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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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看到莫冶被一个约摸2、30岁的陌生男人压在地上，像一朵被揉碎了的罂粟。
白色的花，黑色的蕊。白色的校服，黑色的乱发。白色的肌肤，黑色的淤血。
少年弓起背脊保护自己，却藏不住背上破碎的伤痕，更挡不住口鼻脆弱的哭泣，仿佛小动物害怕受伤而防备的低呜。
——这个人，平时可是连天崩地裂都面不改色的！还有什么事能把他伤成这样？！
面对两人昭然若揭的姿势，小山即便再迟钝也猜得出一二来。震惊之后，就是咬牙切齿，这个男人到底哪冒出来的？！衣着打扮看起来文质彬彬，却十足的斯文败类，居然在学校里趁火打劫！欺负到他同室头上来！
“你个混蛋王八老色狼——”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拳头已送了上去。
男人猝不及防，脸上遭小山结实一拳，肚子受莫冶全力一撞，整个人立马歪到一边，气急败坏的叫：“臭小子，你不来帮忙还捣什么乱！”一瞥见长发少年挣扎着要站起来，转口又命令道，“按住莫冶！别让他跑了！”
什么？！
搞不清状况的小山大脑彻底当机，同样搞不清状况的苏伊蓝更被吓得后退几步，唯一搞得清状况的男人见没一个听使唤的，强忍住头晕目眩，狠心抱住莫冶的腿，将他绊倒在地。
“好了，每次都要弄得人灰头土脸的，小麻烦。反正最后还不是得让我看一遍？不如自己老实配合点，听到没？”男人声音温柔至极，动作却毫不留情，一屁股跨坐在莫冶腰上，令其下半身动弹不得，双手沿着骨骼肌肉一路摸索，一路都是伤痕，“嗯，愈合得很快，不过再不纠正就来不及了。这么好看的脸，如果搭配一副长歪掉的身体，怎么对得起你父母？”
不知是当真听从了男人的安抚，抑或明白自己斗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量，总之，莫冶放弃徒劳的反抗。
随着男人手上的动作，少年的骨头在皮肉下咯吱作响，清脆声音在狭长空间中听来格外刺耳。小山以前时常受运动伤害，自然对医生接骨整复的手法熟到不能再熟，当下也明白自己刚才思想不纯，错怪了别人。
唯独一旁的苏伊蓝始终不明就里，越看越触目惊心，害怕得一直退回到门后，只露出手上提的一盏应急灯，惨白的光圈在走廊轻微颤动。
莫冶就匍匐在这样的光中，侧身贴地，额头与地板间铺散柔软的刘海。一小半侧脸正对光照，上面没有哭泣残留的痕迹，什么表情都没有，只余苍白与僵硬。眼瞳纯然的睁着，把任何入侵——乃至光明——皆摈弃在外。里面是荒芜，荒芜的深处，是疲倦，是无欲，是对全世界的厌烦。
“啧啧，你想死吗？居然伤得这么重都还藏着掩着，要我教多少遍，你才懂得爱惜自己？”男人的指头捞起一把长发，露出掩盖在下面的骇人秘密。
小山猛然瞥见长发少年脖子上恐怖的淤痕，随即垂眸，无意识的摩挲手中领带，逐渐汗湿。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未真正认识过莫冶这个人。
置身光明的3人，神色迥异，各怀心思。光明的背后，小男孩站在夜里，眼神阴郁。
他看见了——
长发遮掩下的薄唇，无声无息的暗潮。
……
噘，抿，扯。
……
go，me，ne。
……
启，提，舔。
……
wa，ga，da。
……
抵，吐，裂。
……
taz，ge，de。
……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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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隋亦，校医。不过麻烦请叫我‘老师’。”
“‘老师’……我可是保健室的常客，怎么以前从没见过您？”小山目光炯炯的盯着面前的男人。这个男人刚挨他过一拳，当时明明脸色不佳，就算现在不记仇了，也没必要笑得这么“和蔼可亲”吧？总觉得有点伪善。
隋老师依旧笑容可掬：“我在低年级部工作，如果下次高年级的保健室没空，你大可去我那做客，我保证会好好‘照顾’你的。”
“校医应该是不负责值班的吧？为什么您会在学生宿舍里？”小山摊了摊手，继续咄咄逼人，“别告诉我，您深夜失眠或者梦游到宿舍，正巧碰上地震，就大无畏的来舍己救人。”
“不负责值班，就不能代班了吗？何况身为校医，也是需要敬业精神的。虽然说实话，本人一向信奉利己主义，原则上是能不蹚浑水就不蹚……”不待小山反击，他又接口补完，气定神闲，“既然蹚下浑水，就一定会管到底的。”
尽管对方表现出坦诚相待的态度，小山还是不为所动。疑问太多，有了前车之鉴，他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这样啊……那我可否请教一下老师，莫冶到底怎么了？”
“这个嘛，涉及到个人隐私，没有莫同学本人同意，恕我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提醒你，每个人身边都存在特别的安全范围，千万别越界，否则一旦满足刺激条件，会使某些因素由隐性转成显性，有时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千万别越界？那老师刚才做的又是什么？尽管没开口，小山的眼神已原原本本表达了自己的不以为然。
随老师意味深长的回视他：“我那是万不得已，谁叫莫冶为救某个恐高症患者，撞得一身骨头都扭了？我若再不管他，难不成要眼睁睁看一个好孩子长成歪脖子驼背？”
“我……”他不甘心的还想反驳什么，却发觉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理直气壮，一时间哑口无言。
第一回合，隋亦完胜，小山惨败。
此刻，他们被困在宿舍已超过36个小时，4人中有3人轻伤，幸好校医跟在身边，暂时无碍。
不过当务之急，仍是尽快跟外界取得联络。
之前，由于隋老师在照看昏迷的小山和苏伊蓝，莫冶曾独自一人探查过宿舍的其它区域。只可惜，他们暂时无从得知当时的探查结果——毕竟当事人目前的状况不佳，需要靠diazepam（重氮异胺）来稳定情绪。（注1。）
一番安排衡量，最后由苏伊蓝留在813室里看顾莫冶，剩下的两人则负责继续探查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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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8楼的逃生出口向下看，水泥质的楼梯已经断了，积累成堆，正好堵住7楼的门；向上望，尚存几截完好的楼梯，却也仅仅能容许他们爬到11楼。巨大的水泥外墙倾倒下来，斜靠在建筑内侧的墙上，隔绝了通往12楼的路。
“他们……应该会来救我们吧？”
“当然，那是一定的。”老师斩钉截铁道，“学生可是社会的希望呀，谁能随便放弃希望？”
希望。
小山撇撇嘴，并不相信那些虚无抽象的词，他倒认为，考虑得更切实一些比较好。比如说，外面已经派来救援，只不过也被埋在上头的垃圾碍了事。
仰望头顶黑压压的阻隔，心情仿佛也受影响的沉重起来。没有一丝光能够渗透这屏障，缝隙间的颜色似乎是灰暗的，那背面有什么？或许是大量石土岩块，或许是另一个封闭空间，或许，已经在地面之上。
“如果能等到他们把上面挖开，我们就可以出去了……”小山不觉喃喃。
如果，能等到的话。
这一次，隋老师无声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9楼，10楼，11楼。
向上走，一层接一层，逐渐朝地面靠近。一来要寻找接触外界的可能性，二来要注意任何存在的隐患，总之，不管是好是坏，大家都得有个心理准备。
920室塌陷，除此之外没有损伤，9楼一切正常。
1020室塌陷，除此之外没有损伤，10楼一切正常。
11楼，探查中……目前为止，情况正常。
正常得近乎诡异。
小山不忘打开自己的电脑。原本想，既然在7楼只找得到一格网络信号，那么越往上走，接收的信号应该越强才对，谁知现在连一格信号都找不到了。抱在手上的电脑，纯粹成为增加照明度的工具。
狭长走廊充斥着两人的脚步声，硬件运转的静电声，排热系统的吹风声，门锁开关的喀哒声，以及若有似无的滴水声。然而，他还是觉得太静，少了些什么。按道理，大陆架附近发生地震，不会这么简单就平静下来吧？到底少的是什么？
总觉得自己忘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老师，这之后，不是应该有余震的吗？”
“嗯？不清楚，我专攻的又不是地球物理学。”对上小山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突然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对不起老师的头衔，转而又支吾几声，“大概……还没来吧，或者根本就不会来？”（注2。）
“那海啸呢？”
“这倒有可能。不过我们身处地下，可能没多少明显感觉吧。”
“切。”光听声音就想象得出，小山对老师不负责任的回答有多么不满。
隋亦哭笑不得：“小朋友，你不觉得自己太杞人忧天了吗？我们的确是需要以防万一，但你现在想这么多，很容易少年早衰的。”
只是他太杞人忧天了吗？
小山想起莫冶陷入深度睡眠的容颜，长期隐藏在面具下的痕迹破冰而出，给人一种厌倦而痛苦的错觉；想起苏伊蓝时常躲在黑暗的角落，独自仰望光明的眼神，明明充满憧憬，却又畏惧且迷茫……
“……老师，不是我的疑心病重，而是你们，总让我不安。”
第二回合，隋亦险胜，小山惜败。
少年低沉的言语仿佛无力到达男人的耳畔，他们的面前，宿舍11楼最后一间寝室的门被打开，风一吹，所有声音都消散了。
一股恶心腐败的臭气扑鼻而来……（注3。）
1120室塌陷，除发现两具死尸外，11楼一切正常。
此时已是20：37。
注：
1，重氮异胺，diazepam。俗称安定，一种精神安定剂，C16H13CIN2O，用于缓解焦虑和紧张，并用作肌肉松弛药。
2，余震的持续时间可达几天甚至几个月，其主要成因是由地震引起的“动态”地震波的冲击，而不是原先认为的缘于地震引发的断层附近的地壳重整。另，人工地震或诱发地震处理得当，余震可能只持续几小时，或不会引发余震。
3，尸臭，odor of putrefaction。腐败细菌分解肠道内的蛋白质，产生以硫化氢和氨为主的腐败气体，从口、鼻、□□排出，具有尸体特有的腐败气味，称尸臭。约在死后3-6小时发生。
4，虚妄型箱舟依存症候群，这个词出现在Sound Horizon的“Ark”歌本中，原创者Revo，专辑《Elysion ～楽园幻想物语组曲～》《Pico Magic Reloaded》等等均收录了“Ark”的不同版本。Ark，箱舟，亦即方舟。在《创世纪》（包括《旧约圣经》与《希伯来圣经》）中，方舟故事是指诺亚根据神的指示建造出大船，收容他的家人与世界上的各种陆地动物，躲避过大洪水。如果把大洪水比作毁灭世界的灾难，那么方舟就是用来渡劫的避难所。同样，如果把Trauma比作个人灾难的话，那么PTSD就是那个人逃避灾难的方舟。虽然PTSD的表现是负面不良的，但对于患者本人而言，其实是变相的自我心理保护。如果没有PTSD来缓减伤害，可能会直接导致患者精神的崩溃。
------------------病例记录-------------------
Psychological Trauma：
心理创伤。是指人生经验遭逢巨变或冲击，以致于在心理层面产生挥之不去的阴霾，严重时可能演变为“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PTSD的主要症状包括恶梦、性格大变、情感分离、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创伤记忆有时候会被贮存在程序记忆（procedural memory）中，当病患做了某一特定身体动作时，便触发了创伤后压力症。另，Trauma还有一个更经典的别名，“虚妄型箱舟依存症候群”。（注4。）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