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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草民冤枉啊 ...

  •   打断沈钧小蚂蚁般勤劳的民工生涯的,是一桩凶杀案。
      本来她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渐渐由出卖体力,发展到出卖脑力了。
      先是路过大相国寺,听了几回说三分。这个年代的三国故事,还是说话人对陈寿《三国志》的简单加工,远不及罗贯中《三国演义》的精彩。沈钧一拍脑袋,自己到街头说个“张飞威震长坂桥”,大吼几嗓子“站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听众一下子呼啦围了过来。她再接再厉,说了华容道、马超战曹操等搞笑段落,半条街的人哈哈大笑。临了数数钱,竟得了七八百文。更有那恋恋不舍的,一再追问:“明日还来不?”当下得计,晚上到任店的厨房里,借着昏暗的灯光,把《三国演义》里最热闹有趣的段子写出来,又去说了几回,效果都不错。有不少人干脆冲着“沈先生”这块招牌专门来听。
      但这碗饭并不好吃,自己口干舌燥倒没什么,倒是有位“文大官人”派了小混混过来,要收“保护费”。她坚持了半月,及时收场,找了这块地头不少被自己抢了生意的说话人,表示愿意把自己编的话本给他们用,但要三七分成。大家在缕肉店吃了酒肉,谈成了这笔生意。有了这些人当下家,她把红楼、聊斋等名著及金庸古龙的武侠编成话本,每月大约能得二三两银子的抽成,已经很可观了。
      有了这笔钱,就不用再睡任店的柴房。她租了任店人字房,白日除了刷碗烧水在客栈里帮忙,余的时间便跑到大相国寺外那个热闹地头,在一堆卖针线花朵的尼姑中摆摊卖平安符,采用了她逛过的日本东大寺的创意,分门别类,有中举、求子、长寿、健康、姻缘等好几种,色彩纹样不一,都是从甜水巷的几位老奶奶那里收购凑在一块的。这东西成本低廉,但摇身一变成护身符,便要翻十倍的价钱。最近进京赶考的考生越来越多,生意十分火爆,卖签卖符卖串珠的都扎堆在那兜售。
      看到拜神佛的考生这么多,卖护身符的竞争日趋激烈,沈钧又动了个心思,摆摊算卦去。作为一个80后,星座、塔罗之类鲜有不知道的。她大二时研究欧洲中世纪民俗,顺带在图书馆里翻出几本方术书来,便拿着《周易》、《梅花易数》等跟中世纪巫婆的史料作对比,借此契机深入了解了中国古代紫微斗数、火珠林、四柱推命等方法。相比之下,这个时代的算命术尚未发展完善,沈同学俨然成了“高人”。她在估衣铺弄了件旧道袍穿起来,做个“赛神仙”的幌子,学东方朔一日三卦,绝不肯多算,以制造神秘感,借此抬高身价,更何况,算得少,错得就少。未几有几卦中了,有人一宣传,来的人多得招架不住。往往她还没到地方呢,就看到好些人在等。她三卦算毕,后面的只好叹气回家。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依。真理,千古真理。
      最近运气实在好得圈圈叉叉,没成想一朝大祸临头。
      在大相国寺外排队的人群,眼睁睁看着开封府的衙役们把“赛神仙”给锁拿了。
      一上公堂,沈钧目瞪口呆。原来她住的任店,房客李三昨晚被人杀了。她大早出门做包子,并不知晓。任店的伙计首先疑到她这个外乡人身上去,见她如今钱财多了,又在她屋里搜到了镰刀,还沾着她割破自己手指的一点血,便认作凶器,急吼吼报官将她拿了。沈钧暗自抚胸千幸万幸,早就把那个装“行头”的楠木箱子交给在当铺里做小伙计的赵小幺保管了,这当口要是搜出来,只怕要把她当“妖人”给灭了。
      没等她作小白菜状喊几声“草民冤枉啊——”,衙役便提着漆着红黑颜色的大棒子步步逼近。沈钧向堂上一脸正经的老头儿大叫一声:“大人,无凭无据不能打人——”
      “谁说要打你了?”老头儿一拍惊堂木,“肃静!”
      “威武——”衙役两排站开,果然有包青天里头的架势。
      “原告何人?”
      “草民张一谋,任店账房。”“草民李谙,跑堂的。”“草民冯小刚,任店茶博士。”
      “被告何人?”
      沈钧跪直了,敛容作揖:“草民姓沈名钧,字清辞,五月前自桃花源入赵家村,上月到汴梁,打杂为生。”
      府尹罗焕见她行动说话有股书卷气,问:“可曾读书?”
      “回大人的话,草民读书一十四载。”
      “既是读书人,可是进京赶考?”
      “非也。草民只想见识开封的风土人情。”
      “哼!本官且问你,可曾杀害李三?!”
      “不曾!”
      “大人明察!若不是这小子,谁能做下此大案!”张一谋大声道,“他来时一穷二白,近来居然有了许多钱使,李三的银钱尽数被人取了,难道不是事有可疑?”
      “还有这刀!大人您亲眼看到了,这上头还有血!”
      “昨夜李三惨叫之时,房客和伙计都冲出来看,只有他不见人!”
      “大人,”沈钧在心里暗暗祈祷遇上个青天,“小人的钱俱是自己辛苦赚得,给我钱的人可以作证,您不妨传包氏早点铺的包二娘、大相国寺卖绢花的白梅师父、说话的金二郎、文十六先生,还有郊外五里紫芝村养荷花菱角的闵大闵二兄弟。”
      “那镰刀是割莲蓬割草用的,上头是草民自己的血。”
      “草民一向不理会是非。若是当时凶徒还没走,急于逃窜,当头撞见了,草民岂非九死一生?”
      乱七八糟一通辩论下来,沈钧人累心累,累得昏天黑地,被暂时收监,幸好没有用刑。
      次日,当时一起出来的赵小幺、李小六、刘一他们来探监。沈钧跟狱卒谈天,了解了更为详细的案情,当下跟他们陈说了。
      “这可怎么办呀?”小幺叹道,“我们出来做事,几曾遇上这倒霉官司!”
      “先别泄气,阿钧向来有主意,”李小六殷切地看着她,“如今咱们该咋办?”
      “小六,”沈钧沉吟,“我关进来,店里一定缺个烧水的,你速去代我。”
      “这等事不急……”
      “急得很!”沈钧正色道,“晚了他们就招别人了!听好,我总觉得,厨娘王氏有些鬼祟。女主人巧娘近日夜里常在走道里碰见。试想想,她一个年轻女子,黑地里乱走什么!你好生替我查查这两人底细!”
      “小幺,今天在公堂上,我看见尸首了,是镰刀伤的无疑。小六替我在柴房、厨房看看,小幺去任店附近找找。”
      “阿一,我刚来时听见过这巧娘并不是寡妇,有人说她丈夫姓叶,有的说姓蔡,你去街头巷尾打问打问,到底是何许人物。还要问问,这两三年,可有相似的案子?凶徒力大无比,杀人见血?”
      沈钧想到一点补一点,一时将任务分配完毕,道:“查到点蛛丝马迹就马上来告诉我。你们先凑一点钱给看牢门的两位大哥,给我们行个方便,我出去后还你们。”
      三人见她并无惧色,反而如此行事,也心定不少,当下各自去查访。
      接下来三五日,三人频繁进出,不断带来新的线索,案情也在沈钧心中逐渐明晰起来。

      又到了提审之日。
      沈钧几天没洗澡,浑身臭哄哄的,好在坐卧小心,衣服还不曾蹭得十分污秽。她提着丁零当啷的镣铐,信步上堂,在“威武”声中平静地环顾一周,不跪。虽形容晦暗、披发跣足,但眉目清明、容止端宁,颇有几分江湖上正流行的“落拓装”的颓废美。两边衙役再喝“威武——”她镇定自若,向罗焕拱手:
      “我本草莽闲人,恰如浮云一片。
      弱冠拟出乡关,看遍大好河山。
      小生初至汴梁,何以能识李三?
      往昔既无瓜葛,今朝更无仇怨。
      案犯行凶之时,未曾出门一探。
      灯下卧读《诗经》,邻舍尚闻《伐檀》。
      真相只有一个,案情分明如线。
      欲知究竟如何,且听小生一言。”

      一时间静了下来。罗焕颇感兴趣地看着她。

      沈钧外像不慌不忙,紧张中,面上竟绷出一丝微笑:
      “天子脚下繁华地,商贾皆是精明人。
      财帛细谨不露白,外人安知有黄金?
      青年汉子孤身客,衾冷席凉思春色。
      巧娘娉婷二十五,常将新丰美酒赊。
      但听任店房客说,四目勾留魂相拘。
      厨娘王氏曾牵线,偷香窃玉有凭据。”

      巧娘也来看断案,闻言怒目道:“你血口喷人!”

      沈钧冷冷指她:“珠钗一支前月打,正是红颜鬓上花。”

      巧娘惊得一摸鬓发。

      “蜻蜓捉对雪青鞋,韩寿榻下染泥沙。”

      聂先生在罗焕旁边耳语道:“李三榻下,确有这么一双女鞋。”

      “河间剧盗叶十五,飞檐走壁胆如虎。谁知多情当垆女,正是含愁叶家妇。”

      众人闻言大惊,巧娘脸色发白,气得发抖。

      “莽夫归来鸳鸯惊,玉颜转面无情意。
      先哭白刃相逼迫,又诉磐石无转移。
      衣内珍珠枕中玉,巧娘悉数泄于夫。
      大盗闻言勃然起,怒掣柴房勾镰出。”

      “啊——”巧娘尖叫一声,昏了过去,旁边的婆子七手八脚搀住。

      “李三尸首落头颅,胸被创痕一尺五。凶刀深入复浅出,堂前仵作曾记簿。”

      尸首横陈堂下。仵作方永向罗焕点头。

      这时李小六拿着个白布包从人群里挤了出来,跪下将包拆开:“这柄血刀藏在任店柴房的柴下。”
      “嗡嗡苍蝇竞来栖,沾血凶刀定无疑。凶徒身高力无比,还请诸位看仔细——”
      这时围观人群一阵骚动,就在沈钧手指指向的地方,一个戴笠帽的铁塔般大汉大吼一声,直向沈钧扑来。
      人群中疾风般闪出个细挑个少年,一手架住来势,辗转腾挪与之缠斗。

      沈钧不闪不避(其实是被吓得动不了),冷笑:
      “沉冤三年洛阳案,今朝亦有洗雪时!
      昔年洛阳聂明珠,孝顺婆婆称贤妇。
      凶徒门前尝乞水,见色生心忒狠毒。
      入夜执刀求欢好,岂知婆婆正喂猪。
      撞破好事心羞恼,菜刀挥向老人家。
      胥吏受贿锁娇女,明珠垂泪向天涯。
      白璧无辜陷污泥,作俑之人殊无悔。
      法网恢恢终不漏,教尔插翅也难飞!”

      话音未落,叶十五大吼一声,猛地撞开少年,直向罗焕袭去。

      “莫袭罗大人,小吏功夫深。”

      衙役中掠出一人,一杖正中叶十五胳膊。聂先生早拔剑护在罗焕身前。

      “莫接飞燕梭,暗器烫如火。”

      那名衙役扬手射出暗器。叶十五的暗器功夫天下知名,一抄便在手内,顷刻皮焦肉烂。他痛叫一声,怒向沈钧袭来。

      事出紧急,沈钧急退一步,避过一拳,又顺势托住他手腕,急进到左侧,别住腿脚,手肘尽力在他背上一捣,竟一下使出了电视上“康龙武林大会”里看来的洪拳招术,打完了才胸口一悸,继而满心得瑟。
      “莫动小生我,瞎了你眼窝!”
      叶十五摔个趔趄,正撞上李小六,怒气冲冲对他举起那柄带血的镰刀。

      “莫走阳关路,恶犬在当途!”
      叶十五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口,街面上便传来一阵狗吠。
      众人追出去看,赵小幺和刘一等人赶着许多狗堵在路口,叶十五正滚在地上和一只大狼狗搏斗。

      沈钧如释重负地笑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原创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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