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以河山聘》brella

22、第二十二章 芙蓉园

　　言清清携采采先回了将军府，洗漱好正准备上床，听见外面闹哄哄的，出去一瞧，原来是叶寒舟和赵霖回来了。

　　两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被下人左右搀着，摇摇摆摆进了院子。

　　赵霖醉得厉害，连人都分不清了，见了言清清直叫“萌萌”，言清清也不知道这萌萌是何许人物，就胡乱应了，让管家赶紧把人弄进屋子里。

　　叶寒舟醉得轻些，至少还认得“言姐姐”。

　　言清清亲自扶他进屋，叫下人去把准备的醒酒茶拿来。喝了茶，人清醒了一些，只是一张脸红彤彤的，看着真像她以前在菜园里种的小番茄。

　　“你不应该回来。”她用毛巾沾了水拧干，替叶寒舟擦拭额头，“这不合规矩。”

　　“我知道我该待在龙虎营。”叶寒舟趴在桌子上，乖巧地任她擦汗，“可这不还没正式报道嘛！在报道之前，我就想跟你们多待待，等以后进了龙虎营，就不能再随便出来了。”说这话时他还有点委屈巴巴，像个摇尾乞食的小狗。

　　言清清没就着他这股撒娇劲往下说，只是问：“你见过田统领了吗？”

　　她口中的田统领，便是龙虎军大统领田景，是叶寒舟以后在龙虎营朝夕相伴的师傅、上级长官。

　　叶寒舟道：“见过了。”

　　“如何？”

　　叶寒舟想想道：“说他脾气好吧，但第一次见面他就指着手下兵的鼻子大骂，说他脾气差吧，对我说话倒还客气。比起田景，副统领曹寅明显更好相处，一直对我嘘寒问暖的，甚至还亲自带我参观营地……言姐姐，我是应该闲话少说，别人问一句我答一句呢，还是应该多说话多揽活呢？”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言清清向盆架走去的纤细背影，在摇曳烛火下宛如一枝随风摆动的海棠。

　　她的腰怎么那么细，他一条手臂都环得过来，要是两只手握住，会不会折断？

　　他就这么边说话边盯着她的背影，有点想入非非，瞧见她忽然停下，心头猛地一跳，就好像做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小孩，慌里慌张地把头低下去……

　　须臾，毛巾搅动水的哗啦声响了起来，好似春雨淋在他心头，有种酣畅的冰凉，浇灭了浊酒的余热和方才身体里涌动的燥热。

　　他贪恋这种清凉的温度，有一瞬间，他甚至突然就不愿意去那劳什子龙虎营了……

　　“去了龙虎营，你只管做自己就好。”

　　叶寒舟怔怔的：“做自己？”

　　“你不用绞尽脑汁去猜测别人对你的看法，更用不着曲意逢迎，畏首畏尾。”

　　“那万一我说错话，做错了事，惹他们不高兴了怎么办？”

　　言清清停下手中动作，回身望着他。

　　“田景也好，其他人也罢，他们不是你的拦路虎，只是你前进路上的垫脚石。”

　　她声音淡淡，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定。

　　叶寒舟眸光颤动，心中豁然开朗。

　　“我知道了。”

　　*

　　叶寒舟终于去龙虎营报道的这日，是难得的多云天气，宜郊游。

　　京都贵女，大都不喜爬山狩猎，也受不了远行，所以陈儇肯陪言清清爬翚山，实属难得。

　　两人自从会武宴那日初遇之后，又于奕王妃在将军府举办的游园会上遇见了一次，彼此间都颇有好感，不过短短数日，就成了朋友。言清清也因此知道了赵霖为何总躲着这位陈家大小姐——

　　原来陈儇从小敬慕洛宁公主，旁人道洛宁公主远嫁北魏是公主使命、不足挂齿，陈儇却佩服公主深明大义、巾帼不让须眉，旁人道公主与两代北魏君主纠缠不清是红颜祸水，丢尽大齐颜面，陈儇却心疼公主颠沛流离、饱经忧患，旁人道公主从北魏归国，又嫁做人妇是恬不知耻、生性放荡，陈儇却道公主心胸宽阔，拿得起放得下，乃洒脱不羁之人。

　　她一直想亲眼一睹洛宁公主的风采，只可惜洛宁公主长住岭北，从来深居简出，就连宫中盛大宴会，也基本不出席。陈儇并其他几个小姐妹为见洛宁公主一面，就缠上了常往京都跑的赵霖，每次见到他，总要让他帮忙引荐，赵霖被缠得烦了，后来就干脆躲着走。

　　“赵公子为何不肯帮忙？”言清清不解。

　　“他说怕被他大哥骂。”陈儇答。

　　“这么说，是赵劼将军不愿意洛宁公主见客？”

　　“应该是吧。”陈儇耸耸肩，随手扯了株路边的狗尾巴草，指着前方道，“看，马上就到了。”

　　两人加快脚步又爬了一段，终于来到了“芙蓉园”——户部尚书沈裕川外室朱氏和女儿住的地方。

　　此地风景雅致，东临高山，草木茂盛，从西边护栏处远眺，则可以将半个京都尽收眼底。

　　门口一块巨石上书有“芙蓉园”三个大字，芙蓉一丛未见，茉莉倒是开得极旺，洁白如雪，香气四溢。

　　两人走得近了，才发现大门紧锁，用手一摸，指上尽是灰尘。抬头瞧房檐下，也结了一圈圈厚厚蛛网。

　　“估计好久没打扫了。”陈儇道，“朱氏母女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姑苏，一年也就偶尔几次会来京都。”

　　“瞧这山花斗拱甚为精巧，想来是费了一番功夫设计的。”

　　“里面设计更好，你想进去看看吗？”

　　“怎么进去？”言清清指着有些生锈的门锁，诧异地问。

　　陈儇笑而不语。

　　少时，两人翻墙而入，已经来到了芙蓉园后院。

　　言清清笑眯眯道：“看你这娴熟的动作，想必这样干过不少次了吧？”

　　陈儇道：“芙蓉园我还真是第一次进，至于翻墙嘛，嘿嘿，那就是家常便饭啦。”

　　两人沿着花墙而行，前方一片青竹扎成的栅栏，栏下花草众多，但大都已经枯萎，还有被踩踏的痕迹。

　　陈儇见了直摇头：“可惜啊可惜。”用手拨了拨其中一株倒地的白花，“这可是千里迢迢从江南运来的花中贵族‘香雪玫’，就这么糟蹋了。”

　　花墙走到头是一处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两人穿门而入，走在前面的陈儇突然一个急转身，拉上言清清就往回跑，可惜已经晚了，只听门后一声喝叫，接着一道黑影越墙而出，落在陈儇和言清清面前，将二人拦住。

　　有人喊：“锦程。”

　　仿佛一道电流击穿言清清身体，她狠狠打了个哆嗦。

　　拦住她们的，正是云斐的侍从锦程。

　　“陈姑娘？”

　　“煜王殿下？”

　　两人见了彼此，都有些意外。

　　云斐后面，跟着又走出两人——一人淡绿轻袍，长发松散，眉眼微红似有醉意，正是沈家四公子沈钊，旁边是一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却浓妆艳抹、一脸倨傲。

　　见了陈儇，小姑娘秀眉高挑，率先发难：“你是谁？偷跑进我家院子想做什么？”

　　原来是沈裕川和外室朱氏的女儿……

　　言清清凝眸看她片刻，却也遭对方一顿训斥。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沈钊皱眉：“令珂，不得无礼，这位是荣国侯府的陈儇姑娘。”

　　沈令珂怔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嚣张面容，咧嘴笑道：“原来堂堂荣国侯府，也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陈儇心中有气，但毕竟她理亏在先，只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冷冷看着沈令珂。偏偏这位沈家大小姐得理不饶人，继续阴阳怪气：“陈姐姐，你府上还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立马派人给你送去……”

　　陈儇抿嘴，两颊微微鼓起，显然已经忍耐不住，咬牙一字一顿道：“小姑娘，你可真嘴欠啊！”

　　沈令珂怒道：“我嘴欠？我看是你欠揍才是！”

　　手往腰间一摸，抽出外圈腰带，竟是一条皮革长鞭。看起来柔软，往地上一甩，竟铿铿有声，掀起一阵巨大灰尘，呛得距离最近的沈钊连咳数声，急忙拿出帕子捂嘴。

　　沈令珂不管不顾地举鞭一挥，沈钊急忙退后，口中叫道：“有什么话好好说，把鞭子收起来！”

　　沈令珂却充耳不闻，鞭子舞得愈发起劲。

　　陈儇又惊又怒，眼睁睁看着沈令珂的鞭子挥到自己头上，而站在旁边的煜王，这位纵横疆场多年的皇子，竟然躲到一边作壁上观，连劝都不劝一句，摆明了就是纵容沈家人刻意刁难！若换做是煊王，起码还会做做表面功夫，温言劝架……

　　陈儇心道，对这种人还有期待，是我的错！

　　长臂一展，与沈令珂就地开打。

　　沈令珂三脚猫功夫，但一身蛮力却出人预料，手中长鞭也是件厉害宝物，愣是舞得地动山摇，让陈儇避闪不及。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完全不会武功的言清清不幸成为了一条可怜巴巴的池鱼，还没来得及逃离危险地带，就被沈令珂长鞭掀起的一阵劲风刮得脚下不稳，连连后退，眼见着就要撞上墙——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云斐搂住她的肩，带她落到一旁台矶上，对着打斗中的沈令珂喊：“令珂妹子，别伤到无辜！”

　　沈令珂看了这边一眼，就是这一分心的当口，被陈儇抓住了机会，飞身就是一脚。被踢中手臂的沈令珂负痛哀吟，手一松，长鞭就这么落在地上。

　　言清清脱离了危险，云斐的手却仍未放开，低下头问：“可伤着哪了？”

　　在旁人看来，此时两人距离之近，宛若情人交颈呢喃，可听在言清清耳朵里，却如梦魇低语，狰狞着要将她重新拖入无尽黑暗中……

　　每一根毛发都竖了起来，战栗着、恐惧着。

　　她双手将他推开，用力之大，甚至推得云斐微微踉跄。

　　云斐诧异地看向她，她知自己不该如此反应剧烈，迅速垂下眼睫，试图掩盖眼底滔天的恨意。

　　“多谢殿下关心，民女无事。”

　　另一边，沈令珂的鞭子落到了陈儇手里，她急得跺脚大叫：“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陈儇却耐心地把玩着长鞭。

　　言清清不欲和云斐站在同一片屋檐下，下了台矶，走到陈儇身侧，也细细打量起那鞭子来。

　　此鞭分九节，皆是用最上等的皮质所打造，握把处镶着一颗小巧的红宝石，此时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投射下来，正巧照在那宝石上，更是鲜红若血，晶莹剔透。

　　言清清惊异道：“好漂亮的珠子！”

　　沈令珂听她夸赞，得意地哼了声，轻骂道：“土包子。”

　　言清清问：“沈姑娘，这珠子是什么呀？”

　　沈令珂无动于衷。

　　言清清又低头看了看那颗宝石，忽拍掌笑道：“我知道了，这样的珠子，我曾在奕王妃手上见过的，叫‘红玫石’，意思是宝石中的玫瑰，是不是？”

　　沈令珂啐一口道：“真受不了你们这些乡巴佬了！红玫石那种低级货，也配和我的东西相提并论？告诉你，我这是产于西域的‘鸽子血’，乃世间瑰宝，整个大齐朝只有两颗，可别用你们的臭手摸脏了！’

　　陈儇右手一扬，把鞭子扔到沈令珂脚边，“还给你，什么鸽子血鸭子血的，你拿来当个宝，我可不稀罕！”

　　沈令珂冲她吐了吐舌头，把鞭子捡起来，吩咐丫鬟小心擦拭。

　　“言姑娘，我们回去。”陈儇转身要走，却再度被锦程拦下。

　　她恼怒地瞪向云斐：“殿下，烦请你的人让开。”

　　云斐摇头道：“我说了不算。芙蓉园的主人在那边，你再问问。”

　　沈钊从月洞门后探出半个脑袋：“陈姑娘，你快走罢。”

　　沈令珂却蛮横道：“不准走！”

　　沈钊央求道：“好妹妹，别闹了，让她们走吧。”

　　沈令珂丝毫不给自家哥哥面子：“谁是你好妹妹？芙蓉园是我家的地盘，他们陈家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我们当什么了？”

　　陈儇道：“你到底想怎样？”

　　沈令珂伸出右脚，歪头笑道：“我这鞋脏了，你给我擦干净，就当是赔礼道歉咯。”

　　陈儇勃然大怒：“放屁！”抓住言清清的胳膊扭头就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