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诡事多》阿陶陶

19、清羽（八）

　　郊外的这套别墅是季胤母亲以前买来度假的地方，后来成了散心之所，再后来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了主人，房子已有了年头，但保养很好，背山面湖，附近还有湿地公园，景色和环境一等一的美。

　　叶清羽的父母被送到这里时傻眼了许久，因为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关人的地方，那么大，那么豪华，崭亮地板能拿来当镜子，随便一扇窗望出去都是青山或碧水，他们那间不到十平方的出租屋，还没有这里的一间浴室大。
　　忐忑不安地住下，此后每隔两天，就会有人将各式新鲜的瓜果蔬菜和现宰杀的鸡鸭鱼肉送来，两夫妻除了不能离开这片别墅区的范围，想做什么都行。

　　实在不知那位大公子为何对他们这样好，只觉得受之有愧，但常送东西来的那人微笑着同他们说，大公子让他们安心住下，他那边会全力帮忙找到清羽。
　　就这一句话，两人立马不再吱声，默默将别墅的每一处角落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花园也勤勤打理，半根杂草都要清理掉。
　　没找到清羽之前，再是厚着脸皮也要在这里住下去，大恩大德今生报不了，下辈子给大公子做牛做马偿就是了。

　　没过几日，大公子派人来接他们出去，到了警局才知晓，清羽找到了。

　　已经有些想不起来当时的情形，整个过程都是浑浑噩噩，DNA结果确认后，心情反而变得平静，得知遗骨需调查作出结论后才能取回，他们便又回了别墅等通知。

　　但那天起，身体的脊骨仿佛被抽掉，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晚上也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想到警察述说的那些东西......他们的清羽，死得那样惨。

　　大公子知道后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说凶手还没抓到，所以他们要好好活着，而且，如果他们就这样病倒，清羽知道后一定会很伤心。

　　叶母当场就泪崩了，抱着清羽以前的衣物痛哭失声。
　　是啊，得好好活着，天理昭昭，他们一定能等到坏人遭报应的那天。

　　于是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规律，叶母虽然时常坐在湖边思念儿子，但心绪确实被四周的青山绿水如画风景抚慰许多，这日听到说大公子晚上要来用饭，她激动得不行，整个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一头扎进厨房忙个不停，发现大公子想吃的菜式几乎都是以前清羽喜欢的，她捂着嘴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沉下心，全心全意地开始做饭。

　　将暮未暮的时刻，车子终于来到，晚霞余晖中大公子悠闲走来，俊挺的身形被映衬得宛如画中人。

　　她和丈夫硬是被叫坐下一起用餐，不但如此，大公子还让她在桌上另摆一副空碗筷，说是给清羽用，她怔愣许久方含泪道谢，不知为何，从见到大公子那刻起，她一颗心就酸楚难耐，总觉得他周身都带着一股熟悉气息。

　　他夫妻二人出身农村，与这样富贵人家的大少爷同桌吃饭还是第一次，只觉得哪哪儿都不妥，但大公子修养极佳，察觉到她与丈夫的拘谨，吃饭饮茶不再静无声息，还开始找些身边的话题来闲谈。

　　说着说着，她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以前清羽还在身边的时候，不慎用了自己的筷子夹了鱼肉给他，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歉，立马要去厨房为他换过碗筷，还没等起身，大公子已经将鱼肉放进口中，吃完后还称赞说从没吃过这样香滑可口的鱼片，以后一定要经常来饱口福。

　　当时她在想，这么好的男子，真不知道以后哪家的小姑娘能有这个福气。
　　若是清羽还在，应该也会想跟这位大公子做朋友的吧？

　　吃完饭大公子也没急着走，留在厅里继续与他们聊天，虽然不知道大公子为什么会愿意花时间过来这里小坐，但这栋孤寂的别墅确实因为他的到来显得热闹了，叶母坐在大公子对面的沙发上，许是窗外冷风的关系，身侧空位温度特别冷寒，她却莫名地半步都不想挪动，只觉得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欣喜，直到夜色深重，大公子准备离开，她都还在恍惚。

　　将人送到车前，她和丈夫郑重向大公子躬身道谢，并对他说，自己两人等接到清羽的尸骨就打算返乡，今后，无论大公子有何吩咐，他们夫妻立叫立到，粉身碎骨也会为他去做。

　　但大公子却让他们将清羽的尸骨葬好之后就回来，说别墅不能空置，需要人气，他们以后就负责待在这里照看屋子和清理花园，若是无聊，可以将后面几百平的院子改成菜园，得闲时做上一桌好菜，等他来吃。

　　“...什么也别想，安安心心住着，这里就是你们的养老处。”大公子微笑着说，“...你们也知道，我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疼爱...想有个地方能让我轻松自在地休息，要是还能吃到点好吃的家常菜那就更好了......所以就麻烦二位帮我看好屋子吧，以后我会经常来。”

　　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
　　叶父不知如何说谢，叶母红着眼眶用力点头。
　　她的手艺哪儿能跟那些富贵人家的专业厨娘相比，大公子分明是知道他们夫妻早将家乡的田地旧屋卖出，回去也是无根无依，想将他们两夫妻以后的生活安排好罢了。
　　......但若是他真的不嫌弃，她也是万分愿意照顾这孩子的，就像照顾自己的另一个孩子一样。
　　这么一想，突然就多了点活着的理由。

　　“...大公子——”看着正要上车的季胤，叶母忍不住喊他。
　　季胤回过头，听见叶母认认真真地对他说，“您这一生，一定吉祥顺意，健康平安，也会得个天底下最好的姻缘，子子孙孙福慧相伴。”

　　季胤怔了怔，随即笑着朝两人点点头，“好，多谢。”

　　******

　　来时暮色暗淡，回时月色茫茫，车子开出没多久，司机便听见后座传来大公子轻叹的声音，瞥了眼后视镜，看见他往旁边空空荡荡的位置伸手，然后像是抱起了什么放在自己身前，一手在身前虚虚环着，一手在自己肩膀上方缓缓轻拍。

　　看上去仿佛怀里抱了个人，但其实什么也没有，挺吓人的。

　　司机心里一惊，再看过去，却发现老板冷眼睨来，哪里还敢再多想，迅速按起隔板，老老实实开车。

　　后座，季胤收回冷眼，微微垂下头看向怀中。

　　从见到父母那刻起，少年就恍恍惚惚，守在父母身边半步不离。
　　除了季胤，没有人知道餐桌上还坐着叶清羽，他做了鬼，已经流不出泪，幽黑的眼瞳一直欲泣难泣，哀痛神情让人看了心都要揪成一团。
　　季胤向来擅长用理性去思考和控制自己的行为，情绪管理做得非常到位，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将眼前这个少年的魂体用力拥入怀中。

　　轻飘飘的魂体隐隐哆嗦，季胤也不说话，只温柔无比地以指背抚摩过少年冰凉的脸庞，或缓缓轻拍掌下清瘦后背。

　　柔软夜色下，车子沿着郊区大道稳稳前行，路灯在车窗玻璃上忽明忽暗，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繁华夜景，谁又知道，车子里正有人怀拥一鬼，极具耐心地细细安抚，柔声哄慰。

　　夜半，万籁俱寂，整个城市仿佛都陷入沉睡，魂体悄然自玉牌中闪出，飘然来到大床边。
　　床上的男人呼吸平稳，枕间露出半张令人痴醉的脸，少年慢慢靠近，长睫微微眨动，隐在黑暗中观察，越看，眸底凝聚出来的渴望就越多，陌生感觉在心口急遽流窜，又苦又酸又甜。
　　活着的时候从未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有过这样的念头，做了鬼，却会如此激切地想要独占眼前这个人，怎么办？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年眼眶发红，唇齿颤抖，终于忍不住向前飘近，俯下身悄无声息地在男人俊美薄唇上碰了一碰。

　　这个偷吻一触即收，可他刚要飘走，一只大掌突然将他按住，热烫唇舌重重吻来。
　　炙热阳气混合着男人的气息汹涌而至，瞬间将他整个魂体包裹，剧烈晕眩，几近炸裂，连逃走的可能都没有。
　　一片混乱，神思迷离，心甘情愿地沉沦，再也分不清天南地北，今夕是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在一瞬间，按在他脑后的压力消失了，男人伸手将他冰冷的魂体整个拥进怀中，翻身压住，热乎乎的唇慢慢滑过他的脖子，在那里反复品尝了一会儿，往下吻上他的锁骨。

　　揉在腰间的手指像带着烈焰，游走之处无不火热难耐，被阳气灌入过的喉头也依然滚烫，长指摩挲到某处时，少年像从沉睡中忽然惊醒般抖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幽黑眸中涌出惊意，死死咬了一下唇，瞬间自季胤身下消失。

　　全身热血迸腾的季胤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僵立半晌，失笑不已。
　　他拿过玉牌，望着红点微闪的玉牌舔了舔唇，细细回味刚才被偷吻的美妙滋味。
　　柔软清新，触感完美，令他既想疼惜，更想纵情蹂/躏。

　　从来没有贪恋过什么，从不给别人留下希望或幻想，也觉得此生不会属于任何一个人，一切适可而止。
　　但那日看到叶清羽的照片，一瞬间像是被吸了魂，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照片里的少年。

　　可对方早已死去。
　　思而不得，徒留遗憾。

　　没想到还能找到这少年的鬼魂，更没想到只有自己能感知......

　　真是峰回路转，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