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顷刻花开

6、成年礼

　　“弱的死，我们都很难过，想不到他会误中了子君的箭，又被豕人围攻，不过，成年礼是不能耽搁的，就算为了弱，为了为你才会参加狩猎祭的弱的心愿，你也应该坚强一点，完成成年礼。要知道，除了离，我已经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你母亲也只有你一个安慰了。”

　　安慰？我可以安慰谁？谁又能安慰我？如果真的爱我在乎我，为什么不早一点照应弱？弱……父亲真的为了自己的骄傲，不在乎我们两个混血的孩子，那又为何要关照我的成年礼，或者，是为了我注定要嫁入王家的命运？

　　我冷冷地当着皇名月的面关上门，屋子里只剩下我，以及，被绑缚得结结实实的那个豕人。

　　豕人，对餍族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人，不是，是食物。餍的贵族从一出生，喝的就是豕人的血，吃他们的血肉可以慢慢提高自身的界——视界，感界，听界……一切界力的提升俱建立在豕人血肉的基础上，低等的豕人是圈养的，高等的豕人则放养在猎苑里，凭借自己的智慧在猎苑的范围内搏斗与生存，在豕人之上，一般的平民，如果高兴也可以吃掉，平民要想保全自己与亲人，唯一的出路是成为军人。然而食上位者，将面对可怕的诅咒，这也就保证了餍族的平衡。

　　这个人，这个豕人，这个他们说参与了对弱的分食的豕人，我走过去，手心的火燃断他身上的束缚。

　　“你想活下去吗？”

　　他的眼神清亮，里面并无惊惶，即使听到我这样的问话，情绪也没有大的波动。也或者是他还听不懂我的话。

　　“你想活下去吗？你必须回答我，如果你真的想活下去的话，你至少应该给我一点让你活下去的理由。”

　　我用手托起他的下颌，清秀的，与弱些些相似的脸，眼眸里却射出野兽一般的光——他扑上来，尖利的齿在我咽喉处顿住，热的呼吸拂在我的肌肤上。

　　“乖孩子，乖孩子。”我的手指扼住他的下颌骨，另一只手手心燃起的火光，裹住他挣动的手脚。他很快就真的“乖乖”地停止了挣扎，只在喉咙里偶尔发出几声低沉的吼声。我拍一拍他的头，随手丢开他。

　　“我明白你的求生欲望，不过，你也必须明白，食上位者将会陷身最恐怖的诅咒之中，即使这是你终将迎来的命运，你也仍然愿意活下去吗？”

　　没有回应，我看见他眼里桀骜的光，不知为何竟还能笑出来，“我明白了，你留下来吧，但你也一定要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主人！你只有在我身边，才可能活下去。”

　　天亮的时候，离推开门，一向的笑容换成了焦灼，“黛儿，为什么还不吃掉他，时间快到了。”

　　“不要。”我不理会他将要发作的怒火。

　　“黛儿，不完成成年礼，你永远也无法成长你知道吗？”

　　“那又怎样？我不在乎。而且，也就不必嫁给杀掉弱的子君。”

　　“如果你不愿意嫁给子君殿下，我可以帮你，可是，这个人——”离指住墙角的豕人，“他也是杀掉弱的凶手之一，吃掉他，连同他身体里弱的血肉，统统吃掉，就算为了弱。”

　　“不要，我要他活下去，留在我身边，我要留着他，看……”我挡住离手中的火光，坚持地说。

　　“主……主人。”极微弱而不标准的发音，仍引我愕然回头，那头豕人的眼神中已有了驯服的意味。我会心一笑，“我把他留下了，离哥哥，他对弱做过什么，自有规则来处罚他，我只要看到结果就够了。”

　　离的眸子里一暗，“太任性了，黛儿，太清醒了，几乎不象你。”

　　“你错了，离哥哥，也许，这样才象我，我的名字，是貘黛，貘，是一种食梦兽，梦都吃完了，怎还会不清醒呢？”我笑。

　　“也许……”他的话并没有说完，王宫的晨钟敲了第一声，离的脸色煞白，一闪，人已欺身近来，“黛儿，朝这里，咬下去！”他挽起的袖子下结实光滑的肌肉上，我约略看得出筋脉的走向和血管的颤动；钟声第二响，“如果你不咬一口，我发誓我一定会杀掉那个豕人，你知道，你没办法保护得他那样周全，相反，只要你乖乖完成成年礼，我会帮你保护他。”

　　离还没有说完，我已经狠狠地一口咬下去，只是一口，一个很深的伤口，鲜而韧的肉块在口中翻滚，狠狠地咽下去，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

　　第三声钟声响，离松了一口气，他不看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却弯下腰去，拾起一颗媚光珠。

　　“媚光珠。”

　　“不，”我摇摇头，“不再是了，阗的血统被掩盖了。”

　　随着我的话语，媚光珠融在离的手心，离垂头默默地看了半晌，轻轻舔去了那滴融去的泪。

　　“貘黛。”父亲的声音响起，我抬头，在他瞳中看见长高的我，发丝如银，垂到脚踝——陌生的我。

　　“你没有吃掉那个豕人？”话语中似无责备，调子却冷彻心扉。

　　“没关系，爹爹，黛儿，她已经完成了成年礼。”

　　“不透过豕人的身体，直接吃到你的血肉，她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没办法呀。”离低头，几乎是笑着看自己的伤口。

　　皇名月把手覆在离的伤口上，伤口在火光中慢慢愈合成一线。

　　我没有看他们，我走到豕人的面前，“承认我是主人了？”

　　他眼中的迷惑慢慢散去，“主人……主人。”暗哑地开口。真象啊，当年，弱教我的第一个字，是“弱”，这个豕人学会的第一个字，是“主人”。是不是正因为如此，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弱呢？那么，你也记住吧，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主人，是主人我。

　　“给你一个名字吧，跋人，喜不喜欢？”不是询问，主人给你的，是决定。我伸手蘸一点血，在地上一笔一划，想写“跋人”，写出来，却是“貘黛”。我仍然微笑着，站起来，微笑着，用脚底擦去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