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雪幽词》洛云曦

5、第四章·冰封

　　第四章•冰封

　　“三位都是这般早，倒显得华凰惫懒了~”华服的女子一礼，眉梢扫过屏风后几个刚修出飘渺形体的灵，他们便很自觉地离开了。
　　慕星尘一早扯着云澈去城中布庄买些合用衣物，他明白过来为何当时泷泠欲言又止——这一身明显是南疆风格的“衣服”委实太过扎眼。若真遇上悬圃门人……回想起来自然是暗自感谢楚华凰及时出现。
　　泷泠却是在琼华每日有晨课，早起成了习惯，一套心法调息下来，闲得无事，也就出来了。三人于是碎碎地聊些杂事，也心照不宣地不往深处去。
　　用过早饭，华凰直接施术送四人到了城外一处已是相当荒僻的郊野。方才暖融融地挂在天上的太阳消隐不见，四周草木甚是繁茂——只除了都如同霜雪凝成一般，花叶枝干都是冰蓝色泽。三人不难察觉出楚华凰已是凭一己之力破了一层结界才能到达此处。
　　“这数年来我屡次探访，却也最多只能追踪那飘渺灵息到此……”说着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我分明觉得出它越来越强，却束手无策。”
　　“怎会…”泷泠举目四望，“实不相瞒，我入江都城正是取道于此。当时只觉出结界甚强却只余一股在禁锢下似有消散之势的飘忽水灵，也不曾记挂于心。”
　　楚华凰蹙眉更深，扬手，一道紫色电光疾出，冲着某个方向击去，却如同在真正的山野间一般飞向远处消隐无踪。
　　“既然这样，我也无心兜兜转转。”楚华凰转过身来看向慕星尘和云澈，倾城容颜上是凛冽的肃敛之气。“恐怕，江都异动，缘起二位。”
　　“——！！”慕星尘瞪大了眼，想要辩驳，却顾及两个人隐瞒的事情。无论是那躁动不已的奇珠还是自己此行的目的，都决不能透露半分。
　　然而云澈恍如没听到一般出着神。
　　“我开凰舞阁，与地灵相合，守护江都至今，一直感觉得到这股力量。它在慢慢变强…但这种速度和缓绵柔，甚至我感觉得出它并无恶意——”
　　“然而昨日那般毫无预兆的地动…我不可能不起疑。只是我不确定究竟是谁让它如此。故我借感谢之由带你们进拥有守护结界的凰舞阁。果不其然，那灵息渐渐平复下来。”
　　昨夜…慕星尘回想起，深夜醒来看见那光华灿烂的奇珠上聚成已经有些熟悉的灵体，那轮廓甚至称得上清晰稳定…只是背对着他们，深深看向某个方向——与楚华凰方才那道电光一致的方向！
　　泷泠轻轻地叹了口气，接道：“于是楚姑娘自然明白…只是，这灵息究竟是何物？泷泠亦是不解，若它因两位公子而紊乱异动，姑娘你带他们到此——”眸光流转中言语带着几分剑意，“莫不是想用献祭来平息此物之怒，好还江都一方百姓平安？”
　　楚华凰摇摇头，“你们信不信，我说这力量之于我是深入魂魄的共鸣感。所以我才有这么多的‘感觉’‘推测’……只是，它从未回应过我。”
　　“楚姑娘只是有心一探究竟。”慕星尘平淡无波地接了口，“那我们需要怎么做？”
　　两位女子都是讶异不已。然而未及楚华凰作答，一直沉默着的云澈忽然抬起头，眼眸里是神秘瑰丽的幽蓝。
　　“手……”缓慢地开口，云澈再自然不过地牵起慕星尘垂落的右手。一团柔和的风灵凝聚，遥遥牵引着他体内的火灵。青碧色的灵光中渐渐浮现出赤红，云澈把两人的手高高举起，渐渐离开地面。
　　“……！”慕星尘扭头看着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云澈，他眸子里的幽蓝光泽并未散去，熟悉的让人心惊——那奇珠也是一样的颜色，还有……那抹搭救过自己的模糊幻影。
　　“这……”泷泠久居昆仑之上，所见高深法术绝不算少，然而此情此景仍旧让人惊诧不已。回旋的风灵刃般凌厉，扬起半空中两个人的衣袖，逸散的火灵似乎朝一个地方聚合，描摹……
　　“嗡——”极轻却十分清晰的一声鸣响，幽幽长长地传递过来。
　　周围的景物在崩塌。那至少还看似荒野的一草一木慢慢化作幽蓝流光，脚下的地面也在消散。楚华凰侧身回眸，扯住要念诀腾起的泷泠衣袖：“无妨，地面消散不过也是表象。”
　　消散的过程极慢，再度聚合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慕星尘与云澈从空中缓缓落下时，周围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冰雪霜露，寒气凛冽，似乎处在一个石洞天然的圆厅当中。前方幽幽浮动着冰蓝色的壁障，隐约看得出那后面是一道向下的洞口。
　　云澈眼中的光色倏然消褪，撑不住一般抱着脑袋。慕星尘赶忙扶住，“怎么回事？”
　　“呜…头好疼。刚刚是怎么了？我们不是在凰舞阁？这地方好冷……”
　　三人一时都愣住了。半晌，泷泠运起水灵，数道温凉的光芒凝于一处，疗愈的法术翩然而下。
　　云澈听楚华凰解释了刚才的事，感知到仍然异动频频的家传奇珠，只得打着马虎眼揭过。他伸手去触面前横亘的壁障，不意外地发现纹丝不动。
　　慕星尘直觉挥出一束火光，竟也是无用。耳边楚华凰道：“我司雷系，雷火合灵应有所助力，若与公子全力施为，或有一线转机。”
　　紫电赤炎蜿蜒而出，一肃敛一肆虐，源源不断地涌向冰壁正中。渐渐那冰蓝灵力如不堪炙烤般融了开去，壁障生生从中裂开。冰寒之力如雪化去，杳然无踪。
　　洞口确是深入地下的。走过开始时短短的百步石梯，就是盘曲迂回，迷宫般的洞中道路，唯一的异状是无处不是寒冰白雪，几乎每一部都比前一步更冷，根本想象不出其上是风和日丽的如画江都。
　　慕星尘撑起火灵，在四人周围化出暖雾。再往下，渐渐有阻止他们的奇异生灵出现。非妖非灵的诡秘力量，似乎都是用冰雪凝成的躯体，形貌各异，灵力却如出同源。
　　所有人唤出武器，更加谨慎地前进。
　　也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楚华凰的兵刃是看似柔软的华美舞绫，而她每一次翩然舞动都能成为致命的杀招。泷泠不由惊叹，娇美的舞蹈竟是如此暗藏锋机，凌厉迫人。
　　只是没有人想到，身法迅捷、飘忽灵动的云澈竟会用与他外表如有此差异的巨镰，那几乎比他还高的兵器却似乎完全不影响出手的迅疾。
　　然而这些奇异的生灵都甚为柔弱——或是如两位女子敏感的眼力告诉她们的一样，十分惧怕慕星尘的火灵。
　　楚华凰有些不解，慕星尘火灵虽纯，修为却浅，如何让如此多的阴寒之物如见克星一般？凤目微挑，果真这谜题的关键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
　　又行了片刻，她分明觉出那股异样熟悉的灵力扶摇直上，肃敛而疯狂。另外一股禁锢的力量也随之提升。
　　更让她惊讶的是耳边传来的…琴声。此生都不会再过熟悉的琴声。隐隐绰绰，稍纵即逝，然而她分明听出那是属于她的声音。
　　“虽则琴灵凭古琴而生，若当真修为精深，亦是无须伴琴不离。然，离琴离主便如心念无依，自然记忆残缺、灵力耗损……”
　　谁的声音？哪里听过？！
　　“我落菁妖界，至今唯有曜儿得此琴共鸣，父王便代历位先王做主赠予你……”
　　到底是什么声音——！！
　　“琴灵护主，再是平常不过…典籍虽语焉不详，却也推测得出……”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脚下的速度，向前飘摇而去。身后几人全力跟随，慕星尘把护体的火灵运到极致，泷泠手中灵剑此刻光华流转。云澈死死抵住胸口，玉坠上传来不绝于耳的鸣响，并不刺耳，却让他觉得整个心都绵绵密密地疼着。
　　这是什么感觉……？

　　终于，路的尽头，是高耸的一道巨门。不难猜到也是冰雪凝成，只是附着其上的灵力…太过强悍。楚华凰估量之下，纵使四人合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一时四人皆无对策。
　　一团轻焰覆上，瞬间溃散。
　　过了片刻，泷泠开口道：“我琼华流传至今的古法，有以信物作为门的锁钥……只是这个门、这个门上的力量……”她伸出手去。
　　“别碰！”慕星尘一声轻喝，“这不是一般的寒气，只怕……对于特定的人有特定的效果。”他指着门上盘旋的纹路，“依古籍中所载…这模糊应该是个凤凰。”
　　话音刚落，那纹路便闪出淡淡光华，依稀勾勒出一个首尾相接的图样。
　　“五界？？！！”楚华凰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这——”
　　一直没有出声的云澈走上前去，问道：“这是上古流传的封印吧？”
　　楚华凰点了点头。云澈回头看了慕星尘一眼，自语道：“只有赌赌看了……”
　　云澈闭上眼睛，双手以一种神秘的虔诚姿势交叠在胸前，躬身跪在了巨门前，吟起如同遗世天籁般的歌谣。
　　男孩子的声音高亢而清澈，悠长而无人识得的字句缓缓吐出，清亮的吟唱中，玉坠流光浮动，化成幽蓝色的莹润宝珠，缓缓浮起，与云澈周身的风灵呼应着。
　　“这、这是……！”楚华凰惊愕万分地望着那莹蓝的奇珠，那灵力连她都无法辨别。
　　歌谣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或是因为歌声的不含杂质，或是因为韵律的行云流水。周围的三个人在满心不可思议中望见那奇珠升起，似慢慢打破了什么隔膜一般，嵌进了五界图中央的位置。
　　与那轻柔动作不同的巨大轰鸣声响彻整个洞穴，洞顶的冰锥冰凌噼噼啪啪地砸下来，在强大的赤红火灵中化为缕缕白雾。
　　泷泠抬袖，剑气浩荡而出，刹那尘埃落定。
　　门开了。
　　不是找到了对应的钥匙一样的轻轻散去，而是在强大的外力下生生崩塌。破碎的寒冰哀然地散落一地。
　　楚华凰自问是否太轻看了这两个人。
　　收了灵力，云澈忽然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样向后倒去。慕星尘疾步上前把人扶住，渡了一道暖融融的火灵。抱着那颗光华流泻的奇珠，连说话都有些费力的男孩一双漂亮眸子却神采灿烂：“这里面…有……很熟悉很舒服的气息…我们去找它……快…….”

　　似是落雪的旷野一般的景象，美得让人心醉。
　　纷纷扬扬的白雪落在地上，细小冰凌如纯净的花绽放。不染分毫杂质的白，淡淡地几乎透出水晶样的美和易碎。淡淡的雾气浮起，有灵识般顺着一种方向盘绕。瑰丽的紫色星夜下，这本是多么出尘的景色。
　　巨大的幽蓝色法阵在“夜空”中缓缓旋转，不扰外物般安宁淡然。中央投下如同光柱的雪色灵力，映着拔地而起的巨大冰柱诡秘的深蓝。
　　中央的冰柱上，从旁边数个小些的蜿蜒而来的巨大锁链泛着妖异的紫红光芒，强大的灵力束缚中，一双沉睡的绝美紫眸缓缓睁开。
　　被锁链死死缚住的是一个漂亮得令人心惊的少年。幽蓝泛着淡淡紫光的长发垂下，眉间血红的雪样刻印似是矛盾，却因那眉眼羽睫泛出摄人的魅惑。五官精致到可称完美的地步，如同世间最优秀的匠师用一生心血雕刻出无暇的偶人娃娃。神色透出飘然若仙的淡漠，纤细修长的身子有着单薄却并不显得柔弱的肌理。那一袭素雪般的白袍似乎在漫长的时光里不曾褪去冰冷的锋芒，却也已是残破得有些凄楚的意味。雪白细嫩的肌肤，少年白玉似的肩臂与修长双腿，在狰狞锁链的光芒中几乎是一触即碎的脆弱，而又仿佛蕴含着毁天灭地般傲然的疯狂。
　　诡秘的紫黑色渐渐淡去，冰蓝的光华在少年周身环绕。嶙峋骨痕勾勒出的肩背线条泛出毒药般引人沦落的色彩，地面上，一把几乎被玄冰埋住一半的华美古琴忽然灵息流转。
　　喀……极轻的脆响过后，古琴飘悠而上，紫与蓝交织的灵力光华翩然若梦。
　　少年望着琴身，被禁锢的双手触不到那微微铮鸣的弦，他却淡淡笑了。
　　极浅的笑容，不过是嘴角微微上挑，却是令天地变色般恐怖的魅人心神。
　　那古琴如同用整块的水晶雕琢而出一般，寒气幽幽，交替泛着瑰丽如虹的七色光华。不似人间四十五式琴一律的古朴大方，它的琴身是不吝华美的振翅雪凰。自脊上龙龈突起，七根如霜雪所凝的弦丝脉脉流出，在凤凰尾部上端扣住岳山而止。龙池凤沼位置并无异状，琴徽如点星嵌入，也并不出奇。
　　这样诡秘的制式，明明白白昭示着不是凡间的物事。
　　琴上的灵力不知为何总是有些暗淡的，即使分明就在主人身边。
　　外面有脚步声瑟瑟响起。
　　那双唇极缓，或是说极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终…有……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