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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前世 ...

  •   “你不喜欢我么?”
      白萦愣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卫廉的目光很专注。他长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不大不小,明亮有神,瞳孔极黑,看着人的时候,仿佛能把魂都吸进去。
      白萦想起前世第一次见他的情形。
      那是在京城白家的宅邸。自齐州大乱,她逃回京城,大病一场,就那样病病歪歪地养在后宅,一直到十八岁。
      如何处置她是个难题。身体差成那样,又失了父母兄长,门第相当的都不想结这门亲,可往门第差一些的人家里找,白家又不稀罕。倒不如就这么养着,也不缺她这一口饭吃。
      白萦也以为,自己一辈子大概就这样了。
      那天她心血来潮,去园子里放纸鸢,谁知一不小心挂在了树上。
      她让侍婢找人来摘,结果反受了一顿埋怨。
      她们抱怨的时候,离她并不远,根本就不怕她听到,甚至是故意让她听到。
      白萦并不生气。人有种种情绪,皆因有所求,当一个人无欲无求,便什么都伤害不到她了。
      她不在乎被人冷待甚至欺凌,于她而言,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虚度,多一天少一天又有什么分别?
      是以,那侍婢端着高高的架子训斥她要小心,她也一派淡然地接受了。
      而她离开园子时,看到了站在门边不远处的卫廉。
      那时的他二十三岁,跟随周烽南征北战,在尸山血海中练就一身铁血傲骨。尽管还只是校尉,但谁也不能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军官。
      卫廉就那样静静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波动,幽暗的眼神,却好像吸走了她的魂。
      后来怎么离开的,她都忘了。回去的路上,好像整个人都在飘,唯一牢牢记得的,只有他的眼神。
      冷到极致,也静到极致。无声漫延的凛冽肃杀让人害怕,淡漠姿态透出的清寂又令人想靠近。
      后来她才知道,那日他是来相看的。
      直到这门亲事定下,才有人告诉她。
      那时的白萦,根本不在乎出不出嫁,以及嫁给谁。听说白家给她订了一门亲,她连打听的兴趣都没有。
      他们年纪都不小了,赶在年前,就办了婚事。
      直到他来迎亲,她才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

      白萦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这门亲事。
      她知道那时的卫廉,因为周烽的身故、凤翎军的解散而孤立无援,但白家对他的帮助太有限了。
      白家世代走文职,军队那边插不上手。倘若他愿意联姻,就冲他是周烽的学生,便有不少人愿意接纳他入麾下。
      孤狼一般的年轻人,心狠手辣有实力,偏偏被斩去了所有牵连,那些高高在上的诸公太喜欢了。
      后来,白萦想,是因为他不愿意受制于人吧?白家帮他不多,但能够让他重新回到了军中,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升迁。而朝上诸公要的东西太多了,他不想给。
      从那以后,他不在乎任何事,就那样孜孜不倦地追逐着权力,直到一手遮天,再无人能号令他。
      而眼前的卫廉,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眼神。
      他的眼神里有期待,有忐忑,更有……喜爱。
      那是她求了一辈子,都没能在那个卫廉眼睛里看到的东西。
      白萦避开他的眼神,走到窗边,看着下方池鱼戏水。
      “我们能不谈这些吗?”她轻声问,“既然亲事已经成了定局,我会做好自己的本分。”
      “只是本分?”卫廉冲动地问,“我还以为,你对我有那么一点特别的。”
      白萦淡淡道:“我自然是感激你的,是你一路从青州护送我回来,又一力解了长岭之围,后来更是为我们挡住北边的乱相,保住了长岭的安宁。何况,你为人又好……”
      明明被她夸奖着,卫廉却仿佛被一桶水从头浇到了脚。
      “只是感激?”
      “当然。”白萦顿了下,“至于以后,我们若是有不同于今日的关系,你的要求,我会尽力。”
      卫廉只觉得浑浑噩噩,后面说了什么都不记不清了,只默默看着她出了水阁,远去了。
      直到白朗进来,拍了他一下:“怎么了,跟阿萦吵架了?”
      卫廉摇头:“没事。”他定了定心神,说,“我先回去了。”
      “哎……”白朗觉得不对劲,他的脸色那么难看,难道真的吵架了?不可能吧?刚才他就在附近盯着,没看他们有什么不和谐的举动啊!

      卫廉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他一整天都表现得很正常。看前线送来的战报、与薛辽通信,等傍晚公孙允回来,两人又商谈了一番公务。
      晚上胡乱吃了些东西,一番洗沐,他早早上床歇息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梦里。
      卫府宅院里,他那个从来没有管过他的父亲叫他过去,跟他说了几门亲事,用一种很不耐烦语气道:“你不是坚持走武职吗?那就娶卢氏女郎吧!她叔父是宣威将军,与你正相配。”
      他听到自己用一种极致冷静的语气说:“阿爹去白家提亲吧!我已相中了白六娘。”
      父亲先是愕然,随即恼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家?他们家现在日渐势颓!且那白六娘,不就是病得嫁不出去的那个吗?你母亲早就给你打听过了,他家七娘八娘都出嫁了,只留下白六娘,就是病得拿不出手!我们为你百般思量,你别不知好歹!”
      他嘴角勾了勾,看着像笑,却越发嘲讽:“阿爹还是不要思量了,我就相中了白六娘。”
      “你这个孽子!”父亲气得大骂,“你做出这般姿态给谁看?让外人瞧见,以为你母亲亏待你?好恶毒的心肠!”
      他冷冷道:“我娶了白六娘,沾不上卢氏的光,岂不是正如你们的意?儿这般体贴,不叫你们做违心之事,阿爹该高兴才是。”
      “混账!”
      一巴掌眼看要甩到他脸上,他退后一步,轻易避开,看着父亲气得通红的脸庞。
      “儿不孝,阿爹何必气着自己?既不想管,相安无事岂不是更好?何苦强逼自己做什么慈父慈母?”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父亲的屋里传来碎瓷声,也没能让他有一丝的波动。
      这间宅院里,都是他的血缘之亲,但他却知道,自己在这世上,孑然一身。
      亲如父子的师傅不在了,同袍战友要么死去,要么分散。
      最后留下的只有他一个。
      为何该活下来的人死了,该死去的人却好端端地活着?
      他不服!

      一腔愤懑,转眼却是喜气洋洋。
      他已经不是无助的孩童,父亲到底如了他的意。
      他死咬着不应,即便做成了卢家的亲事,最后还不是会闹得双方没脸?
      这是卫家的妥协,也是他们最后的让步。
      以后再也不会管他了。
      但他并不难过,最难过的时候早就过去了。
      他去白家迎亲,见到那个淡得像烟一样的女子。
      哪怕浓妆艳抹,她还是显得那么单薄,好像根本不该存在这个世上。
      他握住她瘦得仿佛无骨的手,心里却想,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跟他一样,明明有那么多血缘之亲,却孤独得只有一个人。
      而现在,他们成了夫妻。
      从今以后,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欺凌她。
      那些人,只能奉承她,在她面前低头,求她垂怜。

      洞房之夜,红烛高烧。
      卫廉看着穿红衣的自己。
      一片喜气的新房消失了,那个很像白萦的女子也不见了,只剩下他自己。
      和他那么相像,又那么不同的自己。
      他听到自己问出声:“你是谁?”
      那个穿着新郎红衣,却孤冷得仿佛一身霜雪的卫廉看着他,冷漠地说:“我自然是我。”
      “那我是谁?”他大声问。
      对方挑起嘴角,盯着他的眼睛,说了三个字:“你,是我!”

      卫廉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一身都是冷汗。
      他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忽然翻身坐起,点燃烛火。
      然后寻出一张宣纸,研墨提笔。
      墨笔飞快地落在纸上,画出两个人像。
      一个相貌与他仿佛,只是年纪更长,气质迥异。另一个仿佛长成后的白萦,偏又瘦弱得完全不像她。
      专注之下,画像很快画完了。
      卫廉对着画像发起呆来。
      任谁来看,这两个人都是他和白萦。
      可是,画中人的气质,和他们相差太多了!
      他放下笔,提起茶壶,给自己灌了一肚子茶水。
      已经凉掉的茶水,让他稍微冷静下来,开始清理自己的思路。
      梦中的事,有着完整的来龙去脉,一点也不像胡乱编出来的。
      比如他和父亲的关系,比如那个什么卢氏女郎。他这会儿一想,这卢氏女郎莫不是那位卢将军的侄女吧?但他现下还不是宣威将军。
      还有白萦,她在梦中,分明孤身一人,父母兄长全都不在了。
      卫廉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假如,数月前,白萦没有去青州,凤翎军没有来长岭,会不会就是这般情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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