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9、十六

　　外面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洛予打量着房间。

　　依旧是黑白灰的房间，这装修放在客厅尚且能说一声美观大方，可放在卧室就显得有些压抑了。

　　房间很整洁，整洁到好像无人居住，只有桌子上放着的书包和一些杂物能看出这屋子是有人居住的。

　　她打量了一圈，在椅子上坐下，翻出手机。果然没电了，不过她昨天出来本就没打算再回去，故而包里备了充电器之类。

　　插上插头，她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看了会儿。屏幕映出天花板的样子，她呆呆出神。

　　任谁活了十几年，身上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难以言说的故事。可叶兮实在太复杂了，她柔和的表象必然只是冰山一角。

　　而自己，大抵是不愿招惹这种人的。

　　萌生了些退意，可又舍不得。谁不想有人相伴呢？

　　像叶兮这样完美的人没有几个，通透却不卖弄玄虚，不会张扬地表现自己，不会自以为是地评判别人的行为，不会自作多情地失去距离感。和她相处简直再舒服不过。

　　可她并不像表面那样，自己也无法预测与真正的她相处时是否仍然会这样舒适。

　　万一她实际上并不像表面这么温和呢？假设她实际是极强势的人，是自己最厌烦的那一类人，到时又该怎么办？

　　洛予到底是个内心敏感矛盾的十六岁的女生，步步瞻前顾后，矛盾反复、犹豫不决。

　　她还在百爪挠心地纠结时，外面的交谈声已经结束了。

　　“咚咚——”

　　敲门声响起，洛予才反应过来，急忙道：“进来吧。”

　　明明是叶兮的房间，可她进来时却敲门询问洛予。这感觉有些微妙，除此之外，洛予又觉出几分体贴。

　　于是看向叶兮时，眼神就温软了些，问：“这么快就走了？”顿了顿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不过也是，就快要去学校了。”

　　她那话说的没过脑，若是叶兮与她父母隔阂太深，自己这不是往伤口上撒盐嘛，于是抓紧就挽回了。

　　起床时手机没在一旁，吃饭时氛围太过轻松也就没注意时间，刚刚一看才知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叶兮神色如常，不避讳道：“他们就来和我说一下住校的事。从这里到学校要二十分钟，你要回去拿什么东西吗？”

　　洛予出门时本就打算在外过夜后直接去学校，所以准备的东西都在包里，无需再回去拿。

　　“不用。”她道：“你这次去就直接住校吗？那要带好多东西，学校又不让外人进去，行李都要自己搬，寝室离校门又远，得早点去。”

　　她边说着，叶兮边将昨天洛予给她的那个小人装好放进包里，包放在桌上，而后坐在床尾，答：“不用提前去。”

　　看着洛予疑惑的表情，叶兮解释道：“小道消息。”话落就没了后文，洛予瞥她一眼，语气佯装不耐道：“快说，别卖关子。”

　　叶兮倒也配合，露出个神神秘秘的笑，说：“寝室要重新分。”

　　洛予顿时睁大眼睛，讶异中带了些微末的惊喜，“真的？”

　　诸如调位、分班、换寝室这类更换环境的事情，大概是受许多学生喜爱的，若是占用上课时间，开心还会翻倍。洛予也不例外。

　　叶兮点头，接着说：“所以下午估计都让我们搬东西，整理寝室。”

　　洛予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愉悦，顺着就问：“可是新建的那栋楼不是说是教师公寓吗？”

　　她们开学前两天那栋楼才正式装修好，报道时不少学生都期待住进去。可最后还是在老学生公寓里住下，之后就有不少传言说那是教师公寓。

　　“乱传的，教师公寓哪里用得着建那么大？”

　　洛予想了想也是，不过这些不重要。

　　能换个干净敞亮的地方住，而且下午的课也不用上，这就好极了。

　　抱着这种兴奋感，她顿时觉得自己效率能够翻倍，恰好此时也无事可做，于是便询问叶兮：“那我们十二点半走，午饭就不用吃了吧？”

　　“好啊，那晚饭早点吃。”叶兮应道，随即又问：“怎么，有什么事情吗？”

　　洛予的确打算还有一个小时把之后要学的知识学一下，不过叶兮竟然看出来她是有打算了，顿时让她有一种自顾自兴奋起来又被拆穿的羞耻感。

　　不过她也没否认，声音低低地道：“……左右还有一个小时，我想……把后面学的东西看一下。”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已经是声如蚊蝇。

　　若是旁人她定不会说出来，十五六岁的年纪，最张扬的青春期，大多数同龄人都想表现出自己聪明的一面，而勤奋读书就好像是在说自己是先飞的笨鸟。于是不知何时起，大家心知肚明地不会展现自己是多么多么勤勉。

　　叶兮不会这样，她毫无根据但却笃定地这么认为。

　　可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些紧张的。

　　“嗯……书房没怎么用过。”叶兮思量几秒，问她：“就在我房间可以吗？”

　　说完像是又怕洛予会不习惯一样解释说：“用我出去吗？或者我去收拾一下书房你去那里。”

　　她果然不会那样。毫无理由的信任被证实，加之先前的兴奋，洛予心情大好，甚至边摇头边说话，道：“不用，你不用出去，就这里就行。”

　　说完把椅子转回去，伏案翻起了课本。

　　叶兮还在床尾坐着，默默看了她良久，瞧见洛予偶尔晃几下的腿时，嘴角隐隐浮现几分笑意。

　　…………………………

　　升入高中之前，洛予对高中还是很期待的，她在初中的经历算不上美丽，于是就希望高中时能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不过现实往往与想象差距颇大。

　　早晨六点便要起床，除了午休的一个小时之外，整个白天都被“稳妥”地安排好了，晚上甚至要等到九点才放学。

　　时间过的极慢，堪称度秒如年。可真当一天过去，回顾是又是茫然，时间仿佛被掠夺了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所以本期待的高中生活似乎也是一眼望得到的无聊。

　　刚下出租看到一中大门时，洛予不免有些失落，不过那沮丧稍纵即逝。

　　毕竟叶兮住校的话，她们二人想来是常常能碰见的，更甚至，吃饭时可以一起，晚上放学回宿舍时也能一起，倘若有什么活动，像运动会，元旦晚会之类的，自己应该也能找她一起的。

　　更何况，假设之后分到了一个班级，更是能日日相处。

　　这样想着，洛予又生出了期待。

　　这些想法她也只能在脑子里过上一遍，毕竟她也知道这些不过是正常且普通的学生生活，不过只是因自己太过小气才没能有过。

　　若是让别人知她对这种普普通通的生活产生愉悦且期待的想法，还不知要如何想呢。

　　所期待的是普通的愉悦感，可叶兮实在算不上普通。上午自己尚且还纠结是否要与她深交，可这时要进学校了，她的犹豫便在那些美好画面前溃不成军。

　　北城九月午间的阳光，虽比不上六七月慑人，可也堪堪称得上刀子了。洛予思绪飞驰也不过转瞬，很快便被这“刀子”打断了思绪，她初初下车实在遭受不住烈日的毒打。

　　北城不过三四线的城市，还不到处处钢筋水泥高楼大厦林立的程度，城中绿化很是不错。故而路边树荫倒是不少，洛予抬手遮了下脸，快步走到树下，猛一站定她甚至摇摇晃晃有些头晕。

　　叶兮见状扶着她肩膀，等了几秒洛予缓过神后调笑道：“看来你军训过的挺不容易。”

　　轻微的眩晕感褪去，洛予闻言想到一周前的军训，也是苦着脸。

　　肩上一轻，她转头看去，叶兮将她的包拎在了手上，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理所当然的样子。

　　阳光透过细细碎碎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身后空旷的地上是一片耀眼的金色。

　　蝉鸣与蒸腾的暑气本身就被赋予青春的色调，洛予一时微怔。

　　叶兮走出去，见她没跟上回头道：“走了。”

　　她踏出了树荫，沐浴在夏末的阳光下，于是身上就像镀了金光一般。

　　洛予恍然生出来几分难以形容的复杂感觉，只觉得蝉鸣声更加吵闹，阳光更加刺眼。

　　这感觉并不长久，短短一瞬便消失了。她追上叶兮，看叶兮背着她的包，又拎着自己的，而自己却两手空空。

　　洛予心中怪异又尴尬，自己多么矜贵似的。

　　她左右看了看，从自己包的侧袋里拿出伞撑开。

　　不过自己一米六，而叶兮目测少说要有一米七，这样矮个子撑伞的实在少见。她心想。

　　叶兮恰巧此时望她一眼，眼中笑意盈盈，洛予与她对视，莫名觉得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于是心照不宣地弯弯眉眼。

　　她们路过学校进门处的喷泉，路过环形设计的艺术中心和与它隔路相望的综合楼，路过七拐八绕的廊道，路过教学区楼栋侧边的花坛与树木，路过广场中心的镂空玻璃走道……

　　最后洛予站在教室门前，接过包，挥手与叶兮道：“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