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接着演》问尘九日

7、走不走

　　姜溏像是被吓到了，叩门的指节往回一缩，而后又慌忙探出去：“爸！怎么了？你开门！”

　　“我喝两口怎么了？用你在这逼逼赖赖？”门内传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大着舌头说，“一天到晚除了叨叨逼逼就是张嘴吃饭——哭，你就知道哭！”

　　“离婚？你现在和我提离婚，以前我有钱的时候怎么不和我提？你儿子是白眼狼，你他妈也一样没良心，你要敢再提半个字，我就敢带着咱们儿子从这儿跳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紧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动静。

　　门外的姜溏看起来快要急死了，伸手使劲捶打着那扇门：“妈！爸，你们开门！”

　　“让开，”站在他身后的边航忽然出了声，“我来。”

　　他这俨然就是要破门而入的架势了，这门看上去挺结实的，姜溏唯恐他蛮力伤了脚，于是连忙朝里喊了声：“再不开门我就撬锁了！”

　　又回头安抚边航道：“先别，房子是租的，要是……”

　　“我赔。”姜溏听见他说。

　　好在门下一刻就被打开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穿一套松松垮垮的睡衣、中长发，烫过的发乱糟糟的，显然平时也疲于打理。

　　她头微低，左眼眶处有一片青紫色的阴影，眼角处也有擦伤。

　　“回来了？”女人目光微抬，在看见姜溏身侧的边航之后，面上有些错愕，“怎么还带了朋友？”

　　“太晚了没打到车，”姜溏立即解释道，“是他送我回来的。”

　　女人娇小的身躯根本挡不住身后客厅地上的一地狼藉，这种情况下，“母子俩”都不好开口让人进来坐坐。

　　“你还知道回来？”屋内一个酒气熏天的中年男人忽然出现在女人身后，将她一把拉开，径直来到姜溏面前，“考上大学了，牛逼啦？不管你爸你妈了是不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

　　不等姜溏回答，隔壁邻居忽然开了门，朝着他们这边就是一顿骂：“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姜溏连忙回头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进去了。”

　　那妇女瞥见他的脸，见他还是个学生样，模样还很好看，因此语气倒不自觉的好了不少：“下次注意点的呀，小孩子这个点都睡熟了，被你们吵醒了，白天上课是要没精神的。”

　　姜溏陪笑着把边航往里一带，然后关上了门。

　　这一会儿的功夫，女人已经拿着扫帚去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了，男人歪在沙发上，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骂完女人骂儿子，没一刻清闲。

　　“进来坐坐吗？”姜溏看向边航，面上几分羞愧，几分尴尬，“我去给你倒杯水。”

　　边航本来想的是把人送到家门口就走，主要是怕他家门口还堵着要债的人，帮人就帮到底，可没想到他家里这位做老子的，竟比外头那些要债的混混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稍一皱眉，而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不用脱鞋？”

　　“没事，”姜溏道，“地上说不定还有玻璃渣子……”

　　他话音未落，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人却先开了口：“刚没仔细看，这你同学啊姜溏？”

　　说完他用打量的目光把边航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呦，一身牌子货啊，这谁家的？”

　　他站起身，人晃荡过来，而后伸手拍了拍边航的肩膀，说话时满嘴的酒气：“可以啊儿子，在学校不接我电话，原来背着你老子偷偷钓了个镶金的凯子呢？”

　　“您能不能别胡说？”姜溏脸红了，他找这叔的时候看他试过戏，可没想到他会演的这样像，差点把他都给带进去了，“他是我同学。”

　　他的语气里带了几分羞恼，转头又向边航道歉：“不好意思，我爸他喝醉了，他平时不这样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醉了？”男人凶起来，一手抓住姜溏衣领，“我看你穿的挺好的，大学生，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吧？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找你要两块钱你开口就是没有，你爸这几天让人逼得都不敢出门了，你倒挺逍遥快活的！”

　　到底是姜溏选的主演，虽然男人身上没有纹身，也不留莫西干，可他看人的时候眼里是真透出疯劲和狠劲来。

　　姜溏一下就入了戏，红着眼解释：“学校课挺多的，兼职也不好找，我是真的没钱补贴家里。”

　　“没钱？没钱上什么学？”男人蛮横道，“讨债的都追上门来了，我看我和你妈以后也别出门了，饿死在家里算了。”

　　姜溏本来就不怎么能记清台词，这会儿被他这么一噎，登时就没话可说了。

　　自进门开始，边航的眉头就没松过，眼下忍无可忍，一手拽开男人，冷冰冰地说：“您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怎么好意思开口管一个未成年的学生要钱？”

　　男人半点也不杵，眼皮向上一抬：“老子教训自己儿子，关你什么事儿？”

　　“他这十几年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好吃好穿好学校的供着他，现在日子不好过了，他不该乖乖出去挣钱养家吗？”男人理直气壮道，“如今大学生多的跟米一样，还不如现在就给我出去打工。”

　　边航手上陡然一松，男人往旁边踉跄了几步，随后又意味深长地抬头看他：“怎么，我训我儿子，你心疼了？”

　　紧接着他又看了姜溏一眼，大着舌头问：“欸，我儿子长得挺漂亮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眯着眼，缓缓对上边航又冷又嫌恶的目光。

　　“爸，”姜溏尴尬极了，“您别说话了行吗？”

　　男人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继续自说自话地和边航商量道：“八千块，今晚你带他回去，怎么样？”

　　“八千块？”边航一挑眉，显然没料到从一个父亲嘴里能听见这种话，“他真是你亲生的吗？”

　　“是啊大老板，”男人道，“反正他是男的，又不会怀孕，您要是嫌贵，也不是不能讲价……”

　　他话音未落，边航便忽然扣住了姜溏的手腕，紧接着拉着他朝门口走出。

　　“边航？”姜溏有点懵。

　　“走不走？”

　　姜溏想过他会恼羞成怒，但却没想到他会转头就走，还拉着自己的手。

　　他的举动出乎意料，姜溏连忙回头看了同样有些错愕的男人一眼，对他做了个口型：叔？

　　男人连忙追上几步，扒着门框骂道：“姜溏，你有种滚了就别回来！”

　　姜溏每下几层楼梯，就往回看一眼，边航见状便将他往自己这边一拉，姜溏一时没留神，差点摔进他怀里。

　　“还想回去？”边航看他这幅样子，心头没由来地涌上一阵火气，“没被他卖出去，你是不是还挺失望？”

　　姜溏低着头，昏暗暗的楼道里，边航只看见了他脑袋顶上那颗漂亮的发旋。

　　剧本里根本没安排这段，这会儿姜溏不知道该怎么答，因此便只能沉默。

　　过了好半晌，边航才看见他抬头，眼角向下耷拉着，看上去委屈极了：“我只是没想到，我爸八千块就想把我卖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他顿了顿，而后有感而发道：“可我能怎么办？那是我爸妈，我也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边航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他想起自己的父母协商离婚的时候，自己被当成一个物件般丢来丢去，两相比较，也不知道他和姜溏谁更惨一点。

　　边航拉着他下了楼，回到了车上。

　　扣上安全带、开车，边航再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忽然这样沉默，姜溏心里不可避免的有些慌乱，总疑心是方才自己露了什么破绽，叫边航起了疑心。

　　手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亮，是那位演员大叔发来的消息：-怎么样老板？刚力度够吗？

　　还没等他想好回什么，就听身侧的边航忽然开了口：“水果店的兼职一个月给你多少？”

　　姜溏将手机背面朝上放在大腿上，闻言随口编了个数字：“呃，三……三千。”

　　说完他心慌意乱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学校里兼职的平均工资，唯恐自己说错了惹边航起疑。

　　好在边航也没有兼职经验，因此不疑有他：“你打算全给你爸？”

　　“也没有，”姜溏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在跳，“留、留一些，当生活费。”

　　“以后别给了，”边航道，“按照你爸现在的德行，给多少钱都没用，他正值壮年，不会把自己饿死的，你得为自己考虑。”

　　边航难得和人掏心掏肺地说这么些话，一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二是两次相处下来，他觉得姜溏这人也没那么坏，只是为家境所累，因此这才起了几分拉他一把的念头。

　　不料姜溏却抿了抿唇，有些为难：“可我妈还在那里，我……我放不下。”

　　要是这么容易就被“说服了”，那他之后还有什么理由靠近边航？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决不能在此夭折了。

　　边航言尽于此，并不再多劝什么，只冷冷道：“随你。”

　　话音一落，车里的气氛又冷了下来，他没说此行要去哪儿，姜溏有些坐立不安，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我们去哪儿呀？”

　　“我家。”边航答。

　　姜溏愣住了，好半晌都没说话。

　　“还是你带了身份证？”边航道，“我可以送你去酒店。”

　　“没、没带。”姜溏磕磕巴巴地说，心口处像是有只金鱼在撞。

　　与此同时，长时间没收到回复的男演员又发了一条消息给他：-老板？

　　姜溏偷偷给他发了个飞吻的表情：-够，太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