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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根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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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远端坐在主宾位置,好整以暇地晃动着殷红的液体。
像在看一出滑稽的马戏。
余弦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太好了。
十六岁以前,她是养在深闺的掌上明珠。
十六岁以后,她人淡如菊,主动远离人声鼎沸。
即便是进了娱乐圈,她也是被澄漾和何仪君保护着的。
她没有上过饭局,没有进过酒会,没有接触过这个腐朽圈子里的一丁点阴暗。
杯口还留在唇边,余弦扬起柳叶眉,一脸不解。
余弦这副古典美人的皮囊作出迷惑的神色,倒是少了一分天真,添了一股子妩媚。
美色是兴奋剂。
这一桌的男人,无一不将箭矢瞄准了余弦。
时媛连忙开口:“她下午还有通告,不能——”
“时媛。”丁志杰轻咳一声,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警告,“叔叔们说话的时候别插嘴,听话。”
时媛嚣张跋扈惯了,又总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恍然清醒过来,才发现眼前这群令人作呕的男人,哪个不比她时媛有地位?
想到刚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会帮余弦挡酒,她只想把脑袋泡进红酒缸里涮火锅。
时媛鼓起勇气,再次奋起抗争:“叔叔们,今天下午是国际代言,真不能迟到。我先带余弦走了啊,你们慢慢吃慢慢喝!”
“哪个国际代言?我怎么不知道?”丁志杰眼睛也不抬,“你可以走,但是余弦不行。”
一杯红酒被迫下肚,余弦不施粉黛的面上泛起了一层粉云。
时媛暗道不妙,连忙低头发了一条信息:救命!凤凰台白鹤间,光速赶到!!!
几个衣冠禽兽摆明要将余弦灌醉,嘴上的混话一句接一句。
时媛急得她直跺脚,盯着手机上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始终不见救兵。
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秦远终于开口了:“行了,别继续灌人家小妹妹了,灌醉了我怎么跟人父母交代。”
丁志杰闻言,瞬间慌了神:“秦、秦老板……你和余弦认识?”
“我和她?”秦远玩弄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目光飘向余弦,“余弦,你说说,我们算是认识吗?”
余弦的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秦远也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起来:“以前小时候这丫头天天跟我屁股后面跑,几年没见,现在长大了,在外面都当作不认识了。”
原来不是什么多亲近的关系啊。
丁志杰放下心来,扬了扬下巴:“既然你们是旧识,余弦,来敬秦老板一杯。”
秦远没有拱火,也没有拒绝,只是看着她颤抖地站在原地,像在欣赏一幅世界名画。
余弦十指紧攥着衣摆,仿佛要将布帛撕裂。
要怎么样……要怎么样才能从这种溺亡的窒息感里逃走?
忽然,包间的房门被敲响,吱呀作响的檀木门被缓缓推开:“丁先生您好,这位先生说他来找时媛小姐。”
沉稳的脚步走近,余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是医院的味道。
时媛脑袋顶上的天线瞬间接通,扑进来人的怀里,不忘演一出戏:“哥!你怎么来啦?”
“路过。陈经理说你也在这里,就过来看看。”
“我这不突然馋了嘛,正巧还遇上了丁叔叔他们,非要请我们吃饭,推、都、推、不、掉。”
“是么。”清澈又疏离的声音,“多谢照顾,这顿饭算我的。”
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味道。
可余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分不出神去辨别。
丁志杰尴尬一笑:“怎么好意思让您破费呢?媛媛下午还有通告呢,快送她去吧,别迟到了。”
说罢,丁志杰仰头痛饮了一杯白酒,企图压下心头的不安。
一饮而尽后,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并没有消失。
丁志杰刚想开口询问,却被几个简简单单的字打断:“余弦,还不走?”
听见呼唤,余弦背脊一软。
她转头,对上一湾浅海落日。
这一瞬,余弦才从混沌的状态里惊醒。
——是时荀。
正当她准备离席时,秦远开口了:“怎么,这位先生和余弦也认识?”
秦远坐在主宾位,倨傲地与时荀对视。
时荀眼底有一分不快:“你是?”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亓远集团的秦远秦老板。”丁志杰连忙切断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氛围,点头哈腰,“这位是时荀,咱们国家引以为傲的年轻教授。”
“又是时家的?”
“是啊,要么说时家好呢,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既然如此,”秦远耸耸肩,满不在乎,“余弦,我们只有下次见了。”
余弦没有回头,任凭时媛牵住她跑出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时荀端起酒杯,不喝,只是虚虚敬了一分。
他挑眉,声音如寒山中一枝冰凌:“很高兴认识你,秦老板,我们也下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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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桌文化真是时代的糟粕!真恶心!”
从凤凰台里一路狂奔而出后,时媛就一直对着新鲜空气骂骂咧咧。
一路骂到灰色阿斯顿马丁跟前,时媛才终于停下来喘口气。
拉上车门,时荀淡淡开口:“酒精过敏么?”
“什么东西?”时媛在副座上抠抠脑袋,“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我不过敏啊。”
时荀没有接话。
余弦坐在后座,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在问自己,摇摇头。
后视镜里,莹白如玉的手臂上仿佛没有毛孔一样,更没有红点。
视线向上,两潭深水里不见一点光亮。
时荀发动车身,侧颜笼着一层黑雾:“刚才发生了什么?”
时媛刚消散的火气又上来了:“一群精虫上脑的东西,看见余弦就拉着灌酒!还让我先走,真以为我时媛是什么卖友求荣的下三滥了!我要是走了,别说君姐追着我杀,我自己都要忏悔一辈子!还有那个秦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余弦每次见他都害怕!”
时荀相当敏锐:“每次?”
时媛像玩剧本杀似的,老老实实地理了一遍时间线。
时荀声音清隽:“认识?”
“是……我姐姐的丈夫。”
是余家疼爱的好女婿,是余兰茵的三好丈夫。
时媛挠挠头,总觉得超出了自己的思考范围:“秦远居然是你姐夫啊?那他怎么这个态度?”
余弦在听到“秦远”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轻颤,长长的睫羽像春日飘落的柳絮。
时荀收回落在后视镜上的目光。
他转而沉下脸,肃声道:“时媛,我说过很多次,少来凤凰台吃饭。”
“那确实好吃嘛,而且自家的饭,不吃白不吃!”
“自家的?”
见余弦恢复了正常交流,时媛扬起下巴:“对呀,凤凰台是我二伯开的!”
怪不得时荀请客请得那么顺其自然。
兄妹二人一冷一热的互怼中,余弦渐渐卸下恐慌:“之前只觉得‘时’这个姓氏少见,没想到你们竟然是兄妹。”
“堂兄妹啦,我俩浑身上下没一点像的,你想不到也正常。”
余弦不言不语,只是在心底否认了这句话。
他们很像。
一个替她隐瞒,一个帮她拦酒,都是留着同样善良温柔血液的人。
阿斯顿马丁驶出凤凰台环岛,时荀打开车内导航,问后座的人:“家住哪里?”
“四季公寓。”
导航上亮起四五个同名公寓,余弦前倾,葱白食指在屏幕上蜻蜓点水。
翘起的小指不经意触碰到时荀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荡起一阵酥麻。
余弦有一丝慌乱。
时荀的手,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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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余弦收到了喵安发来的消息,是一张推荐名片。
【喵安·子央湖店:小姐姐~糊糊出院了哦,因为肠胃还是有点弱,怕它在医院二次感染,所以明天起让医生带回家暂养了~这是医生的名片,你加一下哦=w=】
名字是一个点,头像是一只雪白的长毛猫,异瞳玻璃珠眺望远方,一脸憨态可掬。
……这只小猫,总觉得有些眼熟?
好友申请隔了半小时才通过,余弦连忙发起一份一万元的转账。
【余弦音也:您好,我是糊糊的领养人。这是糊糊的生活费,不够您跟我讲。】
很快,对方回复了:【不需要这么多。】
【多出来的就当给您的,感谢您对糊糊的悉心照料。】
【余弦,】对方正在输入中,【我是时荀。】
……
时、时医生?!
余弦噌一下坐了起来,噼里啪啦打着字:【时医生,你能让我领养糊糊我已经很感激了,不能再这么麻烦你了。】
【今天时媛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是我要谢谢你们。】
原来是因为这个。
时荀和时媛都是一样,不习惯欠人情,一定要还。
一阵无言,那头输入了半晌,却不见一个字。
又等了一会儿,一条十秒的语音条弹了出来:“明天晚上接糊糊回家之前会做一次体检,有空可以过来看看。”
隐约有小猫催促的喵喵叫,余弦想象了时荀一身矜贵陪伴小猫的样子,有种微妙的和谐。
她翻了翻何仪君发来的日程,回了一只猫咪点头的表情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