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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边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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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燃觉得元照有点怪。
早上元照出门去守一粟海的时候,他就觉得元照态度很消极,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很多时候,喻燃都要怀疑他马上就要走回来说自己不去了。
这倒也算正常,罗浮山魔气泛滥,他一个战力奇差的丹修独自一人留守在家,元照不放心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喻燃手里的活计很紧张,多情种炼制的每一步都需要炼丹者对火候和时间做到极致的把控,然而想到家这个词,他的嘴角就不能保持严肃的平直。
重黎中受修者控制的炉火雀跃了一下,喻燃心头一惊,只能临时调整方案,倾倒一些月流浆。
还有,那天元照突然弄晕他,为什么?
师兄来了,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晕?
元照很怪,怎么怪也说不出,就是直觉。
也不算直觉,喻燃想,明明有两间房,元照偏偏和自己挤一间,这谁看都会觉得怪。
重黎炉中突然燃起大火,喻燃一挥袖,重黎炉沉寂下去,炉中只剩一堆炼废的药材。
喻燃长出一口气,完全没心思炼丹了。
他本身就是能坐得住的那种人,晦兽袭击的伤还没将养回来,这几天就一直没出门。
于是,当他的手碰到房门的时候,才发现上面大剌剌地放了一个禁制。
元照不善法阵之事,用的禁制极简单,只是他实力超然,甚至连掩藏都不屑,就明晃晃地放在那里。
喻燃甚至能推测出元照设阵时的内心戏:不精法阵又怎么了,我就放在这,你破得了吗?
如果不想让自己出门,说一声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设禁制,喻燃皱着眉思索。
他重新坐回书案前,毕竟元照的禁制他真的解不开。
大概是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在魔气过重的地方,元照新选的地方更靠近结界边缘,能听到鸟啭虫鸣。
喻燃矜持地笑了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那半截笑就僵硬地挂在嘴角。
不对。
喻燃仔细听屋外的声音。
先是一阵风吹得树叶飒飒地响,喻燃的手指在桌上一下一下匀速敲着,树叶哗啦作响的声音里传来几声翅膀扑腾的音响,听声音应该是落在了喻燃屋子的房檐上。
十下。
喻燃听得出来那是杜鹃,连续鸣叫了小半个钟喻燃才听到他离去的声音。
一千三百七十六下。
然后是促织,应该在不远处的草丛。
大约一个时辰后,风声再次响起,喻燃又听见鸟类飞翔的动静,喻燃默数手指点桌的次数。
一、二、三……十。
杜鹃准时地落在屋檐上唱“不如归去”。
杜鹃腾空而起,促织接着奏曲,喻燃敲到第一千三百七十六下的手不再用力,顺势落在桌上。
声音是循环的,换而言之,喻燃现在听到的声音都是元照为他定制好的。
远在一粟海的元照感受到自己的禁制被触碰,喻燃想要出门。
他拄着匣中剑,弯腰看一粟海倒映出来的面容。
元照看自己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很丑,于是笑容渐渐收回去。他的眼神逐渐蒙上阴翳,想着被关着的喻燃,又想起渟澍真人的乱世罪孽。
他看着一粟海,一时间分不清魔在一粟海的哪边。
昨天周倜跟元照说要好好探查一下罗浮山大阵才能确认到底谁是大阵漏洞的始作俑者,元照磨了磨牙,他什么时候能探查完?他不是上次已经探查一遍了吗?
元照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景象,喻燃跟在周倜身后背对着自己,那时候……周倜是不是说自己要去探查罗浮山来的?
他一下就找到了眼下困境的突破口,他把喻燃锁在房间里,都是因为周倜死乞白赖地要住在这,现在他已经知道周倜早就看过罗浮山大阵了,直接把周倜踹走,他就能把喻燃放出来了。
这样,喻燃就不会再生气了吧?
元照说干就干,天色一暗,他就踏着匣中剑杀回来了。
周倜真的是在勤勤恳恳地用脚丈量罗浮山,这种是不能用飞的,阵中任何一处小细节的变化都有可能导致他判断失误。
他仰着脖子看了一天的结界,觉得马上就要身首分离了,突然感觉到背后有杀气,立刻召出凡铁剑格挡。
转身却看见天上元照手握渟澍剑气势汹汹地飞过来,他试图挟恩图报:“渟澍剑炼出来还有我的一份功劳呢。”
元照本来是吓唬他,一听他喊渟澍剑,倒真的举起匣中剑砍了他两下:“别叫它渟澍剑!”
周倜被元照的域场禁锢倒一动不能不动,凡铁被元照举着匣中剑砍了两下,连火花都没有。
“我有事问你。”
周倜保持着仰头望天的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之前不是已经探查过罗浮山了吗?再看一遍干什么?没事赶紧走。”元照恶声恶气。
周倜收起如实相告的想法,师傅看起来这么生气,说真话还不把他打死?
“这个阵法千变万化……”
他因为不能动,少了摇头晃脑的动作,就减了几分故弄玄虚的气势。
元照看见他眼睛转了两下就说话,一看就是在撒谎,抬脚踢了他一下:“说实话,不然抄家。”
周倜家里就他一个,又还没娶妻人没什么好抄的,坏就坏在他那万贯家私,被元照抄了可怎么好?
“其实罗浮山大阵的图我有,那天我根本没认真看罗浮山大阵。”周倜的语速又急又快,仿佛他说得越快被元照拿走的钱就越少。
元照被这个不肖徒气得眼前一黑:“意思就是暂时不能走了?”
“嗯。”周倜心虚,回答得很简短。
他又想起来一个重要理由:“师父你在这里没人说话不闷吗?我在这里陪您说说话多好?是不是?”
周倜说着说着,面上神气起来,自信到仿佛他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你住在那个屋子里我听不见你说话,你今天晚上就站在院子里陪我说话吧。”元照收了匣中剑,换了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拍了拍周倜的肩。
好一幅父慈子孝的二十四孝宣传图。
元照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时候,周倜觉得自己身上的禁锢解了。
他转了转头,颈椎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周倜的脖子发出无声的呻吟:“师父今天怎么脾气这么大?”
嗯?
周倜转头很快,差点把本就脆弱的脖子扭了。
刚才师父开门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门口照出来的灯光,怎么现在看屋子的门窗都是黑洞洞的?
喻燃不知道坐了多久,丰灯暖黄的光照着他的半张脸。
喻燃不对劲,从前元照进门,他总是第一时间站起来叫“真人”。
喻燃当然该不对劲。
他长久地思索,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以至被关在房中。
元照推开房门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响,喻燃胡乱地想,该弄一些动物油脂来润滑门枢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膝盖碰到桌腿发出“嘭”地一声响,不过幸好,长凳被他一起带倒了,元照没有听见。
喻燃慌忙去扶,还没起身,眼前先出现了元照的脚。
元照在衣着上不怎么讲究,穿的靴子都是执事堂下发的统一制式,长老的特殊待遇,也就是比一般弟子的花纹精致一些。
喻燃想到执事堂,就想到执事堂门口陟罚臧否的门规,紧接着他就想起那前几天才被自己抛诸脑后的烦恼。
元照知道了吗?他喜欢他的事。
不应该,知道了干嘛还要和自己住一间房。
喻燃的眼睛都被焦虑心情熬得通红,他的话没经反应就出口:“真人,子规是卯时叫的鸟。”
言下之意,子规是不会整天叫的。
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不该说的,说了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元照提起丰灯,这灯近来脾气见长,元照甫一提在手里就自顾自地灭掉了。
还治不了你了。
他心念一动,纯阳火从掌心溢出,点燃了百日艾灯芯,只是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暗。
元照弯腰伸出手托住喻燃的下巴,稍一用力,喻燃就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
灯下看美人,他把丰灯提着靠近喻燃,喻燃的轮廓在昏暗的灯影里显得更加深邃。
喻燃的眼睛好像有些红。
“你哭了?”
元照腹诽:你还委屈,你都要走了,我才委屈呢。
他委实不讲理,一来触碰禁制不代表喻燃就是要走,二来,本来也不该关着喻燃的。
元照深知自己的不堪和卑劣,于是这委屈就变成了连主人自己都知道的无理取闹。
他恼羞成怒,愠怒地望进喻燃的眼睛。
喻燃平日里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他一向没什么大的情绪起伏,现下眼睛却湿漉漉的,透出一些不安和惶恐。
这让元照有一种,真的把喻燃拢在手里的感觉,他大为震动,就想更进一步。
元照偏头凑过去,鬼使神差地,他想吻一吻这眼尾氤氲的无边风月。
“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要走?哦,元照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喻燃是在回答他没有哭。
喻燃突然说话,元照堪堪止住自己凑过去的动作。
凑得太近了,喻燃的眼睛眨了一下,元照觉得他的眼睫扫过自己的皮肤。
他想找个什么借口,为这个太适合接吻的距离。
元照垂下眼看喻燃刚刚发出声音的嘴,觉得自己受到了蛊惑,喻燃的唇亲起来是什么感觉?
他转移了目标,试探着去含喻燃的上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