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08、第一百零八章 以牙还牙心似海

　　悠悠醒转，天已大亮。筱玉仰躺在锦榻上，侧首拂开烟紫床帷。屋子里已收拾整洁，全按她一向的习惯摆设，仿佛昨夜甚么也未曾发生。身子却覆在细腻的棱罗夏衾下，仍不着寸缕。裹着夏衾起身，筱玉离榻往隔壁浴池去，临行勾起轻纱床帷，转眸间，榻上鲜艳的红迹刺入她惺忪睡眼，迫她片刻清醒过来。
　　俯身细细查看一回，顿悟，这便是传说中的落红。
　　杏眸顷刻便被那殷红刺出水光。揪着柔细夏衾，揉了满掌，她冷冷立起身来唤兰翠带人去浴池注热汤。
　　“这阵子，你常去见爷？！”
　　沐浴过后，筱玉立于窗畔，惊异于日已西斜。被四阿哥算计，她不心伤，她知自个儿并非头一回被他算计。兰翠为她的心，她也洞若观火。但她却无法原谅他们。
　　诚然，她需要一个理由才能允许自个儿被他们强留身畔。她为他留下，给自个儿的理由是爱他。即便不相见，知道那人就在身畔，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对着一样的烛光，读他曾经读过的书，这样，即使他是一个她不该爱的人，在他身畔也不幸福，为他留下却不算绝望，总有欢乐的时候。
　　她为他放弃一整片天空，他不该，不该持她爱他的心迫她折损羽翼，再无法翱翔！
　　他不该连太子爷也不如！
　　太子爷尚且晓得留有余地，饶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在棋艺上进益过他，不论她侥胜或他佯败，她总有可能得他放手一日。而他，以此种方式来逼，看似温和过太子，于她、于己，却半分余地也未留！
　　“我晓得你是为我好，却不能再留你，收拾一下，今儿个便去回爷使唤你别处去。往后，大家不见的好！”
　　“格格！”
　　筱玉头一回叹如游丝一般同兰翠讲话，兰翠喜气洋洋的笑脸瞬间煞白，扑通一声跪倒。窗外，午后的艳阳透过树桠将丝丝缕缕的光束投到地上，六月暮夏，浓森树阴里笼着数不清的幽尘。筱玉抬眼望了望灰白天幕上一轮灼人的明日，打了个寒颤。
　　“冉鱼！”转过身来，深深凝住兰翠蜷缩在地上抽泣的模样儿，她咬咬牙厉声呵叫。须臾，月洞门外转进来一个翠衣小丫头，见了屋里这阵仗，没敢劝，只福身蹲下。筱玉勾起一个苍白的笑靥，再次回身望向窗外，“撵了兰翠出去，待爷回来发落。往后，她的位子你来替！”
　　“格格，格格，奴婢不走！……”
　　“你既替爷办事儿，爷自不会亏待于你，哭甚么？！”筱玉翻身跃出窗外，“冉鱼，让人给我架靶子！”
　　“好姐姐，咱们先下去，格格往日怎么疼你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等格格气消了，自然还让你回来……”
　　冉鱼拽兰翠转出月洞门去，小声儿劝着，一字一句皆敲在筱玉心坎儿上。步入树桠阴影里，她将手掌贴上粗砺树干。怎么会，到了今儿个这番田地？！爷，莫要再进分毫，再逼，玉儿便真格儿留不得了！

　　四阿哥回府，一路信步进得书苑，才刚入园，便听见兰翠躲在花阴下抽泣，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得知事情始末，知筱玉为昨夜的事儿动了怒，只好暂遣兰翠去账房听差，自个儿往西院去。穿过游廊远弃平湖，一进院门便望见筱玉在院子里投掷飞刀。
　　“爷回府了。”筱玉扭头对他澹然一笑，掷出手中最后一支。飞刀飞斜，钉进树干。她大步迈过去将四散的飞刀收回，最后才将上了靶子的那几枚拔下，“爷有无兴趣与玉儿比试一回？”
　　缓缓走到他面前，她扬起脸来，眸中漾着他从未见过的清冷。他的心陡然一凛，原本便晓得她性子烈，眼中容不下半粒砂子，却不晓得竟然这样烈！理亏在前，且他一向在她面前端不起架子，无奈长吁，他向她微笑颔首。
　　“爷若输了，得依了玉儿一件事儿！”
　　“但说无妨！”
　　“玉儿如今尚未想到，但可以保证此事儿绝非作奸犯科一类，叫爷为难。”筱玉脸上浮出一丝儿不甘，“但倘若他日玉儿以此相求，爷不守信，玉儿便是死也一定弃爷而去！”
　　讲到后面一句，她的腔调儿陡然决厉，双眸结满薄霜。四阿哥知她胸中这口闷气不出，绝不会再和颜悦色与他相对，便从她手中抽出一半飞刀，温婉问：
　　“玉儿想怎么比？”
　　“爷先来，咱们按靶子上的分数总和论输赢。”
　　四阿哥有心让筱玉，只胡乱投了一回。筱玉在他身后望着，嘴角终于绷不住勾了起来。待他投完手中飞刀，转过身来，她眸中已满是诘色。深望他一眼，她一抖眉稍飘然转身，依次震腕投出手中飞刀，却是枚枚皆中红心。
　　四阿哥这时才陡然明白过来，自个儿今儿个是被她算计了。只见她飞出最后一刀又中红心，响脆轻拍两掌回身与他相对，眸中快意，浮着一丝儿不屑。
　　利用别人的感情作套，谁人不会？爷，记住了，以后永远不要在玉儿面前玩弄你的谋术！
　　“承让！”筱玉一步一步含笑走到四阿哥面前，潇洒地将右掌摊向天宇，作一个“请”的姿势，“玉儿备了酒菜，晚间请爷弈棋。”
　　不晓得她在打甚么主意，四阿哥心下揪成一片，很显然，她的目的绝不会是以牙还牙如此简单。但他心中虽忧恼不堪，却并不后悔昨夜之举，只要她有了他的骨肉，何愁不能将她拴牢！如此一想，他便压下心中不安坦然随她往屋子里去。
　　“冉鱼！”她突然又大声儿叫，“去叫兰翠回来，就说格格我消气儿了！”
　　时四阿哥与她正迈步至门槛儿处，四阿哥原本就想着心事儿，听她如此说，乍然醒悟她竟然连撵兰翠出去也是算好了的，果然惊得在门槛儿上绊了一下，被筱玉适时搀住。
　　对呀，要不是她撵兰翠出去让他以为她怒极而分了心，怎会不记得她投掷飞镖的身手不差，又怎会飞刀出靶？！可笑的是，自个儿竟然还故意脱靶好几回来佯败！
　　败给她，他并不以为意，只要她高兴！可她竟然……
　　心中陡然一恸，他转眸笼住她，她正两手相搀，垂首笑不可竭。深浓的笑意缓缓从他嘴角勾起。他恍惚明白她其实并非佯怒，他的玉儿，心深似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