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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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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章徊出来时没来得及整理着装,披头散发地赤着脚,拉了正给他熬药的府医便过来。
回廊上的猫儿闻到血腥味,有些蠢蠢欲动。医倌走到廊上时,看到有个人侧躺在地上,背上插着一只镖,吓得顿住了脚。
他探过头往下看去,大惊失色,腿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这是……大郎……”
“走!”
青年身上的戾气让人胆战,此刻他已经失了理智,一手将医倌从地上拽起来,又狠狠踢了地上那人一脚,那人被踢得翻过身,平躺在地上,原本裸露在外的半截镖也被压得生生刺进背里去。
谢章循虽昏迷着,但下意识轻咳一声,唇角咳出血来,身后的地面上,暗红的血顺着台阶缓缓流下。
秉着医者仁心,医倌忍不住又回过头张望,谢章徊却一手攥着他的领子,将人整个提进房中。
屋内燃着安神香,云妩已经昏死过去,纤弱的身子薄得像张纸,轻飘飘地压在床上。
夏荷早早便用纱布堵住伤口,止了血,可她脸色已然煞白,气息微弱到几乎不可闻。
谢章徊从没如此方寸大乱过,他失了往日温和形象,此刻像是个疯子,衣衫敞开,眼眸猩红,将医倌摔在榻前。
“快救人!”
“是……”
府医跟着他多年,却也从未见他如此失态模样,连忙将药箱打开,替人施针。
屋内众人大气也不敢出,只聚精会神地盯着榻上之人的动静。
屋外回廊之上,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大哥!你怎么流这么多血,快……先救他……我进去看看嫂嫂情况……”
谢芨音匆匆赶进来,在看到满屋的人后,松了口气。
二哥在,便是用不上她了,自然也无须担心。她转身悄悄退出去,吩咐人将大哥抬到另一间房里去。
如今这事闹得太严重,好在母亲近来多流连寺中为大哥祈福,府中事宜她皆不知晓,只要能瞒住一时,大嫂嫂便能安全一时。
榻上,谢章循后背衣裳被剪开,医倌烧红了刀,将那只镖一点点往外扯出来。
他口中溢出血水红得发暗,那医倌手中剪刀落地,吓得跪地求饶:
“四姑娘,郎君这是……中毒之象。”
中毒?怎会中毒?
她心道不妙,反应过来应当是镖上有毒,那大嫂嫂岂不是……
坏了。
“可有解药?”
她急切地抓着他衣袖询问,医倌只是连连摇头,道:
"此毒药性温和,一时半会虽要不了人命,但到了晚上,毒便会迅速蔓延,七窍流血而死。这解药更是难得,需得月余才能熬制一颗啊。"
怎会如此……
正焦头烂额之际,门忽然被撞开,谢章徊已近疯魔,他眼中好似看不见旁人,怒气冲冲便直取榻上。
“解药……解药在哪……”
他双手颤抖,将人哐当一下翻过来,谢章循因着这样大的动作,伤口刚止住的血便犹如倒泼,蔓延在被子上。
“不可翻动病患!”
医倌是外面找的,并不知府中情况。他上前去欲拉开青年,却反被一脚踹倒在地上。
谢芨音连忙扶起人,吩咐人先带出去。
谢章徊仍旧在他身上左右翻找,几度无果后,他站起身来,墨色的一双眼睛像是淬了血,上下扫过衣裳——
他忽然俯下身,撕开谢章循全身衣裳,在一堆细碎的布条中寻找,谢芨音以袖掩面上前拽住他衣袖,企图唤回他的神志。
“二哥,你冷静些!”
“滚!”
他用力甩开手,将人摔到地上,谢芨音一头扑到桌几上,打翻了茶盏。
二哥温和沉稳了十几年,她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了属于大哥暴虐的一面。
“谢章徊!你再这样下去,谁也救不了她!”
谢芨音并不比他小多少,此刻她顾不得那么多,只想赶紧让他恢复冷静。
他终于停下,转过身来,失魂落魄地看着她问:
“解药在哪?”
"解药……自然在主屋里,你先别急,我与你同去寻。"
话音刚落,谢章徊便直往外冲,谢芨音总算松了口气,仍就掩着面,从架子上取下一件大氅盖在榻上之人身上。
又吩咐下人将医倌带进来,好生照看,她便也急匆匆跟着出去。
谢章徊动作很快,她赶到主屋时,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屋中央还倒着个昏迷不醒的婢子。
芨音都快没地方下脚,她只好一点点踩着横七竖八的东西过去。满屋已经被翻了个遍,可青年还是没有停下动作,她忽然想到,这样重要的东西应当不会在显眼地方。
过去她在府中,与大哥关系很好,早些时候,也曾带她看过自己放药的密室,他说这是他的秘密,谁也不知道。
脑海中踊跃出这个想法时,芨音心中隐隐挣扎了下。
但下一瞬,她咬了咬牙,当着谢章徊的面打开了暗门,自己一头先冲了进去。
谢章徊跟在她身后,显然被这一幕惊到,不过只是须臾的错乱,他便埋头在那些放满药瓶的架子上翻找。
那些瓶瓶罐罐里不仅有解药,还有毒药。两人排除所有毒药,将仅剩下的小药瓶都带走。
病情容不得耽搁,二人将所有解药带到医倌面前,很快便精准找到解药,可问题是——
解药只有一颗。
救了云妩,那谢章循就得死。
青年顾不了那么多,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伸手将那唯一一颗药丸捻起,小心翼翼递到云妩嘴边。
药忽然被拦下。
谢芨音紧紧捏着它,粉白的一张小脸因难做抉择而有些微微愠红,她眼眸含泪,眉眼中有些失望:
“二哥,大哥才是与我们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长嫂很好,但谢章循终究是她亲哥,天下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她希望二哥也能明白。
“给我!”
青年听不进去半分,伸手强行夺回解药,将谢芨音挤开,正跪在云妩面前,右手轻轻掰开她的嘴唇,将药放下去。
谢芨音欲伸手去夺,但被狠狠拦下,她被推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
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偏执暴虐的男人,是她从前和煦如春风的二哥。
解药已然下肚,谢章徊瘫坐在地上,缓缓松了口气。
差一点,他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喂过解药后,医倌便开始处理伤口。夏荷秋雨一盆盆血水地换,谢章徊坐在院中,整个心都被挑起来。
这么多血,她该有多疼……
如果他早点发现,如果他再谨慎一些,该多好。
心口犹如针扎似的疼,他在云家中的毒本也没好利索,此刻竟是里也疼,外也疼。
谢芨音心中焦急,自屋里出来便去找谢章循,没同他说过一句话。
院门口,猫儿惊叫着跑开,玉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捏着个白瓷药瓶。
“大人,药取来了。”
“送去吧。”
他没有看着药,只是目不转睛盯着那血水换了几盆,夏荷统共跑了几趟。
玉安手中攥了又攥,面露难色,很不情愿开口:
“大人,这九转还魂丹真的要给大郎君用吗?这可是夫人母家传下来的,就这么一颗,您也舍得?何况大郎君死去不是一直为您所愿……”
他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谢章循确实该死,但不能死在阿妩手里。”
即使他真的死了,他也有办法从谢老夫人手中保下云妩,只是他不愿,那样清白无瑕的她一辈子背上杀人的污点。
他倏尔别过目光,眼神注视那白玉瓷瓶,道:
“天色暗了,快些送去。”
玉安没再敢说什么,他跟着郎君这么多年,也只是夫人死时见他这般失态过,今日比起那时,简直过犹不及。
隔壁厢房内,谢芨音悲痛至极,再过几个时辰,大哥便要一命归西,她只能让医倌开些药暂且压制住毒性。
“四姑娘!快将此药给大郎君服下!”
玉安气喘吁吁,一刻也不敢耽搁。
芨音止住哭声,扭过头看着那只白瓷瓶,问道:
“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小郎君让我送来的,九转还魂丹!”
芨音一听,连忙从他手中抓过,拔出药塞,双手止不住颤抖,倒出药丸塞进谢章循嘴里。
九转还魂丹是二哥娘亲祖上传下来的秘药,功效奇特,传闻可解万毒,能叫人起死回生。
看来二哥还是向着自家人的。
心中那股气瞬间消散,她喂完药总算放心下来。
玉安还在一旁候着,她回过头道:
“大哥尚在昏迷,我得留下照顾,烦请替我向二哥道谢。”
“是。”
得了令,玉安总算放心离开。
谢章徊还在院中坐着,他正对面的门已经合上。
在他面前,俯首跪着个婢子,身旁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礼盒。
“请大人降罪,是奴婢不慎,害得娘子重伤。”
“起来。”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半点恐慌害怕,玉安一眼看出,这是暗卫营的春蝉。
“你自然该罚,但好在你的人报信及时,救回了她。自今日起,你便回暗卫营,继续查梅尚书贪墨一事。”
“那娘子这边……”
“届时我自会找人顶替你。”
春蝉没再说话,她心中到底有些失落,待在暗卫营这么多年,杀人放火的任务她从没失败过,怎么就这么个简简单单照顾人的事她做不好。
来青竹院的路上,已经耗费了谢章徊太多力气,听到消息那一刻更是急火攻心,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透支,再不能在这青竹院呆下去了。
玉安扶着他,缓缓往外走,心中却有诸多疑问,口中嘀咕着:
“真是不明白,大人那样好的神药为何不直接拿给云姑娘用,偏偏要便宜了他……”
谢章徊没有说话,眼皮轻轻阖上。
他想,他没有做错。
九转还魂丹若真能起死回生,当年他母亲就不会死。
云妩身中奇毒,他更不能寄希望于一颗从未被证实的药丸身上,纵使它真的有奇效,他也不敢赌。
这世间,只有一个云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