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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暴雪·怪物·流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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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雪·怪物·流离
“呼——呼——”
寒风飕飕吹过,卷起翻滚的白浪,是一簇簇绒毛般的碎雪,将世界糊成茫茫的颜色。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的早,从祭海吹来的极北之风将神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吹向了整片大陆。
大雪封山的夜里,星斗也碎成了雪花,连野兽都藏匿了起来。
阿慕塔格山脉人迹罕至的北部深山里,一串脚印深深浅浅,杂乱又急促。
就和此时风声中掺着的喘息一样。
像仓皇逃窜的野兽。
但其实是个人,准确地说,是个衣不蔽体的单薄少年。
他似乎是病了,破烂的布料下裸/露出的肌/肤透着不正常的红,在苍白的背景里显得尤为刺眼。如果真有野兽的话,羸弱如他一定会沦为猎物。
幸好这处山脉并没有吃人的家伙出没,但少年的模样还是格外可怜。他身上破烂不堪的衣物不知穿了多久,已经污浊得看不清颜色,一路上还被丛生的荆棘和旁逸斜出的枝桠挂扯,碎得更加彻底了。
“滚开……别缠着我!”少年一边跑,一边喘着嘶吼,他甚至在挥舞着手里的皮质手提箱,对着空气捶打,恨不得要甩开什么,但实际上并没有东西追他,至少看上去没有。
雪越下越大,少年的呼吸愈发沉重了起来,奔逃的脚步也蹒跚了许多。最后,他好像终于脱了力,狼狈地跌坐在雪地里。
“呵。”然后突然笑了一下。
少年的笑声在荒芜孤寂的雪林里显得突兀又诡异,悠悠的带着回音,紧接着,他发疯般自言自语地道:“都给我闭嘴!”
“不然我捅死我自己!”
乌墨一样黑沉沉的眼眸在这一瞬闪过一丝红芒,少年的手指握上心口刺着的银锥,威胁般摩挲着。
于是,世界安静了。
“我真的是人吗?”少年的心脏狠狠抽了抽,“就连名字都是捡来的……”
“安珀……”他低声呢喃着,沉默了片刻,随即唇角扯出极淡的弧度:“他们只会把我当成怪物。”
半个月前,安珀从在坍缩边缘的法阵里逃出来,连置身何地都没来得及弄明白,就被此起彼伏地尖叫声震得头皮发麻,本就岌岌可危的生命又危险了几分。
等他咳了口血,眼前终于不再发黑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环境里从铁锈味中挤进鼻腔的浓重的脂粉香味。
他当即了然,威尔把手提箱藏着的所谓安全的地方,就是眼前的“魔女之家”。
说是魔女之家,但眼前各色魔女装扮的姑娘们并不会魔法,更没见过像安珀这样的人——浑身浴血,心口被刺穿,右腹处还凹出了黑黢黢的窟窿。
她们根本没给安珀解释的机会,胆小的尖叫着晕了过去,胆大地随手抓花瓶砸他,还有人推窗喊执法队。
安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出去,一路上被当成怪物挨了不少骂。谁骂他,他就在心里加倍骂威尔,谁让这个不靠谱的大色鬼把后路安排在这样招摇的地方。可是最后安珀能在重围中脱身,也多亏了威尔言传身教带着他坑蒙拐骗的历练。
只是隐入深林后,安珀成了彻头彻尾的野人,回去人人喊打,在这里倒是很受野兽欢迎,因为血腥味过于明显,吸引来不少危险的家伙。
能活到今天,安珀已经不觉得匪夷所思了,他开始接受了某种事实,某种令他人类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实。
“算了,谁在乎呢?”安珀干脆打开手提箱,拿出一本黑色的手札。
手札很是破旧,封皮看不出材质,摸起来有种粗糙的质感,表面上的图案上更因不明液体的痕迹污染而模糊不清。
安珀其实挺好奇的,明明收集了不少宝贝,为什么威尔的藏品里还有这么些奇奇怪怪的破烂。
偏偏就这些破烂成了威尔藏宝库里硕果仅存的宝贝。
那天,安珀用成堆的金块与宝石搭了简易的平台,在密室传送法阵彻底崩塌前,将威尔的遗体放了上去。
“承蒙关照。”
仪式的副作用还未曾彻底消散,安珀的身上满是诡异的红色魔纹,整个人有内到外都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尤其是在这间光线昏暗的密室里。
他静静端详着金台之上的白发男人,看得认真,却面无表情,似乎将心中的情感全部封印了起来。
气氛微妙地诡异,良久,他才捡起那枚记忆水晶,轻轻放在威尔的心口,亲手将威尔的双手叠起,掌心交叉在胸前,按着水晶,仿佛虔诚的祷告。
安珀想,这样应该是如他所愿的吧。
世间没有人能找到的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矮人的地下城的密室,也是无人打扰的安息地,与他珍藏的记忆葬在一起,永恒地安眠,就像做梦一样。
“老东西,拜拜了。”
在传送法阵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安珀终于离开了这间他永生再也找不到的密室,以后若是想祭拜,估计也没有机会了。
破损的传送法阵十分不稳定,安珀陷入了时空乱流,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再次遭到重创。他没能承受住,生生昏迷了过去。
安珀也不知道自己在时空乱流里辗转了多久,再次醒来时,他又成了衣不蔽体的小可怜,身边唯一保存完整的只有那个牛皮手提箱,只是箱子里的法阵早已消失不见。等到他远离了混乱的镇子后,才发现箱子里还有寥寥几样“遗物”。
安珀其实并不打算从密室里带出些什么,那些都是属于威尔的,即使有不少是他们俩携手努力的结果。但跟威尔学习了那么久,安珀坑蒙拐骗的本事也不小,靠自己也能活。
然而手提箱内这几样物品着实令他惊讶。他忽然想起来威尔似乎某次醉酒后告诉过他,矮人的密室也不保险,所以他留了后手,给几样贵重的宝贝下了咒,如果哪天藏宝库的传送阵坏了,这些宝物会被“吐”出来。
曾经安珀挺好奇那几样宝贝是什么,如今真的知道了,却很是错愕。
从时空乱流里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件:
一张羊皮残卷,上面记录了许多内容,但文字过于古老,图案也很神秘。
一小瓶浑浊不堪的液体,有点像看起来怪恶心的。
一枚有明显划痕的勋章,花纹看不出来属于什么组织,材质也很普通,像是一般的黑铁。
一截手掌长的干枯的树枝,它的枝干实在腐朽,看似轻轻触碰就会化为飞灰,然而真摸上去却坚硬如石,再仔细观察,尖尖的地方竟有一点生机盎然的绿色小芽,死亡与新生忽然和谐了起来。
最后是一本黑色手札。
这本手札安珀有印象,因为他见过威尔拿它写日记。有那么瞬间,安珀想把它烧掉,可后来火柴划了一根又一根,始终没能下手,反而鬼使神差地拿身上所剩不多的布料蘸着溪水擦拭它。
可惜这破手札太脏了,白白浪费了他衣服上的布!
无处可去在密林里游荡了三天的安珀实在无聊,最后撇撇嘴翻开了手札消遣时间,一边看一边在心里碎碎念:我说过的我真的什么都不想知道的,我现在就是无聊……
事实上,手札上记载的东西大大地出乎了安珀的意料,一时间安珀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落。
他只觉得自己被扎穿的心口抽抽地疼。
手札上有很多内容,全是威尔在大陆上游历的见闻。从前威尔也会和安珀讲,但远没有手札上的详细且隐秘。
但最值得注目的也是最适合此时此刻的安珀的,是一条大陆上众所周知但安珀不知道的信息——阿慕塔格主峰的半山腰上有一座不老泉,是生命女神的一滴神血演化而成,有净化万物、治愈万物的奇效。
传言不老泉能生死人肉白骨,如果不是神山结界强大得无以撼动,又有至高神殿的看管,全大陆的人都会不顾一切地去争抢。事实上一直以来都有不怕死的想闯神山,但从未有人成功过。
安珀在知道这一消息后,果断选择了冒险。他本来就不怕死,他时时刻刻都在死亡边缘反复横跳。
如今的他比之前还要状况糟糕,右腹的伤势失去了威尔的魔力保护后,竟覆上了一层邪异的黑色,安珀伸手摸过,却感觉像是穿过了躯体,探进一片虚无的黑洞。
除此以外,仪式的后遗症似乎挺厉害的,他现在脑子老是嗡嗡的响,时常幻听,总觉得耳边可能缠了一群幽灵。还有时空乱流,那玩意儿也不好惹,刮得他浑身上下都是伤。
地狱程度上残的安珀走几步路还咳口血,一副吹口气就会丧命的模样。
可他还是没有死。
要不是他的的确确没有魔力每次躲避野兽都差点儿没命,安珀几乎要以为自己其实是个大魔头也说不定。
是魔头也无所谓,但是他必须有个人样,他想回到城镇里去,那边的美食太好吃了,他舍不得。
而且在森林他谁也打不过,就连野兔子都跑得比他快,他根本追不上。
他都饿了好久了。
必须快点搞到不老泉水。
此刻,坐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的安珀,靠着对美食的热忱,双手哆哆嗦嗦地翻开手札,想再看一眼上面绘制的阿慕塔格山脉的地图。
或许是在雪地里走了太久的关系,又或许是饿得神智不清了,安珀只觉得眼花,半天都没有翻找到地图。
冻得发紫的手僵硬得连纸页都捏不住,只能靠拨,还总是拨不好,要么翻多了,要么翻少了,来来回回总不对,最后安珀都有些自暴自弃了。
雪依旧在下,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天地织在了一起,白花花连成一片,仿佛给全世界笼上了层迷蒙的纱。
安珀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觉得好空。
天地那么大,那么空,白茫茫的一片。
但没有一处是属于他的。
这个世界太干净了,他看起来这么脏,肯定是会被排斥的啊。
连手札都排斥他。
滴答。
一滴泪珠从眼眶盈出,却在坠落的过程中结成了冰,砸在纸页上,碎成了冰花。
“骗子。”安珀低声道,“什么宝贝,什么咒语,这些也是哄我的吧。”
“是啊,酒鬼的嘴里能吐出狗屁的真心,这些破烂怎么会是宝贝呢?”
“如果真给宝贝下了咒,那那枚水晶为什么没有呢?”
“明明临死前还想抓住它……”
“骗子。”
“超级大骗子。”
安珀颤抖的手抓着纸页想撕掉,可使不上力气,一次又一次抓了空。他实在委屈,发泄似的把手札往地上扔。
扑簌声响,连带着书页翻飞,在纷纷扬扬的飞雪中恍惚有黑雾暗涌。
安珀察觉到,愣了愣。这次似乎不是眼花,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他连忙又将手札捡起,只见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像黑色的蚁群,按着某种规律迁移,渐渐地,新的内容浮现出来。安珀眨了眨眼睛,确认再三,陷入沉默。
手札上新出现的内容,正是威尔的日记。
「光明历三千七百四十三年 八月十九日 晴
该死的弗雷德,他竟然在和塞拉诺家族的人做生意,那个家族的血比狗屎都臭,他是想吃狗屎吗?下次见面就给他带狗屎好了,哦,他一定喜欢死了。」
「光明历三千七百四十三年 九月二十七日雨
该死的弗雷德!他的脑袋里装的都是狗屎吗!赤金黎明的东西丢了就丢了,装傻他不是很在行吗?不,他本来就傻!脑子里都是牛粪的家伙!要不是见不得女人落泪,我绝对把他的脑浆拿去喂猪!再有下次,我一定睡了他老婆。」
“……”安珀看得微微蹙眉。
他的印象中和威尔交往密切的人不多,为的也无非都是些非法的勾当,这其中并没有一个叫弗雷德的蠢家伙,倒是有个十分精明的男人,每次出现时都穿着昂贵精致的衣服,安珀总忍不住怀疑他吃饭的时候,会不会把汤汁溅到纯白的拉夫上。还有他肩膀上的那只白鹦鹉,为什么从没发出过声音,就乖乖地落在那呢?
比起威尔的浪荡混蛋,那个男人言行举止要优雅得体得多,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人会是朋友。他们见面时说的话题也都稀松平常,但以安珀对威尔的了解,被他骂蠢的人,多半很聪明。
还有一个词安珀很在意,生意……
他和威尔的骗人生意,大部分都依靠黑市,每个城市的黑市负责人都不一样,然而似乎不管在哪里,威尔都能搭上黑市。黑市的背后是庞克地下城,大陆上真正的地下王国……
还有赤金黎明又丢了什么?和威尔有关系吗?
从前安珀知道威尔很忙,但一直以为他忙的都是那是乱七八糟的事……虽然现在看来更乱七八糟……
曾经许多细节,他不是没注意,只是不在乎,现在回想起来,安珀忽然发现,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威尔。
好累。
前所未有的累。
颠沛流离了半个月,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但那些疲倦和此刻比起来,好像只是九牛一毛。安珀再次抬头望天,静静地看着漫天雪花飞舞。
他有些迷茫,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看下去。
其实看下去又怎样呢?他不认识日记上写的人,那些人和事,跟他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就像现在,他饿得快晕过去了,那只白鹦鹉也不会飞过来送他烤了吃。
唔……鹦鹉肉太少了,应该不好吃,不如烤鸡……
那个孩子后来真的再也不吃鸡了?
突兀的想法猝不及防地钻进脑海里,安珀赶紧摇摇头。他想,他是真的饿昏了。
不看了不看了,再也不看了。那些都不关他的事。
他正要起身,身体却因为长时间在坐在雪地上而冻得麻木,乍一动作,身形不稳,直接栽倒在雪地里,摔落的手札落到眼前,摊开的页面,日期翻过了两个多月,翻到了去年冬天——
「光明历三千七百四十三年 十二月五日雪
今天碰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家伙,就这么决定了,我要他当我的小宝贝。」
只有一句话。
怎么会只有一句话?
安珀突然就恢复了对双手的控制力,迅速翻页,翻到最后,只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那句话后,全是空白页。
他当然会记得那个雪天,那是他遇到威尔的日子。
当时的他才在密林里苏醒没几天,什么都不知道,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他凭借着生物的本能在丛林里挣扎求生,连人的概念都没有。
威尔是他碰到的第一个人。
直觉让他警惕威尔,因为他觉得这个人很危险。他好不容易猎到的食物,绝不能被抢走,他饿了两天了!
比落雪还要白纸一片的少年学着这两天模仿来的动物狩猎的姿势,像山猫一样弓身,双目盯着和他看起来是同类的家伙,寒芒湛湛,嘴巴张开,威胁着哈气。
同类之间,更会抢食。因为它们的需求是一样的。拼起来才更加你死我活。
“哟,真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威尔瞧见安珀防备的样子,也不着急往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朝他招手,“跟小猫咪似的。”
安珀又低吼了声,威尔哎呀哎呀地举双手投降,但一点儿也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安珀没有过多周旋,抓住时机准备跑路,结果威尔突然从手里丢出什么东西,细细的圆圆的。
!!!安珀吓得连忙跳开,堪堪躲过,心惊胆战地看了眼,才发现是一颗小花似的石头。
原来可以这么砸人啊。
安珀当即有样学样,找了块大的石头,搬起来朝威尔抡去……
十分不愉快的初遇,两个人打仗似的来回掰扯了十来天,安珀总算相信了威尔确实没有恶意。原因还是因为他终于被威尔的话语绕昏了头,尝了威尔每天扔过来偷袭他的花石头。
甜的。特别甜的石头。
之后安珀才知道,那不是石头,是糖。那花瓣一样的东西,是糖纸。
安珀不知不觉就被威尔忽悠得跟着他跑了。也是在接下来大半个月的相处中,他脑海里本来就有的却不知为何堵成泥巴一样的常识都清晰了起来。
把懵懂少年骗到边陲小镇的酒馆的人贩子威尔递给傻孩子一杯热腾腾的牛奶,笑着说:“我还以为你脑子坏了呢,这不是挺聪明嘛,学什么都很快啊。”
“……”安珀翻了个白眼。
“要不你给我当孙子吧。”威尔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安珀当即一口牛奶喷了出来,给威尔洗了把脸。他也不觉得抱歉,反而有些愤愤道:“你是很老,但别想占我便宜。”
“我都一百多岁了,给你当爷爷才是便宜你了。”威尔被洗脸了也不生气,还笑嘻嘻的。
“?”安珀不是很理解这个逻辑,而且威尔看起来,明明只是个大叔,怎么可能一百多岁了。
安珀打死不信,威尔放低底线,依然一脸慈祥的怎么看怎么像拐卖小孩的微笑:“那这样,你当我儿子吧!”
“滚。”
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后的,逼着人喊爸爸。
总之安珀死也不不从,天天“喂”、“那谁”、“老东西”的叫。威尔从善如流,回应他“小子”、“少年”、“小家伙”……安珀烦得不行,但是也没真翻脸。
是在二月末的盛兰节那天,冬日渐远,街道上家家户户的窗户上摆出了各色的兰花迎接万物复苏的时候,威尔突然又突然说了句:“小家伙,我帮你取个名字吧。”
“春天来了,就叫安珀吧,挺好听的。”
在那天之后,他就成了威尔身边的小骗子,尽管他没叫过一声爸爸。
“呼——呼——”安珀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他分明是在用力呼吸,可冰寒的空气吸进肺里,每一次挤压,都像是塞进了无数的刀子,狠狠地扎着血肉。
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由心口蛛网般蔓延开来,又一寸寸龟裂骨肉。
好痛……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昏迷前,他忍不住想,如果真死了,他好像还没搞清楚那晚九点等着他的怀表惊喜是什么……
他的思绪不断下沉,仿佛置身的早已不是雪原,而是无边无际的深海,直到空气里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自森林外围传来,在安珀的脑海里恍若炸开的雷霆。
安珀忽然觉得自己的感官变得无比清晰起来,仿佛周遭环境在他的感知里分毫毕现。
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听清了雪花飞舞的声息,由那些细微的气息差别构画出了落在耳尖的那朵雪花冰晶的形状,他还听清了漫天雪花纷扬的轨迹。
天地被纯白的雪色连成一片,仿佛蒙上了层朦胧的纱,让跋涉在雪地上的人视线逐渐空盲,但安珀却能听清此刻世界的模样。
“好清——嘶!”
顷刻间似有成千上万根尖针顺着耳道刺进大脑,恨不得将脑海刺穿。
安珀无助地瘫在雪地里,身体因剧烈的痛苦蜷缩起来,他仿佛溺水之人艰难喘息着,额头上也沁满了汗。
他的皮肤白而薄,本就洇着病态的红,此刻更是透出血管的脉络,丝丝缕缕错综复杂的经脉遍布全身,像是红线织成的网将他笼了起来,再一寸寸收紧,直到把他勒成碎块。
呜咽如小兽一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少年原本黑亮的眸子浓郁得滴成了深潭,愈陷愈深,陷成了恍惚能吞噬一切的漩涡,直到一抹红自漩涡中诞生。
呼应一般的,少年漂亮的脸庞上殷红的符文浮现,恰似妖冶的藤蔓舒展,在苍白的雪原上,开出吸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