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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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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王早已离席,此时正在翠竹掩映,奇石簇拥的一处凉亭等言清清。
宫女告退,四面无人,只有不远处拱门内有一道黑影,伴着腰间一点寒芒。
言清清看不清楚,但想来应当是奕王那贴身侍卫何泉。
奕王静静看着她,更准确的描述是,冷冷瞪着她。
言清清膝盖微弯:“殿下恕罪。”
“恕罪?你还知道自己有罪?”
言清清不卑不亢:“殿下是怪我在圣上面前应了那句‘与由山先生师出同门’。”
“你应的不是‘师出同门’,而是‘渊源颇深’。两句话的意思听起来相近,细辨起来却差之千里,你以为自己这么回答,既能借由山先生之名赢得陛下的好感,他日陛下若追究起来,也能狡辩逃脱?”奕王菲薄的唇角翘起,勾出一丝无情的冰冷,“陛下耳通目达、心明如镜,你骗骗我也就罢了,在陛下面前,竟也敢耍这种小聪明,实在是愚不可及!”
“若陛下日后真要追究,那也是我们叶家的过错,绝不连累殿下。”
“哼,你说得轻松!叶寒舟是我推荐给秦君浩的,如今你们又住在将军府中,外人都已将你们当是我奕王府的人,休戚与共,岂是你一句负气之言,就能撇清干系的?”
他满腹怨怒,说到这,却见面前的女子竟笑了一下,不由愣住,皱眉问:“你笑什么?”
言清清道:“我听殿下说‘休戚与共’,便觉得高兴,想来殿下是真的将我们当自己人,才会这般说。”
“我说那么多,你就只听见这一个词?”奕王见言清清还在抿嘴偷笑,似乎已经完全听不下去其他话了,实在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见她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恭谦姿态,一肚子怒气也渐渐消散,心里叹道:算了,不过就是个山里出来的野丫头,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当然不可能像自己这般考虑深、顾忌多,又何必苛责为难她?
“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有些事,本王还是与叶公交待。”
“殿下,爷爷他身体有些不适,今日恐怕不宜和殿下长谈。”
“难怪面见圣上时,本王见他老人家有些异样……既如此,那你们早些回府,再请大夫好好瞧一瞧。”
“是。如果没别的事,清清就告退了。”
奕王挥一挥袖摆,言清清躬身退下。
回去后,却不见采采的身影,左右一问,道是“叶老说里面太吵了,出门透个气”。
言清清不放心采采一个人,只好又出门寻找。
此时兵部西南角一条幽深小径里,采采正缓步慢行。刚才在席间,自从受了陛下的赏赐,就陆陆续续有人来敬酒,她结结巴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言姐姐又不在身边,眼见人越来越多,说的话也文绉绉的越来越难懂,她怕言多必失,干脆就逃之夭夭,跑到外面“避难”。
外头的空气果然清新多了。
她走得有些乏了,就在竹林下一块大石头上坐着,把拐杖放在一边,自己给自己捶腿。过了会儿,那拐杖从石头上滚掉在地,又一路沿着光溜溜的石阶往下滚……
采采只好起身去追,却有一人已先她一步,把那拐杖拾捡起来,握于手中。
定睛一看,竟是煜王。
他穿一件玄色宽袖长袍,那颜色太深,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唯有头顶灯笼照射下的那张脸棱角分明,笼着一层昏黄光晕,带着淡淡的笑。
采采发了会儿怔。
虽然和煊王、奕王一样同为皇子,但早就听说,这位煜王殿下,不讨皇帝喜欢,在朝堂内外也没什么权势,常和京都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所以哪怕单独遇见他,采采也并不紧张害怕。她打量着他,只是觉得好奇。
云斐捧着那根拐杖,一副十分恭敬的样子,走到采采面前,把拐杖双手递上,“才下过雨,道路湿滑,叶公可要当心。”
“谢……谢谢。”
云斐左右张望,确定周围无人后,奇怪道:“众人皆在席间欢乐,叶公为何独自一人来这僻静之地?”
采采道:“殿下不也一人独身在此吗?”
云斐却道:“我又不是一个人。”
采采朝他身后一望,一条悠长的青石板路,两边皆是郁郁青竹,哪里还有其他人?
“没人啊。”
云斐拢了袖子,悠然道:“这不还有叶公你么?”
采采愣了下,有些羞恼,心想不愧是个浪荡子,对不熟悉的人也这般戏弄!但即刻又想起来自己现在乔庄易容,在对方眼里只是个古稀老人,并非年轻女子,那这人,就只是单纯想套近乎?和宴会上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一样?
她哈哈笑了几声:“殿下真是风趣。”
“此处风景优美,雅致安静,往前走还有一塘睡莲,不如我陪叶公走走?”
采采本想拒绝,但转念一想,此人是煊王的胞弟,和他独处,说不定能打听出一些有用的东西,何况与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皇子说话,总比跟宴会上那些八面玲珑的高官们说话轻松,她应付不了他们,还应付不了一个纨绔吗?
“殿下,请。”
两人并肩同行,云斐果然只问些经历过往,背景家世,这些采采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自然答得十分顺口。本以为他多少还会问些叶寒舟的问题,结果他一字未提叶寒舟,却反倒问起了言清清。
芳龄几何,平时读的什么书,曾住何处,可还有血脉至亲……采采也都一一答了,心中却不禁鄙夷,这厮果然可恶,竟还打起言姐姐的主意来了!
再问到“可曾婚配”,采采已掩不住脸上嫌恶表情,心想自己不如扯个谎,断了这人的念头,免得他日后还要再骚扰。于是不客气道:“不敢欺瞒殿下,清清已有婚约在身。”
云斐有些诧异,露出失望神情:“本王可否多嘴问一句,许的哪户人家?”
采采一时编不出来,只道:“不过一寒门小户罢了,不值一提。”
云斐遂不再追问,这个话题采采就算糊弄过去了。
两人到了前方池塘处,只见一片片硕大荷叶铺满水面,一池睡莲尚只有小小花苞。虽已有葱茏绿意,但不见红莲盛开,难免有些遗憾。
采采道:“这花怎么都还没开?”
云斐反问:“叶公不曾养过荷花?”
“不曾。”
“也不曾见过荷花?”
“见还是见过的。”
云斐笑道:“煜王府中有半倾荷花,开时虽非盛景,却也算一处美景,到时候想请叶公前来观赏,还望叶公赏脸。”
采采素喜花草,自然高兴:“多谢殿下。”
池塘后已无路可行,两人便沿原路返回。
行至之前相遇处,云斐忽然停下,笑望前方。
采采凝目望去,瞧见一抹天青匆匆而来,正是言清清。
而此时的言清清,脑子里却嗡的一声,看到采采竟和云斐单独待一处,几乎眼前一黑。掐了把大腿,才强行镇定,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过来。
祖孙俩叙了几句,才像刚发现身边还站了一人似的,言清清“啊呀”一声,忙道:“参见煜王殿下。”
云斐眉毛一弯,笑容里带了点促狭:“见过言姑娘三次,还是头一次见姑娘如此客气。”
言清清花容失色:“是民女无礼,还请殿下恕罪。”
云斐却笑得更肆意,长袖一卷,就这么扬长而去。
言清清盯着他后背,直到完全看不见人了,才松开袖中紧蜷在一起的手指。
采采啐了一口:“这个煜王,果真像传闻中那般风流好色!言姐姐,你知道刚才他跟我打听什么吗?他还想娶你呢!”
……
“你要娶我?”
“娶?唔,你要想我明媒正娶,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大抵又要被父皇狠狠骂一顿。”
“你想娶我,就不问我愿不愿意嫁?”
“需要问吗?”
“我不会嫁你。”
……
“娶我……”思绪收回来,言清清冷笑道,“只是在街上看见一只小雀,心血来潮想买回家养着罢了。”
“我就知道姐姐你定不愿意,所以骗他说你已经许了人家,他就不再问啦。”
言清清倒是不在意这个,随意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还聊什么了?”
“他就问了我们老家在哪,以前是做什么的,对了,还问了你的身世,我都照着你以前告诉我的说了。”采采拍拍胸口,“你放心,绝无破绽!”
“嗯,下次记得,离煜王和他的人远一点。”
“好。”
“回去吧。”
煜王站在假山山头,远眺着一老一少两个身影缓缓远去。
卫九不在,他身后的侍卫,换做了一个眉清目秀,背携弯刀的青年。
“锦程。”
“属下在。”
“你知道荷花几月盛开吗?”
“每逢六月盛开,直至八月陆续凋零。”
“你怎么知道?”
锦程一愣:“王府中种有荷花,属下自然知晓。”
“嗯,不错。”云斐转个身,慢慢沿着石子道下来,锦程紧跟其后,“千机阁有十顷千瓣红台,每逢六七月,荷花映日、莲叶接天,美不胜收,为阁中一绝,但身为千机阁弟子的叶公,却不知晓荷花在何时盛开。”
锦程脚下一顿:“殿下的意思是,此人在撒谎?”
云斐没有接话。
“那叶寒舟呢?”锦程接着问,“他马上就要进龙虎营了,而且陛下还指明让龙虎军统领田景亲自带他,此人现如今已在各大营中小有名气,只要再做出点功绩,军中格局恐要大变。”
云斐回头笑道:“变,变了才好,变了才有热闹看呢。这水不搅动、里面的大鱼不出来,岸上的小虾米又有什么机会下水呢?”
“……殿下说的是。”
“叶寒舟那边稍微盯着点就行,倒是叶公那个孙女……”云斐迟疑着道,“有些麻烦。”
锦程不屑道:“那姑娘相貌平平,一张冷脸,连水桃都比不上,殿下又何必在意?”他口中的水桃乃是在云斐院中伺候的洒扫丫鬟。
云斐轻笑着一哼:“可她每次见我,眼里都带着恨意呢。”
锦程道:“也许只是小村姑没见过世面,见了殿下紧张而已……”
云斐道:“她的眼神,和红绡坊里那些被逼良为娼的姑娘一样,虽然看着你的时候在笑,但却掩饰不住眼底的憎恨。”
锦程也算是红绡坊的常客了,心中奇怪怎么自己就从来没觉得哪个姑娘眼里有恨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就听自家王爷继续道:“可是我刚才向叶公打听了她的身世经历,她自小长于江州,后来又随叶家前往云南,之前从未到过京都,更不曾与煜王府有过交集,她的恨又从何而来?”
“会不会是那叶家老头有所隐瞒?”
云斐摇了摇头。
锦程却不知这意思是不知道,还是说不会。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路,快进宴会大厅时,云斐忽然道:“对了,你喜欢水桃?”
锦程吓一跳:“殿下说笑了,属下刚才只是拿水桃举个例子,没有其他意思。”
煜王府的婢女当然都是煜王的人,哪怕只是个卑微的洒扫丫鬟,也容不得别人有半点非分之想。
锦程慌忙解释,耳朵却悄悄红了。
云斐凝视他片刻,道:“那丫头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