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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根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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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镜厅里窗明几净,暖阳在巨大的落地窗外招手,拥抱着整个苏城。
余弦和时媛站在阳光下,一个是出水芙蓉,一个是明艳玫瑰。
房间被一条长长的会议桌隔开,这边是跃跃欲试的小演员,那边是头也不抬的导演组。
时媛毫不怯场,亭亭玉立上前一步,像白天鹅一样美丽又自信:“导演们好,我是时媛,二十四岁,身高一米七二,体重四十五公斤,毕业于电影学院音乐剧专业。”
坐在最边上的助理点点头,示意下一个。
余弦微微鞠躬,语气平淡:“导演好,我叫余弦,二十一岁,身高一六八,体重四十七公斤,这次想要尝试的角色是郑玉泓。”
听见余弦二字,那一排导演忽然亮起几张脸。
“我看看啊……时媛是李然,余弦是郑玉泓,对吧?”其中一人转了转笔头,随意说道,“那这样吧,假设你们某一天身体互换了,如何?也就是说,时媛演的还是李然,但穿进了郑玉泓的身体。”
这两个角色原本就是相互对立的矛盾体,要如何融为一体?
时媛一时手足无措,僵在了原地。
忽然,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她的小臂。
余弦跪在时媛面前,轻抚着她的身体,似是安慰又似是蛊惑:“李然,你想把那个号码拨出去,可以。但是我能不能求求你,求求你让‘我’留在这里……”
时媛一愣,条件反射挥开她的手:“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余弦目光游离着,像是在找一样珍贵的宝物,“可是李然,我老公和婆婆脑子都不好,我有四个孩子,他们如果没了妈,以后……以后我不知道会是怎样……”
“我不管你在发什么疯,郑玉泓你听着,”时媛目光决绝,不留一丝余地,“你现在用着的是我的身体,你把它留在这里,就等于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回去啊!”余弦双唇翕动,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走了十四年!十四年啊!我曾经的家人朋友,到现在已经是陌生人了啊!我在这里被人奴役了十四年,后半辈子回去被人指指点点一直到躺进棺材难道就是我想要的吗?”
那双勾人心魄的丹凤眼里,只剩下在人性的罅隙里反复挣扎的绝望,痛不欲生。
时媛眉头抽动,攥紧拳头,狠下心来:“无论你说什么,明天,那个电话我是一定会打的。如果你不愿意,那边有一瓶农药,你喝下去,杀死‘李然’,这样我一定会被关起来,再也无法呼救。”
余弦闻言,像脱缰野马似的冲到一旁,将莫须有的农药抱在怀里,一把拧开。
农药已经递到了嘴边,她却停了下来。
她缓缓放下手,将一切都物归原样。
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时媛,离开了这间满是秘密的小屋。
有一滴泪水在眼眶里颤抖了许久,仿佛她依然挣扎着的抉择。
终于,在房门关闭的那一秒,她紧紧闭上双眼。
泪水滴落在地的一瞬间,房间里响起了延绵不绝的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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盥洗室里,汩汩水声流淌着。
时媛捏着一张叠了四折的卫生纸,精细地揩着眼角的泪痕,时不时往边上投去试探的目光,欲言又止。
洗手台另一侧,余弦掬着一捧一捧清水,轻轻拍打着脸颊。
水珠挂在她不施粉黛的脸上,沿着流畅的下颌线滑落,汇聚在小巧的下巴。
简直就是女娲娘娘的毕设。
时媛貌似不经意提起:“刚才多谢你了啊。”
“嗯?”余弦抬头,吹弹可破的脸上湿漉漉的,“谢什么?”
“要不是你反应快入戏快,我估计还在那儿蒙着。而且你还……主动给我递戏。”
如果她想表现自己,大可演出一幕独角戏,让时媛继续处于状况外。
余弦浅浅一笑,像山间一汪清泉:“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演得很开心。”
时媛怔了怔。
她撇开头,嘟囔着:“那天……不好意思啊,态度不好。”
总算是愿意承认了。
余弦摇摇头:“说起那天的事,是我该谢谢你。衣服我洗过了,下次带给你。”
时媛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忽然一时兴起,笑容灿烂:“你等会儿有通告吗?没有的话我请你吃个午饭呗,我这人最讨厌欠人情了,当天人情当天还。”
“我要问问经纪人。”
“何仪君嘛,我认识的。”时媛挽上她的手臂,“我去帮你说。”
说罢,拽着余弦风驰电掣下了楼。
停车场边上的黑色商务车里,何仪君摇下一半窗户,隔几秒抬头望一眼。
终于,两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时媛蹦蹦跳跳走到车前,俯身打招呼:“嗨!君姐,我请你家艺人吃个午饭可以吧?”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何仪君露出复杂的神色:“……怎么哪儿都有你。”
她们认识?
时媛笑着解释:“高中同学,关系一般。”
何仪君转头问道:“试镜怎么样?”
“发挥还算正常,导演组反馈也不错。”
“那就行。”何仪君嫌弃地挥挥手,“你去吧,记得完好无损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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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湖区,凤凰台小馆。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每个城市的曲径通幽处,总有一间别出心裁的小馆。
虽然名为“小馆”,却是寻常人耳闻里只可远观的奢靡之地。
对于凤凰台,余弦是有印象的。
小时候,余杭总是和同辈的叔叔们约在凤凰台吃饭,只不过从未带她来过,倒是经常带着余兰茵,而余弦则被家里保护得极好。
时媛走到前台,大大剌剌的:“有留包间吗?”
“时媛小姐。”身着汉服的前台见到她,毕恭毕敬地鞠躬,“您的包间空着的,请跟我来。”
从大堂通往包间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石桥,桥下小河淙淙,仿若置身仙野竹林。
这条小桥并不宽敞,大约只容得下三人并肩通过。
余弦刚走上桥头,便有另外一行人从身后一拥而上,她们不得已退后了一步。
“谁啊,懂不懂先来后到——”时媛的暴脾气冲出嗓门,瞬间偃旗息鼓,“丁叔叔?”
时媛所属华相传媒的总裁丁志杰也是一惊,讶然道:“时媛?你又翘班跑来吃东西?”
“什么翘班!我刚试镜完!”时媛皱着眉头,一脸被误解的委屈,“上次你就跟我家里瞎说,害得我回去被训了一顿。”
丁志杰哈哈一笑:“好好好,对不住,是我误会你了。”
“你要再跟他们乱说,我回去就整个大黑料给你送kpi!”
“你这小丫头,威胁人倒是有一手!”丁志杰面上笑着,目光却注意到了她身后不言不语的妙人,“既然来都来了,时媛,叔叔请你吃。”
时媛微怔:“啊?不用不用,我今天跟朋友一起来的。”
“余弦嘛,我知道的。”
“既然知道,就不要打扰我们姐妹相会啦。”
丁志杰笑得愈发疏离:“大家都是娱乐圈的,一起吃顿饭认识认识也好。今天我还带了个大项目,你不跟你姐妹分享一下吗?”
时媛皱眉,有些不耐烦了:“丁叔叔……”
“这个时候,你应该叫我丁老板。”
时媛惊慌抬头,正对上丁志杰逐渐冰冷的眼神。
话音刚落,凤凰台的大堂里传来了皮鞋清脆的踢踏声。
余弦循声而去,瞳孔里仿佛日月崩塌。
高大的身影,一丝不苟的西装。
还有那个铜墙铁壁般的肩膀,余弦这辈子都忘不掉。
“时媛,来,给你介绍一下。亓远集团的老板,秦远。”
狭小的桥头,流水潺潺里藏着急促的呼吸声。
时媛一直挽着余弦,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反常。这副如同溺水的样子……和那天一模一样。
秦远优哉游哉地走近,锃亮皮鞋停留在余弦面前,话中有话:“怎么,丁老板遇到熟人了?”
还是那种字正腔圆的调子,人模狗样的禽兽。
丁志杰拍了拍时媛的肩膀:“秦老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华相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时媛,以后要是有什么资源还得多想着我们啊。”
“丁老板这话就没必要了,时小姐这么出挑,哪需要别人送资源上门。”
见他卖弄语言的艺术,丁志杰也不过多纠缠,话头一转:“对了,后面这位是时媛的朋友,也是娱乐圈现在的香饽饽余弦,秦老板平时如果会陪老婆看电视剧的话,应该认识。”
秦远的目光终于缓缓滑落,落在她饱满的颅顶,落在她勾人的丹凤眼,落在她紧抿着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他笑道:“当然认识。”
丁志杰也是老人精一个,连忙闪身,做出邀请的姿势:“站在这儿聊天有什么意思?来来来,包房早就开好了。我们一群大男人吃饭也没意思,时媛,你跟余弦一起来。”
从委婉的邀请变成了不容拒绝的祈使句。
时媛自知躲不开,只能悄悄捏了捏余弦冰凉的手,凑近她耳畔:“别怕,有我挡着呢。”
像木头人一般在桌前坐定,余弦一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餐具,不发一言。
坐在她左手边的男人脱下皮夹克,单手托腮,摇晃着肥头大耳的脑袋,眼底染上晦暗的火苗:“要么说女明星不愧是女明星呢,平时能见着几个这种档次的?”
“这位大叔,”时媛靠近了些,没一点好气,“把女明星当商品之前先看看你自己,腆着个大肚腩,你哪来的资格评价?“
“你这臭——”男人被气得够呛,刚想起身回几句,却被丁志杰拦了下来。
丁志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男人神色骇然,连忙转变了态度:“你这小姑娘说得有道理!是我说得过分了,别在意啊。“
时媛嗤之以鼻,朝余弦眨眨眼:“你看,说了我帮你挡着吧”。
余弦费力扯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丁志杰合掌,举起桌上的红酒杯,起身呼道:“大家平日里都是大忙人,难得有空聚在这里,来,先一起干一杯!”
时媛不情不愿举起杯子,抿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余弦捏着杯壁,也学她抿了一小口。
“嚯,美女,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男人眼尖地捕捉到了她的动作,起哄道,“说好了干一杯,喝那么一小口是看不起谁啊?是吧,秦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