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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倾诉衷情 ...

  •   皎洁的满月升至高于宫墙的杨柳树梢上方,与宫廷梁柱悬挂的各色花灯交互辉映。这是东汉永初七年的上元夜(西元113年陽曆二月十八日)。

      虚岁三十三的太后邓绥解开了发髻,披散着乌黑长发,独自走到长乐宫花厅的一扇绮窗前,观灯赏月。她不由自主记起了整整三年前的上元夜,自己溜出宫去白马寺赴曹成之约…

      这时候,曹成必然已在陈留郡(在后世的河南省开封市)安顿下来了。今夜,他是否也在遥望同一轮皓月?邓绥控制不住自己思念曹成,而心生惆怅…

      就在邓绥黯然神伤之际,她的贴身宫女榴儿过来通报:“启禀太后,中常侍蔡大人求见。”

      这么晚了,蔡伦会有什么事?邓绥颇感意外,但无论如何,她向来必定接见蔡伦,这一次也不例外。

      由于时辰较晚,邓绥不想去前厅,就叫榴儿将蔡大人请进花厅来。然后,两鬓如霜的蔡伦刚刚走进来行礼,邓绥就闻到了一股酒味…

      “蔡大人,你好像喝多了,是不是?”鄧綏脫口問道。

      “是!”蔡倫一边鞠躬行礼,一边坦然承认,接着苦笑道:“俗话说,酒能壮胆。因此,微臣必须喝到半醉,才有够大的胆子,来禀告太后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什么秘密?邓绥正要问蔡伦,却改为照例叫他平身,随即转向榴儿,嘱咐道:“榴儿你下去吧!也去交代别人都不要靠近花厅!朕要跟蔡大人私下谈话。”

      等到榴儿告退以后,邓绥才望向已然直立的蔡伦,柔声鼓励道:“无论是什么秘密,蔡大人尽管说吧!朕可以保证不会有旁人听见。”

      “是!”蔡倫點頭表示遵命,就低着頭,悠悠說道:“太后可還記得,七年前太后親審冤案,還給了小太監吉成清白,而微臣特地前來謝恩,感謝太后把孌童當人看?如果太后依然願意把孌童當人看,微臣這個曾是孌童的宦官,就想要敞開心屝,對太后說出一些心底話!”

      “朕當然還是认为,娈童理当获得平等待遇。”邓绥连忙回道:“蔡大人有什么心底话,但说无妨!”

      “謝太后!”蔡倫先依禮道謝,隨後毅然說道:“只要太后不介意,微臣想要告訴太后,微臣雖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而且做過孝章皇帝的孌童,但是在微臣內心深處,仍然存有一個男人的感情。微臣從不曾真正仰慕過孝章皇帝,倒是曾經迷上章德皇后。”

      “你迷戀過章德皇后?”邓绥讶然问道。

      “是啊!”蔡伦低声答道:“那时候,章德皇后年轻貌美。微臣刚从御书房调到长秋宫当差那天,第一眼见到孝章皇后,就惊为天人。更令微臣难以自拔的是,如同微臣曾对太后提过的,有一天,孝章皇后坦白告知微臣,她晓得微臣当过皇帝的娈童,而她对微臣并没有敌意,也不会轻视微臣。那使得微臣感念不已!”

      邓绥不明白,蔡伦忽然来讲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起初,邓绥以为,蔡伦所谓“埋藏多年的秘密”,应会对于当前皇室情势有影响,但越听越觉得,蔡伦纯粹在追溯他个人生平际遇。蔡伦为何要对邓太后倾吐他的隐私呢?

      然而,邓绥不好意思探问蔡伦动机何在,就顺着话题发表感言:“这样说来,在蔡大人心目中,章德皇后原本内外皆美。那么,后来章德皇后逼迫蔡大人陷害宋贵人姐妹,一定让蔡大人非常失望!”

      “確實如此!”蔡倫深深點頭承认道,随后讷讷补充道:“当时,微臣不但大失所望,内心也甚为痛苦,因为,章德皇后与微臣之间,并非像一般皇后与宦官之间那样单纯…”

      “什麽?”鄧綏驚問:“你是說———?”

      “的确!”方才已低着头的蔡伦越发低低垂下了头,赧然答道:“章德皇后不但是一位媚骨天成的美女,也是个很需要男人的女人。虽然,章德皇后宠冠后宫,经常得到孝章皇帝临幸,但是孝章皇帝妃嫔众多,难免有些夜晚不在长秋宫。章德皇后孤单的时候,就会偷偷找微臣陪她。尽管微臣受到体能所限,给不了她百分之百的满足,却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天啊!”鄧綏抑制不住輕聲驚嘆:“真沒想到———”

      “微臣原先也是根本料想不到,非常受寵若驚!”蔡倫苦笑道:“夢中情人竟然讓微臣的美夢成真了!微臣當然感激得無以復加,發誓要對她唯命是從。可是,微臣遵守誓言,替她除掉了宋貴人姐妹之後,卻再也沒睡過一夜好覺。誠如微臣向太后報告過的,微臣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只好找藉口從她身边调走了。”

      “那真是難為蔡大人了!”邓绥试图予以宽慰:“那件错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蔡大人就别再自责了吧!”

      “多謝太后勸勉!”蔡倫由衷致謝,随之大胆诉出了心声:“微臣也很感谢苍天,虽曾让微臣为章德皇后而饱受心灵折磨,却也终究让微臣遇到了一位真正内外兼美的女子。”

      “真正,內外兼美?”鄧綏喃喃問道,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蔡倫言下之意!

      “是!”蔡倫爽快确认道:“章德皇后只是外貌长得美,太后才是真正内外兼美!”

      “蔡大人———”鄧綏太震惊了,以致讲不出完整的句子...

      “太后,請恕微臣斗膽!”蔡倫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坦言道:“打從微臣第一次見到當年的邓采女,微臣就私心盼望,邓采女不会变成另一位窦皇后,而会是跟窦皇后一样美丽、一样成功,却比窦皇后仁慈许多的国母。这就是为何,微臣自告奋勇要为邓采女效劳。微臣一方面藉机接近邓采女,另一方面也留心观察邓采女,随时准备,倘若发现邓采女怀有类似窦太后的狠心,就能够不着痕迹远离。结果这些年来,邓采女荣升为邓贵人、邓皇后、邓太后,但是善良的初心始终不变。邓太后不仅从不曾辜负微臣的期望,而且超越了微臣的期许。于是,微臣青少年时期对窦皇后曾有的倾慕,就不禁转移到邓太后身上了…”

      邓绥听得惊呆了!隔了片刻,她才稍带艰涩问道:“即使,果真如此,你又何必,一定要讲出来呢?”

      “因為曹成離京了。”蔡倫直接了當答道:“微臣願意幫太后挑一個人来取代曹成。太后只消开出条件来,让微臣照着去找。”

      “什麽?”鄧綏實在意料不到,蔡倫竟然知曉曹成之事!她愕然又窘然回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微臣失言,尚请太后恕罪!”蔡伦赶紧道歉,却又直言道:“微臣太关心太后了,才会暗中注意太后的一举一动,相信并没有别人察觉,太后可以放心。曹成是个青年才俊,难怪太后会动心。只不过,他性情太冲动,恐怕很难做到保密。太后调走他,绝对是正确的抉择。如果太后肯让微臣去另觅人选,应当找得到各方面不亚于曹成,而处事又比较慎重的才子。”

      “你,你這是什麽話?”鄧綏頓時漲紅了臉,質問道:“你把朕看成了什麽樣的女人?”

      “最美麗、最成功、最仁慈的女人,可也是正常的女人。”蔡倫不卑不亢答道:“太后不必太在意儒家禮教!守節那一套當作表面功夫即可,若是贯彻执行,岂不太压抑自己了?人生苦短,何须那般自苦?微臣只遗憾身上有缺陷,年龄又太老,太后当然看不上眼,那就唯有去另外找人,才好解除太后的寂寞了。”

      “你,越說越不像話了!”鄧綏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也意欲维护太后的面子,而不得不蹙眉驳斥道:“你要那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微臣不需要任何好處,凡事對太后有好處就行了。”蔡倫鏗鏘有力答道:“微臣這輩子,早就已經完了,只有服侍竇皇后那些日子,還算是快樂過。偏偏,竇皇后並不值得微臣效忠。微臣自請調離之后,曾有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每天活得像是行尸走肉,直到孝章皇帝驾崩以后,有幸遇见了新皇帝的邓采女,才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随着邓采女步步高升,成为贵人、皇后、太后,那一线生机也就渐渐转化成了微臣生命的重心,给予微臣动力去做好每一件差事,甚至乐意多做,改进了造纸术。如今,微臣年过半百,想必来日无多。微臣真的无须在乎区区一己的利害得失了,只要太后好就好。”

      蔡伦的肺腑之言一字一字深入邓绥的心坎,激起了邓绥心潮起伏,热流一直冲上了眼眶…

      然而,邓绥拼命忍着眼泪,一言不发。

      蔡伦眼看邓绥含泪不语,忽然忍不住急切轻喊道:“我是说,这么多年来,我尽忠职守是为了你,我改良造纸是为了你;今后我的余生,也都是为了你!你到底听懂了没有?”

      “懂了!”鄧綏再也抑制不住滿心激動,衝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蔡倫,埋頭到蔡倫肩上哭泣…

      蔡伦浑身震动!他唯恐自己在做梦,小心翼翼伸手轻触了一下邓绥乌亮的长发,又把颇有深刻裂纹的丰厚嘴唇凑到了邓绥耳畔,悄悄问道:“太后年纪还轻呢,不嫌微臣太老?”

      邓绥猛摇头,哽咽着答道:“要说老,朕的心才更老!执政这些年,一颗心好累,真不知老了几百岁了?”

      此时此刻,邓绥不自觉在向蔡伦撒娇,语气类似女儿对父亲。毕竟,由于汉朝人普遍早婚早育,年长十八岁的蔡伦在当代是够作邓绥的父亲。不过,岁数的差距、地位的高低,都隔不开邓绥对蔡伦的依恋…

      无论是当年初入深宫的邓采女,或是目前主掌大权的邓太后,邓绥都少不了蔡伦!相较于年轻力壮的曹成所带来的肉身愉悦感,邓绥更重视成熟睿智的蔡伦所提供的心灵安全感…

      蔡伦的臂弯好比最宁静的港湾,让久经大风大浪的邓绥甘愿停泊。邓绥恰似帆船靠岸一般依偎着蔡伦,同时仰望上元夜的满月,体悟到了此生最心心相印的团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倾诉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