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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

  •   他口衔宝珠,由潭沿破水而出,正要上得岸去,忽然教人一手按住肩膀。
      来人显然颇有些力气,将青罗上身顺势按在岸沿,竟直压得他动弹不得。
      青罗顿时大惊,险些将口中宝珠囫囵吞了下去。吞下宝珠,那是玩儿的么!偌大颗珠子若卡在喉咙口,那是个什么滋味,倘真咽了下去,又该是个什么光景?情急之下,青罗“噗”地一口,将那宝珠吐了出去。他是自顾不暇了,哪里还管得了这珠子是否会就此沉潭,偏也巧了的,那珠子飞了去,一下倒被来人劈手握在掌中。
      “你好自在啊。”那声音竟是青罗才听过的,他心中不免暗暗叫糟,忙挣扎着仰面去看。果然是他,“方才我便发觉你了,只是未曾告诉大哥,也算救你一命。”
      青罗心中暗叹,怎么就撞在他手里?在柳家姐儿的船上顶撞他,原是不想沾上这些富贵人物。偏是世事弄人,你躲得勤快,它便追得你无处藏。他此刻只觉得这人的话并不容易接口。这人在兄长面前作低伏小、唯唯诺诺,看似毫不起眼,青罗却度忖出来其中蹊跷。只是自己一无长物,二无才貌,他想要的是什么?
      那人微微笑着,掂起手中宝珠,眯眼盘算了片刻:“说吧,怎么谢我?……嗯?”
      青罗有些醒悟过来:“公子既不嫌这东西单薄,青罗自然奉上。”那人闻言倒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的性子果然古怪。这么个宝贝,你竟肯轻易送出手来。”
      青罗使力挣扎了一下,那人由手及肘,顺势越发压迫得紧。青罗只觉得那人的气息近在咫尺:“这珠子是希罕,只是青罗以为,若没了性命要它作甚?公子也是知道的,青罗素以采珠为生。今日得公子活命之恩,无以为报。这宝珠就赠予公子,聊表谢意。”
      这可算作“识时务者为俊杰么”?那人松开手来,瞧着青罗忙不迭由水里出来,带着满身水液拿起岸边的酒葫芦灌了口酒。那人冷眼看青罗冻得浑身泛紫的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起身随手拿起青罗先时放在岸边的布巾丢入湖中,看着青罗哆嗦着怒目而视,恶劣至极地一脚踩住青罗手边的衣裳。青罗忍气拽了把那衣裳,那人却笑容满面、纹丝不动。
      “瞧你冻得。”那人啧啧轻呼,目露怜悯,好似一副菩萨心肠。青罗却已看出他的可恶,于是难免心中颇有些恼怒。正想犯毛,那公子却将手中宝珠复塞入青罗口中,随后弯腰捞起足下旧衫。他轻笑着,将衣裳兜头招上青罗湿漉漉的身子,替他细细擦干了满身水痕。他做的如此惊世骇俗的事情,竟还不嫌足,又解了自个儿焐暖的外裳裹在青罗身上,轻捏了青罗腮边一把,“走了,回头你把嘴里那个宝贝拿来青鸾阁。我不占你便宜,只同你买吧。”
      青鸾阁?
      青罗怔愣当初,只看着那公子的背影。
      他自然知道那青鸾阁。听闻那地方素来以其经营珍玩宝器名冠青州,店面儿虽说小些,只知道它的人都晓得这也是霞州邵家的产业。
      这怪异至极的家伙莫非竟是邵家人?
      这邵家实在是颇有些意思,自打家族里经商头一代起,麾下铺子、商号无不以青鸾为名。传说邵家头代家长原不过是个担着杂货走街串巷的货郎,一日夜梦青鸾东来,后来竟渐渐将生意做大了起来。及至这邵家继邹家之后称奇海内,成为霞州府辖内首富。邵家家主为感此祥梦,便将手下的铺子商号皆以青鸾为名。直到传至此代,邵家更是张扬。邵家老爷子名渊,因嫌昔年读书时先生赐下的表字柔之过于女气,全不顾先生劝戒他个性勿太过刚烈张扬的好意,擅改作霆之。这邵霆之娶了三房妻妾,以邹氏为正,只可惜这正妻生下邵家长子便含恨而终。长子邵睿,表字彦卿。这表字虽斯文,人却通身无有那些书生气度,往日也惯温文浅笑,只是笑不及里,使出手段来毒辣非常。商场上凡有熟惯他的,宁可吃亏与他联手,也不敢悖逆他的心思。二子邵敏乃填房张氏所生,表字子嘉,为避圣讳后来改做子佳。此人命中就该是个蠹虫种子,却不幸生在商贾之家。张氏心胸狭隘、贪婪好财,却生了这么个儿子,也是暗暗心恨。只是儿子好书如命,虽时常被母亲撺掇着与长兄作对,倒也不曾有那些兴风作浪的本事。三女若华自是位千金小姐,只她的来历却古怪。这若华小姐原不是同邵家三个儿子一处长大,不过十年前才由这小姐的奶娘抱来邵府,邵霆之虽对众人称她是自己嫡亲的女儿,却只字不提若华小姐的生母,只将她交由下人照管,竟不管了。四子邵熙,表字子章,生母原是邵老爷子身边的丫头,一日不知怎地得了主子的眼缘收入房里做了小妾。后来许是厌了这小妾低眉顺眼的样子,邵家老爷子撂开了手。此后张氏常借着自个儿是续弦正室,背着人欺凌邵熙母子,日日踢骂挨饿竟是常事。若非邵睿大起来主了事儿,邵熙这主子的身价,真比家中长工还不如。
      青罗思及此处,忽然面上古怪一笑。既是麻烦找上门了,倒不如与他周旋一番,这些小商贾浸淫市井日久,总以为身上有些铜钱便是爷了呢。他心里想着,手上却忙不停。换了干爽下裳,将先前捞的珠蚌拿湿衣裳兜了,扎作个包袱,忽然停下手来,把那人裹在他身上的好衣裳摸了摸。青罗皱了皱眉,随即把那件好衣裳穿妥了,又伸手将方才出水时抛在岸沿的匕首丢进扁篓里,这才背了包袱走人。
      他走得自在又得意,心中还暗暗盘算待回到暂住之处,拿新鲜蚌肉煮些小菜,今夜也喝些小酒,打打牙祭。许久不曾尝过荤腥,这会子他想了起来,自然垂涎。正走过那遮掩着岩洞的青藤,他忽然面色一变,厉声朝洞内呼喝道:“何方高人?”
      那洞里寂静无声,半天忽然传出一阵“咭咭”异笑:“啧啧,我还道是什么。原来……。”
      青罗听至此处,心头一沉:“晚辈告辞。”话毕他立时就走,也不管身后那笑声刺耳。走了不几步,一阵腥风袭来,青罗机敏至极地微一闪身,只听方才那怪笑之人道:“小狐狸,怎么走了。你心气儿倒高,总不许别人说上几句解闷吗?”说着,那人把手搁在青罗肩膀之上,微微凑近他耳边吐了口气。青罗顿时僵住,只觉那人冰凉手指竟摸上了自己的脸:“前辈不必再试探,晚辈就长得这般模样。辜负前辈一番厚望了。”那人啧啧有声,又转至青罗面前上下端详许久,把手一翻,只见颗光彩夺目的珠子由他口中吐了出来,正正落在他掌心。青罗细细观之,但见这珠子色如碧水、润若暖玉,落在那人掌心,宛如满握水光摇曳。那人见他如此端详,顿时浅笑:“好生糊涂的小东西。被咬了也不知道么?”
      青罗闻言忙将自个儿衣裳解开看,便见两个小眼嵌在腰里,乌沉沉得透着青黑。顿时身上冷汗淋漓,他铁青着脸抬起头来冷冷瞪着那人。
      那人看着他那恶狠狠的样子,脸上却笑。青罗冷眼看他伸手将那颗碧珠放在自己伤口上,只是片刻,那珠子微微一黑,旋即又恢复原色。那人将珠子收了回去,随后向青罗道:“我原住霞州季麟山上,身边别无他物,只一条青蛇为伴。它素来顽皮,随我游历四方总爱惹是生非,今日惊扰尊驾。我这里替它赔罪了。”青罗面色稍霁,看那人弯腰行礼,于是也正色还礼:“前辈不必如此,青罗无碍。”那人只听了他这一句,顿时脸上浮出一抹怪异神色,嘴里喃喃道:“青罗?不是绵佑么?”青罗听得他此言,神色自若,垂眼应声:“我自来便只曾有青罗一个名儿。”
      那人细细看他面色,良久,悠然叹道:“六道轮回苦。没承想,现如今我倒遇着个看得开的。”青罗并不愿与他多作纠缠,只道:“苦与不苦,只在人心。前辈以为然否。”说罢,竟自顾自走了。那人愣了片刻,见青罗果然头也不回,于是冷笑一声:“只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连‘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都忘个精光,怪道落得如此下场。”
      话声未尽,只见他衣袖微隆,自那处探出颗碧绿蛇首来,青蛇狺狺吐信:“阿兄,这人是谁?”那人以指摩挲蛇颈,露出浅笑,“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做甚?只顾玩你的去罢,咬了人反倒连累我替你赔礼,臊是不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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