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渭》妫长安

17、seize 福祸相依

　　***
　　刘渭看着楚家奶奶，便想起自己的奶奶。

　　那一年那一天，被叔叔从楚安炎离开的那个机场拖回来，刘渭像死人一样，不吃不喝不睡不语。

　　刘渭很努力的想让自己恢复正常，在叔叔面前努力强颜欢笑，可她尝试过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根本不能忘记楚安炎抛下她所带来的痛。

　　每个夜晚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躲在被窝里哭一整夜，哭到睡死。第二天早上起来该做什么做什么，不吃不喝，晚上再接着哭，如此反复，一连半个月，叔叔没辙，便带她去了奶奶家。

　　刘渭不想让奶奶担心，会吃一点喝一点，晚上仍是哭。

　　奶奶担心得紧，苦口婆心的劝慰她，甚至以死相逼，刘渭才稍有好转。

　　因为这件事，奶奶对安炎的印象更坏了，只要有关安炎的点滴，刘渭都不能在奶奶面前提及。

　　可就在一月后的某个黄昏，刘渭周末放学回家，过马路时想着楚安炎，听不到奶奶的呼唤，奶奶蹒跚着要来牵她，一辆急转弯的大卡车开过来，奶奶来不及躲，只大声呼喊刘渭的名字，可想着楚安炎的刘渭根本听不见……

　　奶奶躺在血泊里时，刘渭猛然抬头，漫天的血向她涌过来，从那灼伤眼的红色里她看到奶奶在对她笑，她疯了似的冲过去抱起奶奶，奶奶却缓缓闭上了眼，从奶奶不太清朗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哭得声嘶力竭……

　　叔叔什么也没说。可正因为叔叔的沉默，让刘渭越发痛恨自己，自责在心上化脓，伤口越来越大，无法弥补。

　　可即便那个时候，刘渭依旧疯狂想念着楚安炎。

　　对自己的痛恨弥漫到头顶时，她转移到了楚安炎身上。是的，有那么些时候，她连楚安炎一起怨。

　　而此时此刻，她站在马路中央，望着黑漆漆的夜，身心疲惫得瘫坐在地，究竟该何去何从？

　　“我送你回去吧。”

　　刘渭没有回头，那个人走到她身边，蹲在她身边。

　　见她不出声，那人又道，“奶奶已经上楼休息了，不过一直抓着安炎的手不松开……”

　　“我是孙乔，我们见过一次……其实，小时候我们就见过，。”

　　孙乔坐在刘渭身边，开始自说自话。

　　孙乔是刘渭和楚安炎的邻居，也是刘渭的大一届的学姐，安炎小一届的学妹。

　　那时很多人都不知道刘渭他们家的实际情况。虽然是邻居，两家却不怎么走动。孙乔、刘渭和楚安炎初中高中都在一所学校。楚安炎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孙乔和大多数女生一样都追他，可楚安炎总是面若冰霜，冷言冷语。

　　为了靠近楚安炎，孙乔特意去接近刘渭，想拉拢刘渭让她帮忙。哪知哥哥是个冰柱子，妹妹更是千年寒雪，终年不化，孙乔愣是碰了一鼻子冰雪。

　　那天孙乔记得特别清楚。那时楚安炎高二，孙乔高一，刘渭才初三。

　　孙乔去初中部找刘渭，刘渭居然不认识她，好歹她们邻居了这么些年呀。孙乔为了混脸熟，不仅在学校找刘渭，回了家还会趁刘渭出门下楼去搭讪，搞得最后刘渭记不得她，楚安炎居然知道了她。

　　楚安炎在一个晚上约孙乔在楼下小广场见面。

　　孙乔简直受宠若惊，换上最漂亮的衣服早早就要到秋千旁去等安炎。

　　只是她下楼的时候，正好看到广场上有一双人。是刘渭和楚安炎。孙乔有些迷惑，站在原地走不动了。

　　她看到刘渭趴在石桌上睡觉，楚安炎在给她扇扇子。他看她的神情，那般柔情似水，让孙乔大为讶异。

　　她跑到楚安炎面前，仍是欢欢喜喜问，“你找我？”

　　安炎作了个嘘声的姿势，示意她小点声，又指着刘渭对她说，“听说你老找她？”

　　“对。”

　　“你找她有什么事？”

　　孙乔动了动嘴唇，半响没有回话。安炎手中的扇子不停，也不催。

　　“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孙乔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楚安炎手上的扇子顿时停住，他讶异抬起眼看她，随即又开始摇扇，神色恢复如常，“我们不是亲兄妹。”

　　孙乔好像听到什么声音在破裂在爆炸，可她还是听到自己问出了那句话，“你喜欢她？”

　　“是！我喜欢她！”楚安炎毫不犹豫的承认。

　　孙乔握住自己颤抖的手，看着楚安炎，“那你找我，就是为了她？”

　　“是，”安炎直截了当，“如果你有什么事找我，就直接找我，不要打扰她。”

　　孙乔后来还是给楚安炎写了很多情书，每天和送奶的一样，送一封信到安炎家的信箱里，她不希望自己的暗恋就此结束，哪怕一线希望，也不放弃。

　　也就是如此，刘渭知道了孙乔，楚安炎却淡忘了。直到上大学时孙乔一家搬了，孙乔去了美国，自此断了联系。

　　刘渭终于回神看向孙乔，“你回来了。”

　　“我已经回来两个月了。”孙乔望着黑夜，看不清神情，半响又才道，“安炎的爸爸要我和安炎试着交往。”

　　刘渭收回视线，也望着前方，什么也没说。

　　“安炎爸爸对我家有恩，所以我没有拒绝。”

　　刘渭站起身，“我先走了。”

　　孙乔叫住她，“我送你吧。”

　　刘渭没停下，摇头走远。

　　孙乔看着她的背影，生生多了几分羡慕和嫉妒。

　　再回到别墅时，刚好看到楚安炎下楼，她正要跟他打招呼，他却将她视作透明匆匆擦身而过。

　　“刘渭……”她喊出这个名字，果然他停下来，看着她。

　　“刘渭已经走了。”她攥着手说，打量着他。

　　楚安炎蹙眉，脸色一沉便要往外走，孙乔忙追上去，“她走了好一会儿了，你追不上了。”

　　他脸上的手指印还历历在目，孙乔指着他的脸，“我帮你上点药吧。”

　　楚安炎没理她，脚步迈得更大更快了，孙乔正要喊他，却听背后有人已经叫住他了，

　　“你若追出去，一走了之，奶奶怎么办？”

　　是萧君炎。

　　Vincent也一道站在楼梯上，萧君炎冷眼看安炎，“若因为她，你失去了奶奶，恐怕你们这辈子也再难好好在一起了。”

　　楚安炎冷哼一声，扫了萧君炎一眼，又看向Vincent。

　　Vincent会意，“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这是车钥匙，帮我追上她，把她安排在三区的别墅，我以前住的那栋，你带杨叔去，他认识。”

　　看萧君炎没出声，Vincent匆匆下楼接过钥匙，“放心，包在我身上。”

　　正要走，安炎又叫住，从自己身上掏出手机递给Vincent，“把手机给她，让她随时开机。”

　　Vincent接过，看了他一眼，耸耸肩。

　　待Vincent和杨叔出了外门，楚安炎才返身回屋，上楼去陪奶奶。

　　孙乔落寞自嘲的笑笑，无声走开了。

　　家里有药，奶奶服下后便睡下了。

　　萧君炎要给安炎脸上敷药，安炎动也不肯动，只握着奶奶的手，望着奶奶。

　　“你不去道个歉？”

　　“我已经跟奶奶道过歉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奶奶……”

　　“除了奶奶，没有需要我道歉的人。”

　　“你就真的这么恨他，你一辈子都得这么恨他吗？他有错，你这样对他，难道没错？”

　　“……”

　　“这些年他一直念着你，有时就拿着你的照片一遍遍看。近几年他身体越来越差，我让他去医院做检查，他从来不肯听，还逢人就说他的儿子是医生，身体自然没问题…就算你不跟他道歉，那作为医生，你不去给他看看病？”

　　“Vincent刚才看过了。”

　　“Vincent是心脏病的专家，在其他方面是业余的。”

　　“……那你明天带他去医院吧。”

　　“萧安炎！”

　　安炎站起身，肃然，“请叫我楚安炎。”

　　萧君炎一把将他拽住推向墙上，死死压住他的肩膀，恶狠狠道，“究竟要怎样，你才肯原谅他，就因为那个女人？”

　　安炎猛地瞪大眼，将萧君炎推开，“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会更恨他。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我根本不会见你们，如果是其他女人，那我会跟你一样，宁愿找个男人。”

　　“Vincent他不一样，他…”

　　“你也知道你爱的人就不一样？那你凭什么贬低我的女人，凭什么三番五次阻拦我们？”

　　“我那是为你好…”

　　“哈，为我好？那我还真该多谢你了，萧君炎，如果我对大家说你和Vincent在一起天理不容奶奶他们难以接受，是为你好，你会感激我吗？”

　　萧君炎望着安炎，一时词穷。

　　“别再打着为我好的旗号从中作梗，我和刘渭的事用不着你插手，我和那个人的恩怨也不劳你费心，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要再多管闲事，有那闲功夫我劝你还是想想怎么告诉他们你和Vincent的关系！”

　　两兄弟望着彼此，直至怒火渐渐散去，楚安炎低哑着声音问，

　　“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回伦敦，手术在后天。”

　　“我会赶回去。”

　　“你还不打算告诉她吗？”

　　“手术成功的话，我会亲自带她去。但若是…我宁愿她当她死了。”

　　“这样对她不公平。”

　　“世界从一开始就没对她公平过。”

　　萧君炎摇头，“我不赞成你的想法，最起码，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知道真相然后再失去一次，再痛一次？”

　　“你要相信Vincent，他会治好…”

　　“那就等手术成功后再说吧。”

　　萧君炎咽下了到口的话，但半响后还是忍不住，“我只是不想她到时候怨你，毕竟这是她的…无论生死，她都有权知道，何况，这样她也会觉得她其实是被爱的。”

　　安炎诧异地盯着萧君炎，“没想到你竟然会这么想，不过我心意已决，还有她也瞒了她这么多年，想必她也是希望她宁愿被当成铁石心肠的母亲也不想她再难过悲痛。”

　　“所谓关心则乱，小安，我希望你慎重考虑，从始至终，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萧君炎没再说什么，替奶奶掖好被子便转身出去了，留下楚安炎心绪不宁，待看到奶奶安静的睡颜时，心里的混乱才稍有缓和。

　　别墅的灯相继熄灭，张妈打着呵欠回到自己的房间便只剩下大厅一角微弱灯光下的楚安炎独坐着发呆。

　　不多时Vincent和杨叔总算回来了，安炎立马迎上去。

　　“任务完成！”Vincent将钥匙扔给他。

　　安炎本想问她怎么样，却终是没问，只道了谢。

　　Vincent和杨叔回房后，安炎仍是睡不着，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望着漆黑的窗外出神。

　　有些烦躁，安炎用座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响起不过三声，被接起，“楚安炎！”

　　一听到她的声音，比打了镇定剂还有效，顿时浑身轻松，安炎沉默片刻才说话，“害怕吗？”

　　“不怕。”

　　安炎翘起嘴角，“到处闻闻，说不定我的气息还在。”

　　“我又不属狗。”

　　安炎低笑，“早点休息，明天我来接你。”

　　那边没应，安炎等了等，等到以为电话断线了那边才出声，“脸，痛不痛？”

　　“不痛。”安炎抚上自己的脸，心一抽，其实挺疼的，他肃然道，“手自己捂捂，要痛，总是一起痛。”

　　刘渭又不理他了。安炎笑着摇头，“关好门窗，快睡吧。”

　　“奶奶睡了吗？”

　　“睡了。”

　　“还有……”

　　“别瞎想了，不然明天就得一双熊猫眼去上班了！”

　　“……好，你也早点睡。”

　　“嗯，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楚安炎重重松了口气。望着窗外，惨淡的月光有些清冷。他知道她想说什么，果然，他还是让她放心不下。

　　豁然起身，他到厨房倒了杯热水，走向二楼的卧室。

　　在门口停住，站了半响，就是没有勇气去敲。

　　门突然打开，萧万阳看到他先是一愣，后有些抑制不住的惊喜，却仍云淡风轻的侧过身，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进来！”

　　楚安炎将那杯水放到桌上，也不坐，站在床头，“您要下楼？”

　　萧万阳看着那杯水，再看向安炎，“我，我就想看你睡了没有。”

　　安炎别过脸，不让人看到他的神情，半响才道，“明天我带你去医院做检查，你早点睡！”说完便快步离开了卧室。

　　萧万阳望着安炎的背影，关门声响起后良久才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总觉得特别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