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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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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丰隆这里收留孤儿,后来也有其他县的灾民将无力抚养的孩子,送到我这里,我则通常叫他们去地里干活,靠自己的劳力赚粮食养活孩子,实在不行的,就叫他们在自愿将孩子给我抚养,以后再不相认的文书上按指印。后来这些质朴的劳动人民发挥了让我惊叹的神奇智慧,那就是将孩子直接放在我门口就跑掉。
除夕这天早上,我一打开院门,毫不意外的看见门外有两个孩子,一个稍大些的女孩约莫十岁上下,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不足周岁的婴儿。
我微笑着引着两个孩子进了院子,扬声道:“秀儿,兰儿看我又给你们带来两个妹妹。”兰儿也是我收留的,今年十五了,为人温柔又心细,极得我心,通常极幼小的孩子我都交给她照顾。
“我不是妹妹,我是弟弟。”那被抱在怀里的小娃娃开口说话了。
我惊奇的把他抱起来上看看、下看看,只见这小娃娃瘦的跟个枯柴杆似地,只是一双大眼睛乌溜溜,水汪汪的像两颗黑葡萄,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孩。
“你几岁?”
枯柴杆伸出两根手指头,这里孩子一般用虚岁,也就是刚一岁。
“你这么小就会说话了,还能分清弟弟妹妹,可真了不起,你叫什么名字?”
见枯柴杆摇头,我转头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巧儿。”女孩乖顺的说。
“这是你弟弟?”
巧儿摇头道:“我在门口看见他坐在地上,怕他着凉,就抱起来了。”
“巧儿做的很好,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对孩子们,从不吝惜夸奖和肯定。
我想了想对枯柴杆道:“今天是除夕,你又是我收养的第两百个孩子,你就叫丰年吧,高丰年,希望明年有个好年景。”
枯柴杆,哦不现在应该叫高丰年,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咧开嘴笑着露出空空如也的牙床,可能因为营养不良,丰年还没长牙。
“丰年啊,娘以后会把你喂成一头结实的小牛。”我逗着他说道。
“你不是总说你是姐姐吗,怎么现在又想当娘了?”崔秀又跟我唱反调。
“哼,我喜欢。”其实偶尔斗斗嘴也不错。
兰儿轻笑着接过我手里的丰年,崔秀拉着巧儿,我们一起进到大厅用早餐。
这个大厅是我让廖杰他们盖的,非常大,容纳个两三百人都不成问题,我们平时用餐、上课、议事,都在这里。
大厅门楣上是我亲手题的三个大字‘钓鱼台’,我本来是想题‘人民大会堂’的后来觉得太张扬,做人还是要低调,所以就给否了。
崔平给我端上来早餐,是一个煮蛋、一小碗羊奶,一个馍。我这里大都是孩子,还有一些是非常幼小的孩子,我担心光喝米汤他们会营养不良,所以前几天我带着一众孩子去清水镇采办年货时,把两头驴子给卖了,换了三头产奶的母羊,五六只下蛋的母鸡和十几只小鸡,但孩子太多,除了幼小的孩子每天能补充点蛋奶外,其他的孩子,还是很难吃到这些。不过我的早餐里却每天都能吃到一个蛋、一碗奶。对这样的特殊待遇我推辞了几次,但它们还是会每天早上出现在我的餐桌上,后来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我拿起馍咬了一口,其他孩子们才开动起来。我对兰儿招了招手,示意兰儿把丰年抱过来,那小家伙,正拿着个馍在啃的一嘴口水,可那馍却纹丝不动。
我把丰年放在腿上,把羊奶递到他唇边,他大概还未断奶,一闻到奶香,立刻双手紧紧抱住碗,一口气的往下灌,我一边惊叹于这小子肺活量真不错,一边小心控制着,不让奶洒出来,待等一杯奶喂完,我满意的摸着他微微隆起的小肚子,微笑着又把那个蛋拿起来,边剥壳边逗他,“丰年叫声娘吧,娘这里有更好吃的东西哟。”
丰年大概吃饱了,也许是从来没见过蛋,对我的引诱毫不理会。
我把蛋黄掰成小块,放了一块在他嘴里,他眼睛一亮,立刻抓住我的手就往他的嘴里塞,我笑着把蛋拿远些,“快叫声娘吧。”
他只顾着拼命去够我的手,可嘴里还是一声不吭。
我有点泄气,把蛋黄拿回来,一边喂他吃,一边寻思也许丰年还记得自己的娘亲,所以才不叫我。于是我又换了种说法,“丰年叫声妈妈吧。”
丰年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小身子靠在我的怀里,这回倒是很给面子,软软的叫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柔柔的‘妈妈’,将我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的那层被称作遗忘的壳,霎时击个粉碎,失落和绝望,如潮水般将我淹没,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沿着脸颊点点滴滴滑落下来。
感觉肩膀被一双小小的手臂抱住,“大姐不哭,你还有我们,平儿永远会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
又感觉一双小手在我脸上滑来滑去,我低头一看是丰年,他正用他脏兮兮的小手在试图给我擦泪水。
我心中一暖,破涕为笑道:“你这只小脏手,把我都擦成花猫了。”
原本因为我的哭泣而压抑寂静了的大厅,再度响起了欢快笑声。
目光从每一个孩子的脸上滑过,我有崔平、丰年、秀儿、兰儿、廖杰……这么多的家人,其实我不孤独。
早饭后,我们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这是我来这里过的第一个年,所以想把它过的有声有色。前几天去清水镇时,花高价买了一些腊肉、白糖、油和少许干果,我决定今晚的主食吃饺子,点心是中西合璧的蛋糕和油条。孩子们对过年也充满期待,他们在我的指导下排练了一场春晚,廖杰和几个男孩子甚至还从一个废弃的烟花作坊里找到了少许做烟花的原料,自己做了些爆竹,不过因为成分配比不太对,不是很响,但过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而已,这也就足够了。
我套着围裙,挽着袖子,带领众孩子准备年夜饭。其实我什么都不会干,只会在一旁瞎指挥。
“崔秀,你那是馒头不是蛋糕,蛋糕要把它摊平了再卷起来。”
“石头你又在那儿偷吃,别以为我看不到,一会儿有你吃的。”
“铁蛋瞧你那脏手,快别摸了。”
“廖杰,你快把那几个小捣蛋带一边儿去。”
“柱子,小点儿火,都要焦了。”
一番鸡飞狗跳不知不觉已是下午,我留下他们继续打扫、布置。独自回到房中。取出几张红纸裁成许多小块,每块红纸里包上三文钱,这是给孩子们准备的压岁钱。想了想,又找出从宫里带出来的那条粉红色的丝帕,就是一直用来包金裸子的那块,裁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这里没有什么可用来打扮的,我想用这些丝带,给女孩子们头上都扎个小蝴蝶结,做这些的时候,我心中充满了这一生没有过的柔柔的、满满的、暖暖的感觉,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这些孩子将不仅仅是我为自己留下的后路或者将来的依靠,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孩子,我愿意为他们倾尽所有,不离不弃。
空气中飘荡着煮饺子时蒸腾的雾蒙蒙的水汽和蛋糕的浓浓甜香,所有的桌椅排成一个圈,桌上摆着饺子、点心任孩子们自行取用,中间空地上有孩子轮流表演节目,他们认真又充满稚气的脸上洋溢着真心的欢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只除了——那个不速之客。
我再一次瞥了一眼那个自称是路过这里想讨杯水喝,然后就赖着不走的家伙,他刚刚消灭完一大盘饺子,现在又对蛋糕奋不顾身了。
我暗中对坐在他旁边的廖杰努努嘴,廖杰自这个家伙一进来就戒备的片刻不离他身边,此时得了我的暗示,站起身来,接过他手中的蛋糕盘子,“这位先生现在时候不早了,这里多是女子幼儿,多有不便,就不留您了。”
“我乃一介书生,身体虚弱、衣衫单薄,现在外面大风大雪,可让我往哪里去呀。”说着脸上配合的露出凄惶之色。
廖杰最是心软,听他这番唱念俱佳的桥段,竟讷讷的再难说出赶他走的话了。
我淡淡的接过话头,“先生不需忧虑,此去前边不远就是县衙,县令大人是个温厚和善的长者,定会收留先生一晚的。”
“夫人好心给我饭吃,这是我今生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这里的人又这样可亲可爱,我刚刚还在想,能在这里多呆一刻也是幸福的,不过——,”哎,他叹了口气接着道,“多谢夫人赐饭,在下告辞了。”说罢起身对我长揖到地,转身向门口行去,转身的刹那,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此人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相貌生得极好,明目、皓齿、瑶鼻、朱唇、皮肤白净犹胜女子,可偏偏又长了一对斜飞入鬓英气勃勃的剑眉,使他整个五官加在一起非但不显女气,反而显得清俊不凡,如玉无暇,即使我这见惯美人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就相貌而论他是我见过的人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此时他这哀伤忧戚而又倔强离去的样子,叫在场众人都觉心中一紧,仿佛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我身边的崔秀首先就挺不住了,求我道:“今天是除夕,把人往外边赶总是不好,要不我们留他在这儿呆一晚?”
兰儿虽未说话,却抓着我的衣袖左右摇摆,眼中尽是哀求之色,倒像我要赶的是她一般。
廖杰更是已经一个箭步拦住了那人去路,又转头有些为难的对我说:“那个,大姐不如就叫先生和我们一起守岁吧,我明天一早就送先生离开。”
我暗暗咬牙,这群烂好心却没见识的家伙,你们这是在引狼入室知道不?
这人虽然一身粗布文士长袍,看似瘦消单薄,但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流露出一种桀骜不群之态,这种气质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了,这是久居上位者才会养成的,一般人称之为尊贵之气或是王霸之气,启孝帝身上有,旺财身上有,这个人身上也有。正是这种非同一般的气势,让廖杰心生警觉,只是他自己还没意识到而已。
另外这个人吃饭的样子也非同一般,看起来似乎是吃得狼吞虎咽,但实际他坐姿端正,腰背笔直,咀嚼之时毫无声响,碗筷杯盘始终一丝不乱,餐具之间也绝不碰撞。比起周身的气势这种良好的用餐习惯更是非长期培养所不可得。我当年在教坊中,管教妈妈为了让我能出落的比大家闺秀更端庄,在这方面下过狠功夫,我为此没少挨打受罚,进宫之前安王爷又请专人教导过我,但既便如此时至今日我不注意之时仍难免会筷子、碗之间发出些微动静,但此人却做得自然而然,完美无暇,这是被从小严格规训才能达到的境地。
再加上他三言两语就摆平一众孩子的手段。
在西北这个地方会出现这样一个人,那这个人的身份-------。
想到此我起身站定,“先生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