全，酒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只不过是相对甜口的米酒。
　　玄徵倒是喝得挺开心，彧瑚对此就显得有些兴致缺缺，他把自己的注意力转而放在了那盘烧鹅和水晶肴蹄上。
　　当他顶着那张脸扫清了大半只烧鹅和过半的肴肉，其余几盘素菜却一筷子都未动时，在场除了玄徵以外，所有人皆是看得目瞪口呆。

　　席间玄徵也有不动神色地仔细观察过余氏，除了穿衣打扮略显富贵外与普通妇人并无两样，谈吐也无异常，与后院那位长女相比明显要正常得多。
　　他一时间有些疑惑，难道说这位余氏和长女，招惹上的并非同一个东西？

　　饭后玄徵二人借口还有要事需要商谈，早早回到了那间厢房。
　　彧瑚在前，玄徵在后。
　　玄徵刚把门阖上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彧瑚，白日里你怎么答应得如此干脆？”
　　“什么答应得如此干脆？”彧瑚有些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了一眼玄徵。
　　“就……只有一间厢房的事。”

　　闻言彧瑚转过身，歪着脑袋看着他，“那姓周的摆明了是想早些送客，他这院子里恐怕有什么不想让我们察觉的东西。”
　　他眯起眼睛凑近了玄徵，压低声音道：“他越想早些送走我们，就说明越是心里有鬼。”

　　玄徵被他突如其来地凑近吓得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说罢，彧瑚退了回去，坐到不远处圆桌旁的木凳上，恢复了往常那般冷淡的语气道：“既然如此，自然得留下来看看这人到底在隐瞒什么。”
　　彧瑚停顿了片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转过头来看着玄徵说道：“那姓周的说只有一间厢房的时候，你莫不是起了去客栈投宿的念头？”

　　玄徵被他这么一问惊讶地抬起眼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彧瑚嗤笑，“他就是看你好欺负才故意这么为难你。”
　　“我……看起来很好欺负？”
　　“嗯”彧瑚毫不留情地应了一声，随即瞥了玄徵一眼，“是他有求于你。你又不是来做生意的，跟他那么和气又不会生财。”

　　“唔”玄徵低头思考了片刻，而后又抬起头：“我明白了。”
　　彧瑚侧过头挑眉看了他一眼。

　　想起了席间自己观察到的那位余氏，玄徵话题一转不由得说道：“彧瑚，我觉得那位余氏和周家长女的异常不是因为同一个东西所至。”
　　彧瑚颔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今日席间我在那位余氏身上感受不出什么异常，她的表现也通常人并无两样。”玄徵走到彧瑚的对面坐了下来。
　　“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彧瑚右手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道。

　　玄徵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我不大确定，单听周漮的说法，余氏应该也是被怨灵附体。可是就今日席间的模样来看，兴许是……被人下了蛊？”
　　彧瑚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你可真是该少看些话本了。”
　　玄徵不解地看着他。
　　彧瑚见他一脸茫然，挑眉反问道：“南疆才多用蛊虫，你可见那余氏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没有明显的中毒痕迹。
　　“那余氏究竟……”玄徵感觉此刻自己脑子里有包浆糊。
　　彧瑚移开视线，若有所思地说道：“还记得今早我说他家一股子腥臊味吗，那个姓周的说他家风水是请高人指点过的……我看这所谓的‘风水宝地’要么引进来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要么……”
　　他用勾起的指节轻轻地叩了叩桌面，“是那个姓周的自己招了些不该招惹的东西。”
　　“所以……余氏也是被附身？”玄徵小心翼翼地问道。
　　“说不准，得看对面是个什么东西了。”

　　玄徵沉默着思考大了半晌，突如其来的开口道：“那我明日先去问问照顾长女起居的那些下人们，再去检查一下这个院子的风水布局。”
　　彧瑚听他这么说，哼了个单音节以示赞同。

　　说完玄徵又像是想起什么来，补充了一句，“彧瑚你，要不就在厢房里等我？”
　　“我好不容易下趟山，还不能让我出去转转？”彧瑚有些没好气地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不是怕你……”
　　“忙你自己的去，明日我自有安排。”彧瑚瞥了玄徵一眼，把头转向窗户不再看他。

　　终于有了些自知之明的玄徵决定不再提起此事，转头看了眼床榻却又开口继续问道：“彧瑚你今天也不睡吗？”
　　彧瑚被他烦得回头磨着牙看着他道：“怎么的，你还想跟我同床共枕不成？”
　　被他这么一反问，玄徵终于乖乖地闭上了嘴，顶着一双红的快要滴出血的耳朵起身去一旁洗漱。
　　彧瑚瞥见了他的耳朵，不禁有些失笑。
　　年轻人果然是不经逗。

　　虽说睡前听彧瑚说这宅子里可能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不过玄徵这天晚上睡得可是比往常都要香得多。

　　彧瑚则在屋子里打坐了大半夜。
　　约莫鸡鸣时分，他察觉到了院子里有一股一奇怪的灵力，同时还伴随着一股浓烈地腥臊味。
　　彧瑚不由得有些皱眉，他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玄徵却没有追出屋子，只是心道今夜的余氏恐怕又起夜了。

　　第二日清晨，玄徵早早地去后院里找那些伺候周家长女的丫鬟婆子问话，彧瑚同他一道出了厢房后自顾自地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彧瑚先是去了趟城中的钱庄取了些银两出来，随即便向着苏州城中有名的冶春楼行进。
　　酒楼总是一座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彧瑚打着心里的小算盘。
　　来这百年老字号的冶春楼一个是想找些好酒喝，二来自然是看看对于周宅，店里的小伙计有无知道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进店便挑了个二楼靠窗相对清静的位置做了下来。
　　此时刚过饭点没多久，店里依旧人声鼎沸，只不过像他这般将将进来的客人并不多，小伙计也不算太忙。

　　彧瑚没多想地叫了壶蓬莱春又要了盘叫花鸡。
　　小伙计一看这客人样貌俊美，怎么大清早的又是吃肉又是喝酒的，不免心里有些犯嘀咕。
　　他见那小伙计有些狐疑地问自己是否再要些什么，琢磨了片刻又加了份枣泥拉糕，说是要打包带走。

　　不一会儿，小伙计去了又回，手里拎了壶蓬莱春来到他桌前。

　　彧瑚叫住了伙计，似笑非笑地问道：“小哥，方便打听些事吗？”
　　苏州城冶春楼的小伙计什么样的美人君子他没见过，不过这样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小伙计被彧瑚看得有些晃神，他转头环顾，左右现在也没什么新到店的客人，便压低了声音躬身问道：“客官想要打听些什么？”

　　“你们苏州城西北处的那座周宅。”
　　“哦哦，您是说周大善人的那座宅子是吧。”小伙计听他这么一说，恍然大悟道。
　　“周大善人？”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咱们苏州城的周大善人是做檀香扇生意的，白手起家可厉害了。”小伙计颇为羡慕的说着，“人家不止会做生意，心肠还好得跟活菩萨似的，每年都自掏腰包救济附近的流民。”

　　“哦？”看来那个姓周的在这一点上并没有说谎。
　　小伙计有些无奈地说道：“哎，我要是流民我肯定这辈子就跟着周大善人了。”
　　彧瑚挑眉，“此话怎讲？”

　　“您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吧。这位周大善人每每遇上附近有遭灾的流民，既给他们赈灾款还给他们提供吃住，就在他自己的院子里。若是有愿意留下的，就留在院子里打打杂，做做饭菜什么的。”

　　“那没有留下的那些人呢？”彧瑚不禁有些好奇道。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听说周大善人会专门派车送他们去他们各自想要去的地方。”
　　听小伙计这么说，彧瑚微微眯起了眼睛，“听说？”
　　小伙计被他这么一盯，不知怎么的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彧瑚又接着问道：“有人见过那些没有留下的流民最终去哪了吗？”
　　小伙计愣了愣，歪着头思考了半晌后摇了摇头。

　　彧瑚失笑道：“没人见过，那你们是怎么知道那位‘周大善人’专程派车送他们走的呢？”
　　小伙计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赔笑道：“嗐，这不都是坊间道听途说的嘛，客官您也别太当真，不过确实每年都会有一批车队从周宅出发向着城外去的。”
　　彧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了句谢后也就放过了小伙计。
　　他思索了片刻，慢条斯理地将后上的那盘叫花鸡给吃完，这才拎着打包好的枣泥拉糕往周宅方向走。

　　另一边与彧瑚同时出发的玄徵，则是自己兜兜转转地绕到了后院。
　　连上昨日见过的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后院负责伺候，看住周家长女的下人零零总总一共六人。
　　两人不曾见过的还有两个负责交换守院的小厮，和一个专门负责小姐吃食的婆子。

　　这就到了发挥玄徵这张脸的作用的时候了。
　　他这张看起来儒雅随和的脸，不如彧瑚那般具有进攻性，还能快速拉近与人的距离。
　　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和几个闲下来的小厮聊了起来。

　　从对话中得知，这几个小厮都是新进周宅没多久的，最早的一个也就约莫两个月前刚进来做事。玄徵心中不免起了疑虑：“这宅子里以前没有下人吗？”

　　“有的。我听街坊里认识周大善人的人说起过，以前周宅里的下人大多是从各地收留的流民，他们在外吃不饱也穿不暖的，好不容易有那么一处能收留自己，开心都还来不及呢。”说话的是一位一个月前刚到周宅做事的小厮。
　　玄徵这么一听更是奇怪了，“……那各位？”

　　那位来的最早的小厮答道：“我们都是苏州本地人。听说上一批的流民突然自己要求去外头做工，周大善人这才逼不得已送走了他们，又在城中临时招的我们。”

　　“上一批流民，全都走了吗？”玄徵不禁皱眉问道。
　　“嗯”小厮点了点头，“不光是我们，那些个丫鬟婆子，也都是和我们差不多同一时间进得周宅。”

　　“不过这周大善人为人确实不错，待我们也不薄。只是……”另一个小厮接话道。
　　“只是？”玄徵转头看向他。
　　“我刚进周宅的时候，大善人让我按了个手印。我不识字，那纸上面写的什么我也不懂，大善人和我说得是要我们不得将宅中之事泄露出去。”他挠了挠脑袋，“我想着这也没什么，也就答应了。”
　　本来大户人家要求下人对宅中事保密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这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一起，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玄徵低头思索了片刻，又问道：“那各位可有在后院负责照看周家大小姐的？”
　　“我就是，我是负责夜里守院的。”坐在最边上的小厮答道。
　　“不知周家大小姐夜里或是平日是否会像见到周家主那般突如其来的发狂？”

　　小厮摸着下巴沉默了半晌，摇头道：“只要周大善人不进入后院，小姐就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那周家大小姐发起狂来可曾伤及自己？”
　　那位小厮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些贴身的丫鬟婆子，不过也没见她们去取止血的东西，我估摸着应该没有伤到大小姐自己吧。”

　　也就是说，这个怨灵是跟周漮有仇，却并不会伤及这个周家大小姐？

　　玄徵同小厮们道了别，自己又继续在院中检查起了这块“风水宝地”的风水。他绕着整个院子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风水宝地”并非徒有其名。

　　宅子坐西向东，兑宅。
　　院中四凶位不是用于造景，就是留作闲置的院子用于灾荒年间暂时安置流民灾民，亦或是用来堆放杂物。
　　加之许是经商的缘故，正西方的伏位未开，对应的则是城外西面略高的地势。
　　无论如何看，这周宅确实如同周漮所说，是由高人指点过的风水宝地。

　　他眉头紧锁地走到大门口时，正巧遇上了刚刚回来的彧瑚。
　　彧瑚抬起手里的油纸小包面无表情地朝着玄徵晃了晃，见玄徵瞪大眼睛半晌没动静，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彧瑚！”玄徵愣了大半晌后才有些欣喜的喊了一声。
　　又看见他手里那个油纸包裹，刚想开口问‘你带了什么回来’的时候就闻见了他身上有一股淡淡地酒味，到嘴的话又变成了“你喝酒了？”
　　彧瑚没看他，伸手把包裹递了过去，“管那么多做甚。”

　　玄徵无奈地看着他，一边伸手接过了那包油纸包裹问道：“彧瑚你哪来的钱？”
　　彧瑚咋舌，“我都活那么久了就不能有点存款吗？”
　　听他这么说，玄徵也只好闭上了嘴。
　　彧瑚头也没回地往宅子里走，玄徵则在后面跟上了他的步伐。

　　“有什么发现？”
　　“啊？”玄徵被他突如起来得开口问得一愣，旋即开口回答道：“后院的小厮说只要周漮不去后院，那位周家长女就不会发狂，而且也从未伤到过她自己。”
　　彧瑚放慢脚步微微侧过头来，一副等着听下文的模样。

　　“院里的小厮们还说，现在的下人约莫都是两个月前才被招来做工的，说是上一批留下做工的流民们都要求出去。事出突然，周漮才临时招的他们。”玄徵一股脑地将他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我还去检查了这周宅的风水布局，确实如同周漮所说是经过高人指点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只是……”
　　他停顿了片刻，不解道：“不知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一起后显得有些怪怪的。”

　　“风水没问题？”彧瑚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问道。
　　玄徵点头。
　　“你每个角落都去过了？”
　　“有一个地方没去，小厮说那边再往里便是周家的宗祠，我怕贸然进入会惹得周家人不高兴。”

　　彧瑚思索了片刻，抬了抬下巴示意玄徵朝前走，“你先找个地方把那包枣泥糕吃了，再给我带路，我去看看。”
　　前一秒还担心自己贸然入内会惹周家人不悦的玄徵，后一秒就乖乖地走在前面带起了路来。

　　二人走到这间靠近东北角的私家宗祠附近时，玄徵察觉到此地灵气汇聚的有些异常，只是碍于他阅历尚浅无法确认那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后面的彧瑚则在迈入这件院子的瞬间皱起了眉头。
　　这间院子的那股腥臊味，远比整个宅子中的还要浓。

　　玄徵有些担心的回过头，想要向彧瑚确认“私闯别人家的宗祠真的没问题吗”的时候却看到彧瑚紧缩的眉，他压低了声音问道：“彧瑚……这间宗祠是不是有问题？”

　　“你感觉不出来？”彧瑚反问道。
　　“我只能察觉到整座院子的灵力都在向此汇聚，而且……似乎还有一些来自院外的灵力，普通宗祠是不会这样的。”玄徵有些不好意思道。
　　彧瑚不再打击他，直接说道：“这个姓周的在宗祠里供了不该供的东西。”

　　玄徵被他这话吓得心里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彧瑚快步越过他，“啪”的一声把宗祠那两扇半遮半掩的木门给重重地推开来。
　　让玄徵诧异的是，周家的宗祠不同于寻常宗祠那般在正上方放牌位。
　　相反，他家的牌位是顺着两端摆放，而置于正中间的，则是一尊高约一尺有余，活灵活现的玉雕狐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