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谧野

8、好酒

　　洛予缓缓睁开眼睛，意识尚且迷蒙着。她翻了个身，手心下一片温热，昭示着不久前还有人躺在这里。她出了会儿神，摸到床头的手机，8月27日10点48。

　　快十一点，这么晚了啊，她心想，随即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筋骨舒展开来，大脑也开始工作。

　　8月27日？！

　　洛予动作停下，拿过手机又确认了一遍。的的确确是二十七日，这下子她也来不及磨蹭了，匆匆忙忙拿过床尾堆着的衣服套上，刚刚踩到地上时腿软了下。

　　若是平常自己决计是少不了在心里好好骂一顿她的，不过这会儿没功夫，洛予咬了咬牙，飞速洗漱好就要出门。

　　今天她有大事要做，绝对不能出差错。

　　这样想着，洛予对客厅说了句，“我有点事儿出去一下，下午三四点回来。”说完就合上门，步履匆匆向外走去。

　　目的地离家不远，洛予选择步行。

　　若是平时这短短几百米的路程当然算不上什么，可昨晚她不知道发什么疯。现在好了，自己腿软的和面条似的。

　　想到她，洛予咬牙切齿一番，不过心中埋怨，嘴角却翘起了些。

　　她不喜欢太甜的，奶油也要少放一些，葡萄要换成提子，芒果要多加一些……

　　这样念叨着不知不觉便到了，看着眼前的门店，洛予心中念想以最后一句“真难伺候”结了尾。

　　蛋糕的制作流程没什么问题，只是身边的店员太过紧张了，是个十八九岁的男生。

　　洛予起初还觉得他紧张怕生到这地步有些意思，不过看着他发颤的手和时不时飘向自己的眼神，她眯了眯眼睛，有些不耐与厌烦。

　　“嗯……姐姐？我能这样叫吗？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吗？”店员道，出口时吞吞吐吐，说出来后却像机关枪似的一吐为快。

　　果然，洛予心中闪过不悦。

　　洛予没说话，过了几秒，店员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有气无力道：“算了算了。”

　　青涩稚嫩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失落，洛予想到某些回忆，心中不悦化为几分说不出的怀念，她转头，看着男生低垂的脑袋，温声说了句：“好好学习。”见他抬头看自己，后续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后脑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看着男生瞬间转换的气场，却来不及多想。

　　……

　　她。

　　……是谁？

　　眼前忽然变成全白，洛予将手举到面前，仍是白茫茫一片，她低头，自己的身体也消失不见。明明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伸手却触碰不到。意识恍惚中，甚至想不起要惊讶恐惧，只是睁大眼睛去看这满目的白。

　　脑海中其他想法都变的模糊，只有方才那经历在脑海中反复重现。

　　睁眼，翻身，更衣洗漱，道别，出门，埋怨？不知名的她，厌恶十八九岁的男生，异变，失去意识。

　　如此反反复复不知多少遍，洛予记忆越是清晰，意识就越是模糊。她越是精准地记住所有细节，就越体会不到“自己”的情绪，越共情不了“自己”的感受与记忆。

　　循环往复，直至清醒。

　　洛予揉了揉头发，自己的梦素来诡异，若是有人见了她日记中有关梦境的部分怕是会直接带她去见医生了。

　　所以这梦无非是给她的日记本增添一些厚度罢了。

　　可睁开眼，入目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只消一瞬间她就没心思去想日记了。

　　低头瞧了一眼，甚至衣服也不是自己的，洛予愣住，反应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她略迷茫地环顾四周，视线扫到门口，恰与一人对上视线。

　　叶兮脸上颇为平静，是看起来就能令人放松毫无压力的温和姿态。

　　与她相望，几秒无言，洛予的记忆才如开闸洪水的倾泻而来。

　　自己出门碰见叶兮，就一同去了“壹杯”，然后自己把礼物给了她，然后，然后……

　　然后记忆便开始模糊，好像喝了酒……

　　说起来，叶兮好酒来着，想到这里，洛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至于后续的记忆，就是空空荡荡了。

　　洛予不傻，当然能想到自己估计喝醉了。

　　至于旁的，她不敢多想。

　　已经到了断片的地步，她的酒品自己也不知晓。身上的衣物也明显不是自己的。

　　只是这些就足以让她恐慌。

　　她该不会说什么胡话吧？或者做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不会吧……

　　洛予咽了咽口水，目光变得怯怯，心虚道：“还，还……没什么吧？”

　　叶兮抬起手抚摸下巴，状似组织语言，洛予见状立刻便紧张起来，心脏高高提起。

　　“嗯……是个听话的醉鬼。”叶兮最后歪了歪脑袋，道。她唇边带了几分笑意，在温和的表情中显出了极大的包容般的温柔。

　　洛予略微松了口气，问：“之后，我记不清了，都干了些什么啊？”

　　叶兮面上露出几分微妙的笑意，打趣道：“竟然忘了？那酒度数特别低。”

　　她说到这里，话中虽然有玩笑般的嘲笑，不过洛予却不很在意，反而生出些微末不知名的庆幸。

　　“啊——”她拉长声音，幽幽道：“以后再不喝酒了。”

　　说不出的，酒量差反而让她有一种能远离酒的毫无道理的安慰。

　　叶兮像是被她逗笑了，眉眼弯弯道：“你听话的很，让做什么做什么，也没有晕在浴室，酒品不错呢。”

　　那看来就是自己洗的澡了，洛予这才彻底松下那一口悬在半空的气。

　　她缩回薄薄的空调被中，只露了脸，颇有些无理取闹道：“帮我把书包拿过来？我包里有衣服。”

　　身上穿着睡衣，但还是让人帮忙拿，可不就是无理取闹了嘛。

　　叶兮默默看着她，洛予对她眨了眨眼，又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只露出鼻子以上的部分。

　　呼出的气息闷闷化作热气，于是嘴上与被子的触感就更明显。

　　别人的被子。这一想法顿时如细针戳在身上一般将洛予激了下，她悄悄松开捏着被角的手，回握成拳放在肚子上，脑袋也刻意低了一些，没让嘴唇触到被子。

　　她动作幅度极小，叶兮应当是注意不到的，只听叶兮说：“遵命，小祖宗。”

　　声音轻轻柔柔，是玩笑话。

　　洛予心中却莫名泛起软来，像是飘荡在空中，陷落在云层，轻盈而柔和。

　　被外物包裹的不适感也消散不少。

　　洛予心想，这样温温柔柔的人大抵是最有魅力的。

　　不过想到叶兮竟然好酒，她还是有些别扭。如神仙一样的人啊，偏偏还是沾了红尘气。

　　太让人惋惜了。

　　可等叶兮把她的包放在床尾，说着“换完衣服出来吃早饭哦”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谁说下过凡的神仙就不是神仙了呢。

　　只怪叶兮言谈神态都太过温和，且不柔弱。

　　偏偏人又生的好看。

　　……

　　洛予换完衣服，推开门走出去，整体装修以黑白灰为基调，简约大方是真的，不过看起来有些冷硬，和叶兮身上那种温软的感觉差异感太大了。

　　叶兮坐在沙发上，侧头看她一眼说：“只有我住这儿，不用拘束。”说着又指了一个方向道：“卫生间在那儿，牙膏牙刷进去就能看见。”话落将茶几上摆着的几个盘子掀开，一盘蒸饺，几个包子以及两份粥。

　　份量都不大，也不像是买的。洛予这下倒是有些惊讶了，问：“你会做饭？”

　　叶兮和她在同一年级，自己十二月生日过了才十六岁，那叶兮应该也差不多。一个人住可能是方便去学校，不过这个年龄就会自己做饭的还真不算多。

　　叶兮笑了下，道：“有学过，怎么？惊讶啊。”

　　洛予呐呐，“多少有点，和我差不多大，我估计就只会炸厨房了。”

　　“有时候不想吃外卖，干脆就学了，不过我的手艺大概也就是吃不死人的程度了。”

　　“噢……”洛予应了声，转身去卫生间。

　　洗漱用品在洗手台上摆着，都是全新的。她边刷牙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想到在学校时同学的八卦。

　　学校强制住宿的情况下叶兮能够走读，有人说见到她从校长办公室走出来……

　　诸如此类，风言风语数不胜数，她原先并不在意。可一个人住并不算小的房子，不吃外卖就要自己做饭。她送自己的牛奶自己在网上查到过，很贵。

　　太容易脑补了。

　　洗漱完，她将东西放好，拨弄了下被浸湿的刘海，不愿再想这些。

　　在叶兮身边坐下，洛予起初还是有些拘谨的。叶兮吃饭时偶尔抬头看一眼电视，并不言语。

　　电视声音不大不小，播放的是某一部她看过的动漫，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画面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就也跟着重温一遍，不过片刻就放松了下来。

　　看到某处好笑的部分，她弯弯眼睛，刚想笑出声又意识到身边还有人，声音卡在嗓子中不上不下，非但没有忍住，反而还呛到了。

　　她咳的狠了，叶兮见状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手顺着她的背，一手去喂她喝水。

　　洛予这时候没工夫管会不会碰到手了，立刻两只手覆上叶兮的手背稳住水杯往嘴里灌。

　　过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洛予简直无地自容，声音极低地说了声“谢谢”。

　　果不其然叶兮笑道：“还挺有本事。”

　　洛予脸上更加滚烫，又想到昨晚自己干的蠢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下电视是彻底看不进去了，过了半晌洛予突然问：“昨晚，你要不仔细说说？”

　　叶兮转头看她，眼睛里全是笑意，“真的没干什么，唯一不听话的就是问你家在哪不告诉我。我就只能把你带回来，回来之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除了呆呆的脸有点红，其他一点看不出来喝醉了。”

　　她这么说，洛予顿时觉得离人间的距离也不是那么远了。

　　“唉——”她长叹。

　　叶兮饭已经吃好了，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问：“怎么了？”

　　洛予咽下最后一口，回头幽幽看着她。

　　“嗯？我可没招你啊，怎么这表情？”

　　自从遇见叶兮，自己好像把几辈子没丢过的人给丢了遍，洛予仔细回忆了下。

　　在楼梯上差点摔倒被抱下去，在天台上受伤被送到医务室，醉酒，吃个饭也能呛到。

　　“才几天，我都快丢死人了。”她郁闷道。不过声音里带了调侃的玩笑感。

　　叶兮方才看电视时脸上表情十分平静，就算到了好笑的部分也是面不改色，这会儿却被她逗笑，她笑了几声停下，正要说些什么，忽的却又笑了起来。

　　洛予这时候哪能看她表情，听到她笑的时候心中还算平静，自己说这话本来也就是调侃开玩笑，对方正好配合笑了，于是心中波澜也就微末。可谁知她竟然还没笑够？

　　洛予抬头，不可思议夹带些羞恼道：“还没笑够啊？”

　　叶兮唇边笑意不止，眼中却柔和，“够了够了。”说完见洛予愤愤的样子，又安抚道：“都是学校路灯的错，谁让它坏的。”

　　洛予对学校路灯积怨已久，这下完美被安抚到了，同仇敌忾道：“明明知道放学天都黑了，还不装亮点的灯！”

　　“还有我的错，都怪我不该诱惑你喝酒。”叶兮接着道。

　　这个洛予却说不了什么，她确实想试一下，当时也的确是自己不以为意才多喝了点。

　　于是她只道：“酒不是个好东西。”

　　叶兮附和着点头，坐直了一点。

　　她不动洛予还没注意到，这么一坐直，洛予下意识看了眼被她遮住了一些的架子——放满了酒瓶的架子，甚至里面赫然放着昨晚的那一个瓶子。

　　洛予侧身，不可思议看她一眼，又看向展架，问：“全是你喝过的？”

　　叶兮轻咬了下舌尖，低声应了。

　　那架子上虽说放满了酒瓶，但每个都是漂亮且不重复的，这也就意味着叶兮真正喝过的要远超摆出来的。

　　洛予从叶兮脸上莫名瞧出了几分心虚，她颇不是滋味，半晌道：“就算酒量好，还是少喝点吧。”

　　叶兮飞速回她：“嗯，以后就不再喝了。不过还是昨天那个酒瓶我想要很久了，但一直找不到，好不容易在“壹杯”见到了，怎么也不想放过。”

　　听她这么快就答应，洛予倒有些别扭了，好像自己管着她似的。

　　不过说到那杯酒，她还是挺疑惑的，于是问道：“那酒也不贵，难不成还是珍藏版的吗？”

　　叶兮也纳闷道：“我也不清楚，不过之前见到过这酒的图片，却没见到有卖的。”

　　听她也是不清楚的语气，洛予不再管这问题。

　　洛予正想问一下自己手机在哪，门铃声却突然响起。

　　她问叶兮：“是谁？”

　　“可能是我父母。”叶兮声音平平道。

　　小区安全系数很高，能进来这里的只有她父母了。

　　洛予一下子愣住，她面对长辈完全不知所措，今早听叶兮说家里没人时还庆幸了好一会儿。那她要去房间躲一下吗？随即又打消想法，太不礼貌了。可她实在又害怕。正当她内心快要拧成麻花时，叶兮道：“你先去我房间？”

　　洛予顿时松了口气，正要象征性地问一句“会不会不礼貌”，突然意识到既然她让自己回避，那便很有可能是她不想自己看到。

　　他们关系很差吗？还是别的是什么……

　　这时候没空深想，她答了句“好”，便要回早上出来的房间。

　　叶兮拉住她，道：“那个是侧卧，他们可能会进去，你去我房间玩儿，手机昨天放在你包侧边的口袋里了。充电器和耳机没带的话先用我的。”

　　洛予应好，先去侧卧拿了包再走进主卧。她一手拎着包，要关门时听见叶兮安慰她道：“别紧张，我房间你随意看，他们不会进去的。”

　　在别人的房间再怎么也不会随意，不过她这么说完，聊胜于无，心中还是不一样的。洛予犹豫了几秒，扒着门框对叶兮说：“你也别紧张。”

　　叶兮听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心脏霎时间软化。

　　她自然不紧张，只是见洛予心惊胆战的样子不忍心而已。

　　不过也没反驳，对她笑了笑，温声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