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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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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大姐突然推门进来,手上端个青花瓶子,瞧着三少爷,惊了一跳。晚澜沉着脸把腿放下来,细眉一挑:“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丫头往少爷房里闯!”
小丫头才刚梳上头,给晚澜唬得不得了,好半天喏喏道:“大少爷说院里新开了桃花,特意折了拿给您玩。”晚澜看看她捧的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桃枝,星星点点开着些花,倒也应景,伸手便接了。随口问道:“大少爷还说什么了?”小丫头低头垂手,小声答一句:“没了。”便不言语。“丧气的慌。”晚澜背过身去冷笑一声:“这个家二十几年了还是一个样。”
他把花摆在桌上,想着刚刚还昂然的生命,转眼就会调零,不由得悲从中来,只觉得这桌子,这顶帐,这床,整一间屋子都跟活着的东西格格不入,抬腿便往外走。
毕竟是离家久了,没走几步他便绕在曲径上迷了方向,丫头从后面追上来:“三少爷,您走错了路。”却说晚澜最是听不得“三少爷”这个称呼的,扬手便甩了丫头一巴掌,大骂道:“你有哪门子的三少爷!”小丫头没留神,磕在石阶上,旁边忽然有人道:“少爷仔细手疼。”却见是晚汝的贴身丫头同喜,只见同喜道了万福,笑盈盈走上前:“大少爷正念叨着让您过去呢,他身子总也不爽利,见着您却舒坦多了。”晚澜便不说什么,只随着同喜去见晚汝。
偏厅的门槛高高的,晚澜抬腿跨进去,只觉一阵阴风扑面,凉得头皮发麻。他往里面瞅,宽敞的室内也是暗的,只能看见一张楠木桌子,上面放着个白玉瓶子,不知谁拿毛笔写上句“月光如水水如天”。
晚汝坐在桌旁,苍白的脸稍稍有了红润,可唇仍是枯的,有如晒过的花瓣一般。他穿件黑缎长衫,身子隐在阴影里,只能见一张白脸。晚澜瞧见哥哥正微微朝自己笑,顿觉酸心彻骨,几步跨过去捂住他的手。
大少爷的手又凉又软,晚澜终于掌不住哭了,“哥哥!”他喊了一声,却赶紧擦干了泪。
同喜扶晚澜坐下,丫头们摆上果子,又端了“秀眉”茶上来,一干人等都退去了,只留茶博士伺侯。晚澜低头吃茶,半晌过后才幽幽道:“哥,你怎么就送我去那里?你可知,你可知…..”他不知该如何说起,只得哽咽住。
晚汝摇摇头:“你不知我的心思,莫要怪我便是。”晚澜冷笑道:“旁人都道我是富贵乡里长起的,可在那远地界,哪个真心待你,纵是死了也没人多问一句。哥哥倒好,一句话便撇清了。”晚汝笑骂道:“怎就长了张破落户的嘴。”
他沉下眼睛,温柔的看着晚澜,就像看着另一个美好自己,一双眼瞳黑得一无所有:“呆会儿我摆了酒为你洗尘,请的都是自家人,你随意便好。”晚澜冷笑一下,他“自家人”只有赵晚汝一个,谁记得还有哪些豺狼虎豹的亲戚。脑中忽然闪出一个人,晚澜忙问:“他呢?赵晚泙也来?”
汝笑而不语。赵晚泙,那个婊子带进赵家的野种?他不配,他见不得他!晚澜愤愤道:“哥,别让他来!”晚汝喝了一口茶:“由他吧。倒是你,这次带来的朋友是什么来历?”晚澜笑道:“你说刘一非,他这人是好的,我前年得场大病还多亏了他。前一阵他父亲生意上出了差子,搅得他整日无精打彩,我正好带他来散散心。”
晚汝点点头,掏出一块珐琅器的怀表,指针嘀哒嘀哒,他声音极轻,像是自言自语:“正午开席,按新法请,咱们族里也有新派的老爷奶奶。还有你段大哥,也是留过洋的,你们都是极好。”晚澜忽然又感到一阵冷,他想得回去添件衣服,站起来往外走,觉得颈上刺凉,回头一看,见哥哥正瞧着自己,眼白冷得发蓝。
晚澜隐隐听着他小声说:“小澜,别怪我,只要不在这里,你呆在哪都是好的。”他打了个冷战,看见哥哥的脸和那白瓶子浮在黑色的潮水里,幽幽的闪着光,他露出一口细碎的银牙,像旷野里一匹饥饿而孤独的狼。
刘一非呆在赵家的屋里坐立不安,只得踱出去晒晒太阳。他父亲是给洋人做事的,兢兢业业几十年,结果洋人翻脸无情,出了亏空要他自己填,落得个家财散尽的下场。他只恨自己一介书生百无用处,没法为家里排忧解难。
晚澜好心带他出来散心,他心烦神躁却也不好驳人面子,两人本是交好甚久,他一番心思全费在晚澜身上,对方玲珑心肝却装做没事人一样,让他不禁又急又恼。
想着愁烦的事,他不知不觉走进花园子里,正思量该怎么回去,却见枚瑰花从里站着一个人,穿一条青色长衫,修身削肩,偏分短发,长身立在重重枝叶中,竟像是蘸了水墨画上的人。
那人瞧见了他,微一颔首走上前来。这才看清来人生得一双凤目,盛了琉璃碎片似的脉脉含情,肤色欺霜压雪,冰凌花雕了一般。刘一非正惊得发呆,那微微一笑道:“可是刘一非先生?鄙下赵晚泙,久违您大名。”
刘一非这才记起,晚澜给他说过,他父亲生前荒诞无度,纳了秦淮河上当红的窑姐儿蓝田玉做妾,连带着把婊子儿子也接进府中,让全金陵的人看了笑话。想来骂的便是眼前的赵晚泙。
他笑道:“原来是二少爷,您真真消息灵通,我才刚到您便知道了。”晚泙淡淡道:“赵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能瞒得下新鲜事。不过,我也不算是赵家的人了。”
他眼波流动,自有一番风流态度:“刘先生是明理人,莫要再叫我二少爷,一句表少爷,已是万分的担不起。”刘一非不便细问,倒是晚泙低声道:“我今天是来求大少爷的,否则,否则,我真是活不下去了。刘先生,想来您也知道,我的名声…….”他惨然一笑,一汪眼眸里盛着乌黑的琉璃片,上面盖着流动的水,竟有几分相似于晚澜。
刘一非心潮涌动,忙低下头。晚泙掠了掠头发:“少爷的洗尘宴要开了,劳烦您带我一起去,我这不请自来的衰客也可露一露脸。”刘一非忙道:“岂敢。”
如此,晚泙引着刘一非进了大厅,这间厅是晚汝半年前专找了德意志人盖的,天花板上挂了德国买的水晶吊灯,地板铺了一水儿的花岗石,映的各色男女光鲜动人,因为是家宴,只摆了两桌席,空出好大的场子做舞池,还请了西洋乐队助兴。
刘一非一眼便瞧见大少爷坐在沙发上,换了件暗麒麟的长袍,对襟马褂打了盘扣,他长头发束在脑后,英气里又带出几分纤柔,晚澜正坐在晚汝身边,瞅着晚泙,一白眼,起身便走了。晚泙也不计较,小步走向晚汝,晚汝只笑着,动也不不动,同喜见晚泙过来了,便端一碗茶给他,晚泙忙道:“妹妹歇着吧。”晚汝莞尔:“难得你过来,陪别的老爷奶奶们说说话,别拘束着,有什么事情待会儿诉给我听。”晚泙只得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