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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履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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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伯父如今乃是我郑氏伦文堂的家主,令尊竟是他的旧部,我倒真不好让刘兄为难了。”
刘文璟哈哈笑了几声,又听郑怀邑道:“刘兄现在带人离去,本官便不纠举你这聚众闹事的罪过了。”
刘文璟尚在发笑,闻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被卡住一般,脸上的笑容渐渐逝去,整张脸涨得通红。
“你身为举人,却聚集恶仆驱赶百姓,德行有亏本官可向礼部举告,褫夺你的举子身份,即便你有幸得以保留功名,吏部铨选官员任命也决计用不到你。”
郑怀邑说罢从桌上捻了一块桂花糕送入口中,神态颇为享受。
刘文璟气得咬牙切齿,有心将面前这个不知郑家哪里冒出来的小子胖揍一顿,却又惧怕起他的官身来。
他心思急转,兀自冷笑了几声铁青着脸带着一众家仆灰溜溜地走了。
修玄素望着他离去时瞥向自己的阴鸷眼神,心中一凛。
“此人跋扈远超你我想象,郑兄,我看咱们已在险中。”
“无妨,你将驿马丢到武城县衙,咱们同骑归去。”
一匹神驹在官道上急速奔驰,周遭景色飞退,明明还是青天白日,马上的两个人都屏着呼吸,紧张的情绪绷张弥散,仿佛空气在挤压着他们往前疾行。
刘文璟之大胆令两名青年惊怒不已,一俟出城,身后便衔尾追出一队人马,看着就不是善类。
修玄素坐在郑怀邑的前面,追神驹脾性刚烈,竟不准修玄素来控马,郑怀邑不得已双手环住修玄素执着马缰催马疾驰。
好在追神驹奔驰如飞,前后颠簸又是极小,修玄素的身子比郑怀邑瘦弱,此时前胸下探贴着马背仍被这急速惊得害怕,忍不住往后一顶贴进了郑怀邑的怀中。
宽厚坚实的安稳之中透出汩汩热意,让年轻的书生心中微微一荡,生出一缕异样的情绪。驾马如飞的青年不时扭头后探,见身后那队人马轻易被自己甩落,不禁心中一驰神采飞扬。他低喝了几声,旋即在马上朗声大笑,胸腔透出的震感透进修玄素的身子里,让他的心脏随之起伏不停。
这个插曲看似波澜不惊,但二人心里都清楚,若不是追神驹乃九州名马,此番追上,不死也要脱层皮。从此事可窥刘文璟之霸道,即便对荥阳郑氏有所忌惮,一旦听闻非是主家什么重要人物,竟也敢下手报复,到底是年轻心性不怕龙虎,唤作是他爹,就算只是荥阳郑氏一个看大门的,恐怕也不敢这么往死里得罪。
入了青灵县地界,马速渐缓,郑怀邑坐直了身子叹道:“这小子真牛啊,本官回去定要参他一回!”
修玄素倚着郑怀邑的身子毫无所觉,沉吟片刻道:“不必,刘冯结盟必有所图,如果郑翰君也在其中,这便是一道伏棋。如今我在暗他在明,这道棋对我很有用。”
“喔……”郑怀邑忽地俯首在修玄素的耳边,“那武城县的事,要同吴宗道说么?”
呼吸声在耳边响起,温暖的感觉让修玄素脸色微红:“尽可如实相告。”
“行嘞,那你自己说吧,这事我不多插手了。”
自吴宗道上任后,青灵县衙整体上都似乎宽松了许多,众人发现吴大人虽揽权不放但不似老明堂李由之那般御下甚严。大多数时间里吴宗道都带着自己新的师爷班底去县下的各个乡里巡查,清算已故明堂李由之留下的一些旧账。
这种事再正常不过,有道是来有雷霆怒,去有雨露恩,如此一番巡查下来,不但能让县里的士绅去掉对吴宗道尚是县丞的固有印象,更能使新任县尊的恩泽深入乡里。
二人回来时,吴宗道不在衙门里,才知吴宗道领着手下的幕僚下乡去了。
这正好给修玄素留了不少时间,二人便即刻前往案牍库中的吏房书库,查阅相关的档案!
“其实我初上任的第一天,不仅看了你的档案,还看了郑翰君的。”
郑怀邑双手抱臂靠在架子上,望着正在查阅郑翰君档案的修玄素,眼底里隐约有一抹微光。
修玄素不说话,只管阅读档案。
“相信我,此人的档案你绝对看不到半点问题,里面所有的风评都来源于吏部历年的考功,只要有一点问题,他这官便做得不顺。他所在的每一个衙门历年都会同步更新履历,只要有一处与别处不同,便算作假,同样也是大罪。”
“我从来不觉得官家的档案里能查出什么违律的东西。”修玄素抿了抿嘴,道:“他在青州一个下等县为县令,两年后升中等县为令,十年内先后在青州三个中等县为令,后升一个上等县县令,仅过一年,便升东平知府同知,并在一年内擢升东平府正堂,如此直到去年,已经坐到济宁知府的高位了。不算快,也不算慢……”
“建业三十六年的进士里,他算是最稳的,同年不少进士如今还身居高位的,不超过一手之数。本朝他也是圣宠不绝,听说当今圣明天子有意让他入帝王州了。”
修玄素诧异地看向郑怀邑,郑怀邑笑道:“这些在这里是查不到的,这是我们荥阳堂从吏部里搞到的信息。”
“现在是承宣六年,幼帝继位至今,不仅政事堂七大学士一个未动,便是六部尚书都只换了一位,也是上一任年纪实在太大的缘故。如今他郑翰君正当壮年,只要没有什么大错在身,为本朝再效十年之命也属平常,届时天子早已手握天下之剑,想用谁都不必顾虑了。”
“辅政大学士么?”郑怀邑听修玄素这么一说,轻声问了一句,脸上有一瞬似乎露出了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神色。
修玄素并未察觉,只是在架子上找到李由之的档案,递给郑怀邑道:“你不知老明堂和郑翰君的干系,否则应该是能看出些什么的,你来看看。”
说着,又从架子上翻出了另一份档案。
吴宗道的。
郑怀邑有些惊讶,旋即便醒悟过来,登时心中极为懊悔。他早该在修玄素昏迷时查阅李由之的档案以利行事,可当时自己一直在照顾修玄素,反而将老太爷交给他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郑家向来以察人先机而自豪,精通的便是从一丝一缕的细节之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眼下就在修玄素的眼皮子底下,他可不敢做什么手脚。
修玄素不知郑怀邑心思,只简略看了下吴宗道的档案,这只是他的随心之举。吴宗道的档案很薄,作为一名副榜举人,大概率一个县丞便做到头了,若不是李由之倾力保举,不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县尊这个位置。
故而吴宗道的档案很是简单:青州东平府临沂县人氏,建业三十二年乙榜副举,再试不中,建业四十年才铨选为青灵县县丞。
县丞做了大半辈子,到承宣六年才成为青灵县正,履历干净得没法让人继续给他升官了。
“有了。”郑怀邑看了一时,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李由之虽说是个举人,但家世一般,中举后被选为东平府平寿县的县丞,一当就是好多年,直到……”
他望着修玄素透出寒意的森森双眸,忍不住颤了颤道:“直到建业四十一年,平迁至上等县同安县为教谕,建业四十四年,升东平府府学训导,一直到建业五十年才入东平府知府衙门为主事,五十五年外放青灵县令,五十七年建业皇帝驾崩,承宣朝始……”
“平寿县。”修玄素淡淡地道。
“建业三十九年到建业四十二年,郑翰君为平寿县令,四十三年到四十五年,为青灵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