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09、第一百零九章 负尽他人只为君

　　兰翠从账房回筱玉身畔以后，沉默许多。半大的孩子陡然之间成熟起来。若说她能明了筱玉的心思，那自然是绝无可能。只是，一日之内从云端跌下复又被捧上云端，给她的感受实在算得上刻骨铭心。
　　“倘若我有一日不得不离开贝勒府，你待如何？”
　　筱玉拧干冰水里浸过的帕子替兰翠敷眼睛，冷不丁儿冒出这么一句。
　　“兰翠自然跟格格去！”
　　“留在贝勒府不好么？爷必然不会薄待你。”
　　“格格，兰翠知错儿了，哪里也不去，只跟着格格，只听格格的话儿！”
　　兰翠纯稚脸庞浮起一丝儿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肃穆。她晓得，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如筱玉这般待她。望着兰翠天真又郑重的神情，筱玉缓缓弧唇而笑：
　　“用心体会旁人话中之意，莫要再被人利用。不管将来如何，如今我既然守着你，便有义务教你自保。你还小，以后大了，便明白了！”

　　夏末，铺了一季的妍锦繁花开始显出败迹。这一夜，四阿哥去了兄弟府上应酬，遣了人来传话儿，叫筱玉先歇下不用等他。月华清潋如水，筱玉在窗前设了筝，细细撩拨。清翎自她生日那晚起，便再没主动现过身，想是已经明了她如今的处境。棋艺已进益至入神，离逸品一线之隔，自个儿城府绝无可能深过自小耳濡目染权谋的太子爷，不必再浪费时间钻研棋术。方才，沐浴之时调息一回，真气已是收放自如，想必以后也毋需清翎相护。轻功、易容也早已轻车熟驾。
　　似乎一切努力而为的事儿皆已做尽，然，她的一方天宇渐渐为人分割，越来越小，如今的她，与与世隔绝又有何区别？
　　晨昏定省，忍受众人敢怒而不敢言的冷哂。而她，如今真格儿是他的女人，再无法坦然面对那些人的仇恨。钝痛，谁的人生不是人生呢？而她，毁了她们的同时又何尝没有毁了自个儿！
　　倘若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或者，能够忘了前一世，安安份份随波逐流，做个不能独立、一心争宠的女人也好！
　　纤指大力撩过筝弦，使了十分力，筝然一声，丝弦断开，弹破手指。撕裂的疼痛却终于让她的脸庞浮起一丝笑意。
　　“去清点下，将我的奉银、首饰全拿来。”
　　抽出乍惊之后被兰翠捧于手中的掌，筱玉将手指放入口中轻吮。哪里就娇嫩至此了。
　　隔几日，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出现了一家挂名“易居”的店面儿，渐渐将整个京城的房产市场动态掌握在其手中。几月以后，京师城郊几处房产被人买下重建，在易居里放了模型，接受预定。此举前无古人，登时吸引了许多豪客关注。虽暂时无人预定，却传得人尽皆知，当然，看笑话的人居多。
　　不过，此间却有一翩翩公子付下定金指名要了一处房产。半年之后，房子建成，对外开放一月供人游赏，其设计制作之精巧，令人叹服，自然又有许多人重金相求，那公子转手便赚了三成。从此，易居的招牌传得更响。
　　想租房吗？找易居。
　　想买房吗？找易居。
　　想卖房吗？找易居。
　　想投资赚钱吗？没错，还找易居。
　　“格格，这些个图真好看！”这一日，兰翠见筱玉又趴在桌上拿最细的狼豪细细描，立在旁边看了一回，转身将托盘放上圆桌，“先歇会子，用些点心！”
　　筱玉又描了片刻，这才搁下笔立起身来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身子笑问：
　　“今儿个最后那几样儿首饰也赎回来了吧？！”见兰翠点头，她便如释重负地歪向圆桌叹，“这下子好了，总算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晚上你在外间守好了，我要出去一趟。”
　　“格格又要送图纸过去？”兰翠蹙起眉头为难地叹，“上一回好不容易才拦了爷的驾，万一被爷晓得了这事儿……”
　　“……那，我待夜深了再去。”筱玉伸手刮一下兰翠的鼻子，“可不能叫我们翠儿为难！坐下一起吃吧！”
　　兰翠大方坐下，伸手拈起最喜欢吃的梅花糕。筱玉端起茶盏小嘬一口，转眸之间望见兰翠微微勾在嘴角的笑意，不觉一怔。才一年光景而已，伊已稚气全无。夹在她与四阿哥之间，也真难为她，还是个孩子呢！垂首无奈轻叹，忽记起四阿哥提起兰翠时的恨调儿：
　　“真格儿有甚么样儿的主子便有甚么样儿的奴才！”
　　呵，他倒是懂得指桑骂槐！

　　康熙四十六年，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更趋白热。史载，是年六月十五日丙申，尚书王鸿绪密折奏云：“皇上行事至慎至密，人莫能测，真千古帝王所不及。但恐近来时候不同，有从中窥探至尊动静者，伏祈皇上密密提防，万无轻露，随事体验，自然洞鉴。”

　　历时一年也没能让筱玉身怀六甲，四阿哥每每望向她云淡风轻的眼眸，便无端生出挫败之感。当然，他并非夜夜与她同房，但每月总有十来日不会被她拒绝。前些日子，她更是翻出去岁他允她的那一件事儿，明言每月初一至初十不与他同宿。
　　本来他也认了，女人一辈子生不出孩子的也有，偏弥儿生辰那日他陡然记起多年以前筱玉在十三阿哥府廊亭对元颐讲的那番话儿：
　　“元姐姐，你晓不晓得女人前次癸水结束至下次癸水结束之间为一周期，将此周期四分，第二分的时日里是受孕的最佳时机……”
　　当即他便觉出蹊跷，回府后命人呈上筱玉起居记注，果然，每月初一至初十正含了她当日所说的最佳受孕时机！
　　她安的甚么心！不想要他的孩子？！
　　四阿哥心口猛然一恸，耳畔全是她狠厉的说辞，倘若他日玉儿以此相求，爷不守信，玉儿便是死也一定弃爷而去！
　　你凭什么？爷舍不得委屈你分毫，你却如此待爷？！爷倒要看看，爷不守信，你又奈何？！
　　拿定主意，四阿哥气势汹汹地往筱玉院中来，头一回拿脚踹了她房门，吓得一院子下人大气儿也不敢出。然他走进房门，月洞门内，筱玉依在窗前轻颤，嗟吁的抽泣声片刻便将他心中烈怒熄灭。
　　“玉儿？！”
　　似乎已经成为习惯，未及细思，他本能地便疾步过去将她拥入怀中。
　　“阿玛……辞世了！”筱玉哽咽着说，“临终念着大娘的名儿，说这辈子对不住她，要与她合葬……”
　　“为甚么？”她忽尔大力推开他，垂首捂面，“倘若玉儿当初没有遇见爷，一切皆与玉儿无关！为甚么要遇见爷呢？！这样儿的日子谁稀罕……”
　　倘若与君无爱，将玉珏还他，从此便离得远远的，日子久了，总会有重新来过的振作。好过流连你身畔，尝遍世间百苦也舍不得离开……
　　爷啊爷，为了你，负尽他人，值得么？！

作者有话说

　　哎，其实筱玉和清翎是最适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