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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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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妩重伤,需得静养。谢章徊不愿让人打扰,更清楚那位老夫人从寺里回来会是何嘴脸。他吩咐玉安去找了个“民间高人”,叫人有意带到老夫人跟前,说只要在寺里连续祈福一个月,家中郎君疾病便会有所好转。
谢章循的腿疾是老夫人的心病,自娘胎带出来便腿脚有缺陷,幼年又遭了灾,腿脚便一直不得痊愈。她心中对这个儿子很是愧疚,寻了很多方子都治不好,便也把希望寄托于神佛之上。
婆母多日不曾回来,云妩难得清闲放松,解药吃下去的第三天,她便毒退转醒,屋里整整齐齐跪着四个丫头,可春蝉却不见了。
她身子还虚,苍白的小脸上刚刚恢复了一丝血色,便问道:
“春蝉呢?”
夏荷那三个丫头本就是伺候姑娘的普通婢子,所求只是条生路,不论带头的是谁,她们都是谢章徊的人。
于是三人早早串好了口供,回答道:
“老夫人说春蝉姐姐到了年纪了,不能再耽误下去,便将她许了人家了。”
好歹也是她房中的人,怎么她竟一点不知情便把人许出去了。
“这位是新分过来的姐姐。”
夏荷稍稍往里挪了几步,偏过头解释道。
“奴婢岚风,给大娘子请安。”
云妩随着声音望过去——身姿魁梧,眉眼凌厉,倒也是个利落的主儿。但春蝉终究伺候她一场,她心里也喜欢那个丫头。
如今她既嫁了人,也算是有了归宿,婆母略过她办了这事,她心中也不恼。
“那春蝉许给了哪家郎君?”
想到自己所嫁非良人,云妩不免也替她担忧起来。
“娘子不必担忧,春蝉姐姐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
既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想必她不会过得太差。
云妩放下心来,看到自己身上已被换掉的衣裳,不免又想起那日的惊险场面。若不是谢芨音及时赶来,恐怕她就要和谢章循同归于尽了。
于是,她心中默认是谢芨音救了她,也没有过问诊救之事,奴仆四人憋着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四姑娘呢?”
“回娘子的话,四姑娘在主屋照顾大郎君。”
是了,她险些忘记,当日她被压制住,慌乱之中刺伤了谢章循,如今她倒是好些了,却不知道他情况如何。
“去吩咐厨房做碗鸡汤,我待会儿给四姑娘送去。”
“娘子,您才刚醒,还是多多休息,不宜劳累,待会让奴婢送去便好。”
“无妨,四姑娘救了我,我理应亲自去道谢。”
云妩说话声音轻飘飘的,夏荷她们生怕她再出什么差池,硬是不敢动。
“去啊。”
几个人都不说话。
“是。”
岚风站在一侧,忽然向她行了个礼,口中应下,转身便离开。
留下夏荷三人面面相觑。
云妩唇角浅浅一笑。婆母虽两面三刀,给她的人却都是极好的。春蝉是,岚风也是。
鸡汤端来时,木盘中却放了两碗,她以为还有一份是给谢章循准备的,刚想开口夸岚风心思细腻,谁知她却直接端到自己面前,道:
“娘子先喝一碗再去也不迟。”
云妩显然一愣,她仰起头,笑得明媚,澄澈的眉眼弯弯如明月,因着病容姿态,那双眼睛像是含着一汪秋水,好像将人融化了去。
岚风端着汤碗,在与她眼神碰撞的一瞬间,犹如电击。
她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媚眼如丝。
她急忙别过目光,只盯着手中汤碗,小心翼翼盛其一勺吹凉,再喂到她口中。
一碗鸡汤下肚,云妩显然感觉大不一样,周身都热络起来,她试着自己慢慢起身下床,让夏荷她们替她更好衣裳,便端着鸡汤出门。
岚风从她手中接过木盘,跟在她身后道:
“奴婢陪娘子一起去吧,夏荷她们说的没错,您身体刚恢复,出行还是有人跟着妥当些。”
云妩默许下来,自己便走在前面。
主屋的门紧闭着,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云妩照在这间让她频频受伤的门口,深吸了口气,轻轻叩门。
“谁?”
屋里传来谢芨音疲惫的声音,云妩颔首,轻声道:
“四妹妹,是我。”
“开门。”
有人过来将门拉开,依旧是那扇巨大的屏风挡在面前,云妩迟疑片刻,抬脚走进去。
过去她进这间屋子,从未越过这屏风,而今那屏风后的禁地却豁然展现在她面前。室内没有燃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谢章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眸紧闭,一动也不动。谢芨音趴在床边,眼底青黑,神态疲惫,显然是几夜不曾合眼,看到云妩,她唇角扯出一抹放松的笑:
“嫂嫂无碍真是太好了。”
话音一落,她眼皮像是在打架,终于也没敌过,合上了眼。
“芨音!”
云妩身子虚弱,再焦急也只能艰难缓缓往过挪。
岚风眼疾手快,将木盘放在桌上,一步便跨过去扶住了谢芨音。
“快将她放到软榻上。”
主屋的左侧还设有张软榻,下雨时,谢章循便喜欢在此处听雨。
岚风会些医术,简单替她搭过脉后,便对云妩说:
“娘子莫要忧心,四姑娘只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便好。”
她松了口气,道:
“那便好。”
“您身体也还虚弱,奴婢先送您回去休息,再差人过来照料。”
“也好,我自己回去罢,你就在此处,四姑娘醒了便来叫我。”
“娘子恕罪,奴婢必须寸步不离跟在您身边。”
岚风忽然又双手一搭,向她行礼,很是严肃庄重。
忽然这样大的举动让云妩有些意外,不过她一个病患,也没有再与她拉扯,便顺着她的意思:
“好罢。”
回了房中,云妩差夏荷与秋雨过去盯着,她又躺下来。
毒倒是解了,可身体上毕竟还有伤,方才的行动已让她费了不少精力。冬青从厨房端来汤药,又伺候她喝下。
这药有助眠功效,她服下去没多久,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再度醒来时,谢芨音已经在她床前等候多时,见她抬眼,她唇角带笑:
“多谢嫂嫂的鸡汤,我这几日光顾着大哥,一时间分身乏术,也没来看你。”
“无妨,这几日你辛苦了。”
她眉眼舒展,搭上谢芨音的手,想到方才在主屋看到谢章循的那副模样,不免又问道:
“郎君伤势如何?”
“大哥他……”
谢芨音眼神忍不住低落下去,道:
“大哥的毒像是解了……喂下药的当天晚上醒过一次,但没过多久便昏睡过去了,次日清晨又醒了一次,还没挨到中午又昏迷了,一直到现在也不曾醒来。”
怎会中毒?
“什么毒?”
“就是那镖上有奇毒,但是解药只有一颗,你们二人又都中毒,于是我二哥……”
谢芨音说着,声音戛然而止,她脑子转得飞快,险些说漏了嘴。
“于是什么?”
云妩见她不说话,继续追问道。
“于是我二哥就把他那颗祖传神药给大哥服用,而我则在大哥房里找到了那唯一一颗解药,喂给了你。”
芨音也不想昧良心领人功劳,但是她没有办法,二哥再喜欢长嫂,他们终究也没有可能,不如早些断了念想。
“我竟不知我中了毒。”
云妩想想都胆战心惊,她紧紧握住谢芨音的手,道:
“芨音,多亏有你,是你救了我的命,我该如何谢你才好。”
“嫂嫂不必客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哥脾气不好,想必定是他先伤害了你,我这么做,不过是在替他赎罪罢了。”
说到谢章循,云妩不免遍体生寒。这个所谓的夫君,实在伤害她太多次了,每一次都让她觉得,她这辈子就这样彻底完了。
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能走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苦苦挣扎,安安分分在旁伺候,相信总有一天会打动人心,要么……
另求他人。
这个念头生出时,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谢章徊的脸,云妩不由得一惊,急忙将他从脑海中抹去,暗骂自己太荒唐。
“嫂嫂在想什么?”
芨音歪着头看她,她连忙摇摇头道:
“没事。”
“你不要怕大哥,他也是个可怜人。”
谢芨音反握着她的手,拇指摩挲她光洁的指甲,垂眸道:
“大哥生下来便有缺陷,好不容易用药调理腿脚勉强与常人无异,谁曾想一场意外彻底毁了他。不瞒嫂嫂,这些年母亲为他四处求亲,可这京中无人愿意,母亲怕他孤单便给他纳了很多妾室,可如你所见,你进府后是否看见他有一个妾室?”
云妩仔细想想,道:“确实不曾见过。”
“因为她们都死光了。大哥腿上是旧伤,隔三岔五的皮肉会烂,要日日擦洗涂药,那些女子每每伺候他时,会呕吐不止,大哥本就心思敏感,这样一幕对他来说无异于一把利剑,狠狠剜着他的心。他以前只是脾气不好,从不杀人,但有些女子实在过分,在见过他的伤疤后,还要到外面大肆宣扬他的不堪,外面人都嘲笑他,这才渐渐养成他嗜杀的性子。”
难怪她见他时,他总悄悄用衣服盖住腿脚,屋里也总是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方才在主屋,我没有燃香,想必你也闻到一股淡淡的异味。”
云妩回想起来,确实是有的。
“那是这几日没有人处理他的腿疾,故而有了气味。”
“嫂嫂,我能看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听说你也是自愿嫁给我大哥,想必你定听说了他的事,心怀悲悯想要拯救他对不对?”
云妩没有说话,在不知道这些以前,她并不是自愿嫁给谢章循,知道了以后,更不会。
她的生活还是一片苦海,她有什么资格拯救别人?
谢芨音的话让人动容,但她却说错了一点,她并非良善女子。
她不过是在这烂泥般的世界讨生活的苦命人,旁的女子种下的因,又为何要她来承受这个果?
“多谢四妹妹今日对我所言,我既成了他的妻,自然会好好照顾他。”
芨音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
屋外风云翻涌,天有些暗了,一些白色飘絮在空中飞舞。云妩目光跟随着那些白絮游荡,扫过回廊侧那颗高大茂密的树。
风起叶动,树丛稀稀拉拉的枝干处,隐约飘荡着一块墨色衣角,在她眼神既定的瞬间消失不见。
谁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