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顾惜之

6、晦气走，好运来

　　沈钧回到任店，好好洗了个澡，算是把连日来的晦气洗掉。古代的监狱，这遭算是真正见识了，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黄粱米饭馊，马桶屎尿臭。要搁现在，经此番如此深入细致的field research，能写出一篇多么original的古代监狱历史论文啊~~
　　晚上赵小幺、李小六、刘一、阿彻、盐角儿、鬼脸儿都来了，要了各色小饭菜，大吃一顿，庆祝她昭雪出狱。沈钧连日来都只有两餐馊饭落肚，这会菜上来，不要钱似的胡吃海喝，一次次风卷残云终见碗底。
　　“阿钧，今儿你可把我们吓死了！拿柴刀作证也罢了，还叫我们牵了恶犬候着。你在公堂上倒像丝毫不怕，说话还句句押韵咧。”
　　“嘿嘿，开眼了，开眼了！”
　　“阿钧，你关在里头，光听我们嘴皮子说说，居然都能断案子。今天在公堂上，啧啧，太威风了！”
　　“我也是被逼无奈呀。那个牢房，我一天都不想再呆！里面的耗子都成精了，一只只兔子样大！再迟两日，我就成耗子肚里食了。”
　　“沈大哥，你教我们识字吧！”鬼脸儿插嘴，“布坊主人嫌我不识字。我要是识字了，就能当管账伙计。”
　　“这事不急，只要你们有心。”沈钧吃撑了，慢慢靠在桌边吃茶消食，“今天罗大人留我说了，要我投他那里试试。我且去寻些书温习，若真得了这个差事，就把别处的活一概辞了，也会得些空闲。到时你们傍晚过来，我教你们写字。对了小幺，明儿你就把我那一箱子黄豆送来，急用。”

　　初七日，沈钧与其他十余人报名吏员的同至开封府，交了“脚色”，即履历表。当然她的履历通篇造假，绞尽脑汁写上什么某某经学大虱的“著录弟子”，又在某某算学大虱处“及门受教”，更是某某著名隐居诗人的“门人”。反正大家的都是假的，也不会追究她一个。谱牒家世更是编得离谱，算起来跟沈括的曾祖父沈承庆还是葭莩之亲。罗焕筛选后，有五六人出局。沈钧等入内参加笔试，不过就是书算等基本功。接下来是口试，问及诸人律及疏。沈钧来之前背得烂熟，对答如流。罗焕微笑，看来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最后加试了《尚书》、《诗经》、《周易》等，即从中抽出篇目，校对一篇，再诵读一篇，精熟而无脱错即不及十字为合格。最后留下了包括沈钧在内三人。因周袭唐制，曾任州府小吏者不得应举，罗焕没把她算入正式胥吏，这样离职后亦无档案可查。最后她和张景编为额外吏。李年补了法曹参军事的缺，掌知鞠狱法律，沈钧算她的副手。张景则帮着年老的录事杨六做事。
　　近水楼台好办事。沈钧第一步想到的便是把户口给落实了。罗焕听信了“桃花源”之说，自然答允。沈钧便找户曹参军事王淼，翻开户籍册子，自己写进：“沈钧，男，年二十，汴梁籍，隆德三年造册。”
　　想了想，又跟王淼说：“我有个孪生妹子，是与我一同来的，我也帮她添一笔吧。”王淼答应，她就又补上：“沈香，女，年二十，汴梁籍，隆德三年造册。”兔子还有三个洞。万一哪天身份揭穿了，还有个假户口可以掩护嘛。
　　抖抖地放下笔，沈钧激动万分。“黑户”终于漂白，她在古代有正式身份了。

　　“清辞，这案子你怎么看？”罗焕揉着太阳穴，搁下毛笔。
　　沈钧捧着一大堆案卷过来，放下擦了把汗：“事实不清，不可轻判。话说，这可是件家务事，清官难断哪。依我说还是先多问问乡邻。”
　　罗焕点头，招她过来：“来，老夫同你说件事。再过两天就是秋试，我知道你也没有温书，但不妨试试。自上次李三一案，汴梁城十个倒有九个听过你的名号。你这也是因祸得福，当年陈子昂摔琴，也没闹到里巷皆知——朝廷取士，名声和举荐也很是重要，有时在开科前便大致定下名次了。我乃京城府尹，自有许多读书人投来行卷，求我举荐。”他推过一个信封：“荐书我已为你写好了。”
　　沈钧惊讶了感激了，但她大致记得唐五代科举要经过解试、省试，宋代还有殿试制度，便提出：“可学生一介白丁，不曾入官府庠序。”
　　“无妨。本来参加秋试的读书人，有的是中了乡试的，有的是走州府的门路荐举的。生徒、乡贡皆可应举。”
　　“可有殿试？”
　　“不过偶一为之，未成定例。”
　　沈钧大致明白了，拜了又拜，连称“恩师”。
　　接下来两天她闭门不出，打开笔记本电脑，找出历代状元试卷的电子书，旁边码了一堆向罗焕借来的书，分析条理，揣摩路子。笔记本是充满电的，能用十个小时，她还没想到充电的方法，故一分钟也不敢浪费，一目十行生吞活剥，用速记法在草纸上写重点。觉得差不多了，就赶紧关机密密藏好，躺在床上闭目拟题打腹稿。
　　进考场时，沈钧大大松了一口气。现在的入场检查根本没明清时那么变态，为防止考生夹带小抄，连□□也要查看，只是上下摸了两把。经历过“素质教育”反复折磨两面煎烤后，三天的考试简直是小case，顶多用毛笔写小楷字比较有新鲜感罢了。
　　放榜时她取中了第二十一名，离孙山比较近，但好歹也有举人资格了。

　　秋试告捷，罗焕很是高兴。恰逢旬休，便在樊楼订了两桌丰盛酒席，衙门里的人都去吃酒，热热闹闹为她庆祝。正觥筹交错来得热烈，忽一缕笛音飘来，清冽如水，荡涤心胸。
　　沈钧抬眼从人丛中望去，见一个布衣少年，正翘足倚栏，横吹短笛。
　　那管竹笛碧绿，一时映在沈钧眼中，仿佛嘈杂纷乱中生出了片潇潇竹林。
　　她吃着果子笑道：“好情致，改日我也带根笛子来吹。”
　　“咦？这不是上次李三那案子出手相助的义士么？”录事杨六忽道。
　　“什么？！”
　　再看时，笛声已渺，栏杆上空了。

　　到下元日放假，沈钧记着上次那位高人情态，羡慕得一塌糊涂，小资情结发作，果真买了一支竹笛，带到樊楼上去吹。吹罢《绿袖子》，又换仙剑四。
　　不知何时来了个人，远远地坐在桥头，就看着她这个方向，神情十分专注。
　　沈钧如遇知音，越发吹得用心。
　　一会口干了，她要了碗茉莉汤润喉，探出去看看，那人还在那里，见她看去，仿佛还笑了一下。
　　沈钧便坐得离栏杆远些，又吹了曲《高山流水》，付了茶汤钱，洒然去了。

作者有话说

　　Richard Clayderman的green sleev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