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诺》汐来

110、第一百一十章 宁思厌妒了亲恩

　　筱玉千里奔丧，执意亲往塞北扶扎拉里灵柩返京。历时数月，于初冬将其与枫妍额娘合葬。此事一了，筱玉便入宫晋见太子，预备将盘龙玉珏归还予他。然后，她想与四阿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穿了百日孝服，北往南来，她也想明白了。与其与他相互算计着，不如达成共识。
　　红墙甬道，日暮时分，筱玉一步一步走向毓庆宫。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却是头一回以如此平宁的心去晋见太子爷。天际那一抹嫣绚，洇在湛碧穹宇里有些忧郁。停于宫门畔，她驻足默望片刻，垂首微哂。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如何算得清。
　　“筱玉给太子爷请安！”
　　进到“枫妍”房内，筱玉向胤礽行了全礼，娓娓将其北上扶柩返京一事细述予他。态度之和善，叫人错愕。胤礽原本坐于西窗下，见她这般态度，狐疑地眯起凤眸，静待她下文。筱玉陈毕，取出盘龙玉珏，莲步行至罗汉榻前，将其撂往榻上矮几：
　　“玉珏还予太子爷，谢太子爷这么些年照拂筱玉阿玛，大恩大德，无以回报，请受筱玉三拜。”说着，她复后退几步，郑重跪倒。叩毕，起身一福，“如此，筱玉告退。”
　　缓缓转身向外，胤礽歪在榻上的冷哂也未能止住她脚步。他终是无计可施，起身阻至她身前，低低胁道：
　　“格格以为扎拉里去了便一了百了？！死后而遭掘坟鞭尸者可不少！”
　　他的腔调里蕴着狠戾，拽曳筱玉纤手的掌，却仍旧温和。盘龙玉珏带着他的体温，再次被他塞往她掌中。筱玉不接，笃定地抽回手，抬眸平静与他对望，良久，莞尔笑了：
　　“你不会！”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洇着水光，脉脉相望，怔他于当场。来不及醒悟，她便裹着冬麾消失于门后。吱哑一声，格子门扇在她身后阖上，他回过神来。
　　你不会？
　　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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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终于明白他了么？

　　将盘龙玉珏还予太子爷，筱玉连月来的低落情绪总算有了一丝儿好转。回到贝勒府，她备下酒菜请四阿哥烛下小酌。宽几摆在罗汉榻上，几下覆了厚厚的毡毯，筱玉暖暖地偎在毯子里，饮一口热酒，烫得直呵气儿。时四阿哥正转进月洞门，见状笑叹：
　　“又没人和你抢，急甚么，烫哪儿那？”
　　他说着便凑过来扳起她的脸让她伸舌头出来瞧瞧。筱玉瞥见他瞳中关切，眼中顷刻迸出泪来。轻扯下他的手，她示意他对面坐下，垂脸偷偷敛了泪，扬首笑道：
　　“曾经有个朋友如是说，‘我不愿因我之拔萃旁人为我改变甚么，也不愿因我之平凡而为旁人改变甚么。’爷是成大事之人，成大事不拘小节。玉儿无意要求爷甚么，也不愿因玉儿的关系而致使爷为难。故，不论爷曾经如何，如今如何，将来如何，玉儿皆会谅解。包括，倘若他日，爷不再心属玉儿，玉儿也只好体谅。
　　但是，同样，爷也不能要求玉儿甚么，不能因为爷的关系而致使玉儿为难。希望，不论玉儿曾经如何，如今如何，将来如何，皆请爷谅解，倘若他日，玉儿不再心属于爷，也请爷体谅……”
　　筱玉话未说完，四阿哥手中瓷杯已被其捏碎。杯中残酒浸入伤口，他只浑然不觉。筱玉见状心猛然一缩，夺下榻去手忙脚乱找来药膏棉布替他止血。四阿哥歪在榻上，俯视她细细将药膏上完，忽尔扳起她下颌，冷哂道：
　　“爷却不晓得，玉儿喜欢摆鸿门宴！且说说，爷做甚么让玉儿为难了？”
　　“玉儿得父丧消息那日，爷破门而入，却为甚么？”
　　筱玉立起身来收拾药膏同棉布，四阿哥倾身向前，将她拦腰箍住，逼到眼前：
　　“为爷生儿育女，就如此让玉儿为难？”
　　四阿哥眸中已经逼出血色，筱玉压下心内翻涌的纠结，平静对答：
　　“非也，为四贝勒生儿育女，叫玉儿为难！”
　　“看来，爷是把玉儿给宠坏了！”
　　四阿哥缓缓松开钳制筱玉的胳臂，起身下榻。筱玉晓得他们之间很难沟通，但却没有想到，全然没有沟通的可能。
　　她想说，倘若，他将她休往别院儿，他能允许自个儿的孩儿养在民间，她真地不计较为他生儿育女。她不想自个儿的孩儿成为政治斗争中的棋子或砝码，甚至有朝一日成为主角。他子嗣单薄，将来，他的每一个女人皆会为他生儿育女，她更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徒惹心碎！
　　爱他，只远远地望着他便好！
　　“爷……”
　　“从今儿起，玉儿一日不身怀六甲，一日不许出这屋子！”
　　四阿哥并不转身，筱玉望不见他的表情。然他的腔调儿蕴足了颐指气使，毫无转圜的余地。缓缓松开拉扯他衣袖的手，筱玉终是忍不住垂下泪来。
　　虽然爱他，但，无法为他失去自我。她宁愿日日为他思念煎熬，也好过日日为他嫉妒尤怨。
　　袖端挚肘撤去，四阿哥向外的身形微微一滞，然，他不愿转身，不会再由着她胡闹，压下心中一片空落，他挺直脊背迈出门去。格子门扇在他身后吱哑阖上，随即，筱玉听见他调来侍卫把守。然后，兰翠叫着“格格”冲了进来。
　　“格格！”
　　筱玉向兰翠扯出一丝微笑，却不知这微笑煞白，脸上又挂满泪珠。兰翠惊惶奔向她身畔一把将她抱住。
　　“翠儿，我如今不得不走了！”筱玉伏上兰翠肩头，想起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四阿哥了，胸口生生撕裂，被人徒手揪却心肝一般恸不欲生，“你须同我走，不然，爷定会拿你来要挟我。今儿个，你来陪我。”
　　兰翠乖巧地点头，迅速收了宽几上酒菜，下去片刻，又转回屋内。筱玉吹了灯，俩人偎在榻上发愣。屋外人声渐息，待到月上中天，筱玉这才掏出信烟筒玉唤清翎来相助。只带上十三阿哥所赠的玄铁匕首和飞刀，筱玉将四阿哥亲手为她所写的书卷抚了又抚，终是放下：
　　“走罢！”
　　三人，清翎携了兰翠，筱玉紧随其后，跃出窗外，越墙而去，一路飞驰至易居，方在其后院儿落下。
　　“翠儿，带着你没法出城，你先在这儿住一阵子，等风声过了，我自来接你！”
　　安顿好兰翠，筱玉与清翎再次跃上屋顶，一路飞驰而去，到了城门，乘守卫换哨，清翎携筱玉飞过高墙，出了城。
　　时四阿哥正在书房对烛长怔。筱玉的话，句句在他耳畔，震耳欲聋。为甚么她的每一句话在他看来都如此无稽，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呢？

　　史载，康熙四十六年，帝主持《皇舆全览图》之编制。该图于康熙五十七年绘成，由西洋传教士马国贤制成铜板刊印。该图有总图一幅，后为各省分图。内地十五省及关外满蒙地方皆经准确测定，东至大海，西抵藏、回。

作者有话说

　　有亲说筱玉自私，偶倒不觉得，她除了她的心甚么也不愿给他，是因为她知道，她除了他的心以外甚么也不能要。她真是一个非常非常理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