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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堂中对,五步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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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平息,众人回到堂上,录事运笔如飞,一一录了口供。判状下来,骈四俪六,百姓在赞叹罗焕文才的同时,也心悦诚服。
叶十五和巧娘被锁拿收监。出手相助的少年对她一拱手,飞也般去了。
一时事毕,罗焕亲自下堂来,拱手道:“沈小官人,得罪得罪!”
沈钧连说“不敢”,正要行礼告退,罗焕道:“老夫今日大开眼界,竟慢怠了真才子,还请留步,陪我这老头子叙叙。”
众人重新见礼,步入后堂。小六小幺他们只靠墙站着,不敢坐。沈钧使眼色叫他们大方点,也只一个劲地摇头。
一时丫鬟奉建溪茶来。沈钧自嫌脏得很了,讨水洗了手脸,方才入座。
罗焕面目和蔼,语气谦和,细细过问她出身、履历,又问所读何书。
沈钧大胆敷陈故事,将那个子虚乌有的“桃花源”描绘得天花乱坠,说自己这些年来躬耕乡野,读书自娱,所读之书不过五经十七史及其它杂书罢了。
罗焕果然厉害,忽转口问道:“既是避秦之地,如何有五经十七史?”
沈钧汗一下子下来:“小生自幼记性过人,是出山后读的。”
“可通韵律?”
古今汉语发音有别啊,大哥。“曾阅《切韵》,颇为不解。”
“可通策论?”
公务员考试申论的书我可看得不少啊。“知之甚详。”
“可通经义?”
一般般啦,四书五经总看过啦。“不敢称精,大略无错。”
“可通律法?”
Bingo!人家的选修课就是古代法律!“小生精通律法。”
“可通武艺?”
舞台表演倒很不错……“小生只是……略懂。”
罗焕捋捋胡子,微笑:“沈小官人适才在公堂上如此敏捷,出口成章,罗某十分佩服。不过此时只怕才力已竭。老头儿有心再考校你一番,可能应战?”
“请大人出题!”
“你自称读书一十四载,却混迹市井,操持贱业,胸中可有抱负?”
沈钧吐出一口气,道:“大人,钧未曾想效东晋陶渊明。安分随时、襟怀冲淡本是读书人应有的品质。学以致用才是为学的目的。”见罗焕点头,她一笑,朗声吟道:“大江歌罢掉头东,邃密群科济世穷。面壁十年图壁破,难愁蹈海亦英雄。”
敬爱的周总理,您年方十九就写出这样雄浑大气的诗,不愧是吾辈的花痴对象!
此句一出,在座的幕僚清客都换过一副形容,正色打量她。
罗焕拊掌,命小婢挈出几个卷轴来:“老夫于金石一道一窍不通,颇爱古画,却买了些赝品来。这几幅画意甚佳,虽非名家之手,却也不忍埋没,正好借尔佳句,提携提携。”
沈钧看时,第一卷画的是微雨天气,杨柳荷花。她驻足一想,有了答案:“廉纤小雨养花天,翠带千条蘸碧流。熏风飒至清无暑,荷香十里供瀛洲。”
风格纤丽,境界平平,在场的人反应不大,不过服其敏捷。
第二卷,李白舞剑。
“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
李鸿章这串数字用得够豪迈,登时激起波澜。
第三卷,一人峨冠博带,举双臂伫立于江水之上,江中浪花滚滚。
沈钧深吸了一口气:“屈子当年赋楚骚,手中握有杀人刀。”
座中开始议论,有人甚至喝道:“荒谬!”
沈钧不理会,慢慢念完:“文萧太盛椒兰少,一跃冲向万里涛!”
座中意见分歧更大,有的说“痛快”,有的说“乱来”。
罗焕见状,便收了卷轴,扫了众人一眼,窃窃私语顿时平息。
沈钧垂手而立,暗想老毛的诗可能风头太劲,剽窃他的很有风险。
罗焕摇手道:“都下去罢,我和沈小官人有话说。”
“沈小官人,这边请。”
沈钧小小声说:“大人,还要作诗么?”
罗焕笑:“怎底不要?”
沈钧擦汗:“作诗如作贼,横绝始能跻险绝。钧自衬才力绵薄,只堪做大盗,不能做小贼。”
“作诗如作贼,哈哈哈哈~~这论调倒也新鲜。”罗焕袖手走在她前面,到书房门口,回头道:“年轻人,你这等才具心性,若不成大器,必为窃国之贼。老夫既然遇到了你,需为你指条明路。”
沈钧随他入室,绕过屏风,里面洞敞轩明,后面书架上堆满书籍,案上文房四宝都很大气。引人注目的是个紫檀架子,盛个精细盆景,正是华夏大地的山川地形图。
宋朝历史沈钧颇为熟稔,但历史已经改变了,局势也有所不同。契丹仍是北方最重要的威胁,但大周已夺回了幽云二州,有了养马场,具备强劲的防御实力。周朝的强大也使西北少数民族有所忌惮。党项族没有公然分庭抗礼,只在边境滋扰。
横竖也不是高考文综题,错了不见得有恐怖后果,沈钧便放胆依自己的思路说去,加上国防知识,口头上作了先北后西的战略部署,另外粮饷、战马的补给,还有养兵、行军的方式,她选修课写过相关论文,正好也有的说。
罗老爷子细心听了一阵,道:“颇有道理。只是年轻人心浮气躁,到底思虑不周。况且你入世日浅,有许多事你不知道。”遂把党项和吐蕃内乱的情况又作了一番说明。“若时机拿捏得当,可先定了吐蕃。那时吐蕃无力与党项勾结作乱,党项便可招抚。到时后顾无忧,便可挥师北伐,夺回其余十四州。那时契丹无战马,便无力与我大周作对。待我国力强盛,威势慑人,边境小国便不敢欺我中原无人了。”
沈钧又提起军粮畜力运输的问题。大周畜力甚是缺乏,也是行军打仗的重要瓶颈。
罗焕提出包给农民牧民饲养,沈钧立时找出隐患予以辩驳。一时你一言我一言,又从畜力说到交通,交通说到劳役,劳役说到官员,官员说到吏治。
说到吏治,罗焕便闭了口。沈钧在旁滔滔说些澄清吏治亲贤远佞,罗焕忽道:“亲贤远佞,哪那么容易!”
他指着案上小屏风问:“这是何物?”
“水仙。”
“人以清水美石养之,却不知以粪水泥汤养之,会更为鲜润茂盛。”
沈钧微笑着赏看屏风上用泥巴养着的金盏银台:“大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翻看青史,国之蠹虫,其中岂乏满腹经纶、韬略出群之士?”
罗焕笑:“昔者曹植七步成诗,你可能以此花为题,七步之内,作诗一首?”
沈钧正好想到了一首,胸有成竹地说:“何须七步,五步可也。”她向前走了五步,曼声吟道:“枕泉漱石都无分,带水拖泥也合休。好向凌波图里认,浊流原不异清流!”
“好个‘浊流原不异清流’!”罗焕踱来踱去,忽立定问她,“既能领悟到这步,何不脱身市井,登仕途一试?”
“出仕?”
“不愿意?”
沈钧沉吟半晌,忽问:“罗大人,如果此番并非草民,而是其他人受了冤屈,你可能一一细细辨明?”
罗焕被她问得一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尽力而为。某才具有限,出错也在所难免。不过,有的案子案情不清,委实难判,我宁可糊涂混过,也不可误伤人命。”
沈钧郑重一揖:“天下多少蠹虫,听到罗公这话,只怕要羞愧而死。”
“适才提及出仕,你有何考虑。”
“钧愿意一试。”沈钧严肃地说,“我想入刑部,明律法,正典刑。”
罗焕听到“刑部”,倒颇觉意外:“吏部、礼部、工部也大有可为,为何认准了刑部?”
“律法若错了,依律判的案子也会错。用律法的人错了,就会危害百姓。有人违背了律法却逍遥法外,那是视律法为无物,会动摇国之根基——草民想跟大人一样,做个‘青天’!”
罗焕凝视这个年轻人半晌,说出一句:“勇气可嘉。”
他推开书房门,凉风穿堂而过,垂丝海棠的粉色花瓣从碧空中洒落在阶下。
沈钧望空,云卷云舒,襟怀爽然。
罗焕亦望云,含笑袖手:“几日前府中处置了污吏,正要招吏员。你若不嫌禄米微薄,却正好历练一番,与我作个助手。”
“怎会微薄?公门中人,比客栈里劈柴烧水的活计可赚钱多了。”
“然我朝吏制谨严,我虽有荐举之权,也要秉公行事。”
沈钧笑笑拱手:“全凭大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