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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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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跪在昀息脚边,他穿银色锦袍,织万福暗纹,袍边一层层一层层叠着大红色云纹,在我眼前纹丝不动,看久了幻觉似的,满眼都是红霞。
他不出声,我只好跪着。
他小时候哪有这么傲慢,和我差不多高,粉雕玉琢,花朵似的样貌,温柔清澈的大眼。
那么一个美丽的小皇子,蹿高长大,脱胎换骨,常年凶巴巴的沉着脸。
“起来吧。”
我立刻站起身。
昀息问道:“试好了?”
我忙说:“回禀殿下,下官已经将菜肴逐一试过,殿下可以放心用膳。”
他略点一下头,立即有一溜宫女从耳房出来伺候,张太监亲自替他盛了汤,飞快的把远处的菜换到近处,来来往往,目不暇接的忙活。
我想没什么事,悄悄退到后面,等十七王爷一吃完迅速开溜。
“迟大人用过膳了?”
啊?
他今天太反常了。
我说没有。
十七王爷不再说话,细细嚼着嘴里的饭。
他用膳很快,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就吃好了,我伸长脖子瞟一眼,满桌的饭菜都略动过,每种大约拣着吃了三四口。
喝过漱口的茶,宫女太监们陆续收拾,很快换进来另一张八仙桌。
“参汤留下吧,赐给迟姑娘。”
他果然看到了。
“谢殿下。”我急忙伸手,从宫女怀里捧过瓷碗。
他打断我的动作,指挥宫女说:“送去潇湘楼。”
接着他的视线转过来,黑漆漆的眸子,要把人穿透似的盯着我。
我打了个哆嗦。
十七王爷,我错了,我不该油蒙了心,以试菜的名义偷喝您的参汤。
我环顾四周,想偷偷溜出去,宫女太监们不知何时已经散尽了。
昀息眼尾扫过圆凳,示意我坐下。
我挨着凳沿坐下,“敢问王爷留我有什么事?”
张太监巍巍颤颤的到处走动点亮烛火,殿里缓缓光亮起来。
“今日围猎。”昀息苦笑道,“父皇问我什么时候生辰。”
算算昀息今年十九岁,梁朝十五岁弱冠,但成年却算作二十,问生辰做什么。
我苦着脸想了半天。
皇帝是大梁朝最聪明的人,他的想法深不可测,前朝黄太傅私下曾对人说,为官之道最难所在是一个平衡,要猜到皇帝的想法,又不能让皇帝看出来你知道。我深以为然,这么多年跟在十七殿下身边,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寻常百姓家打听生辰没有这些没来由的弯弯绕,估摸是婚嫁说亲,我试着把心中揣测跟昀息说了,他幽幽看我:“哪里是父皇的意思,是皇后想让我大婚。”
“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我一时诧异。
十七王爷娶亲,跟我有关系?
难道他娶妃后,用不着试菜女官,转而让王妃试菜?
我想辞职不干这个没编制的工作很久了!
想到可能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试菜,我轻轻说:“恭喜王爷。”
他不作声,我又试探道:“不知道王爷看中哪家的千金?”
“哼。”昀息扭过头,展开一把折扇。
我对着那张细白面皮暗中磨牙。
小时候我仗着他娘亲的面子,他一冷哼,我便扑上去捏他的脸。
“今天昏定,皇后让我有空过去一趟。”
“挑画像吗?”我问他,他还我一个你竟还知道这个的眼神。
十七王爷今天不对头。
非常不对头!
通常他对我不是横眉冷对就是面无表情,今天不仅冲我笑,笑的我遍体生寒,还不停的拿眼刀子杀我!
“她想让我娶容家的小姐,真是好打算。”
我心中暗忖,要嫁给没感情的冰块脸昀息,多么孤单,多么无趣。
姓容的大人我只听说过一位。
“容霆?”
等等
那个面似厉鬼青面獠牙的大理寺卿容霆?
他出身名门,家里四代列侯,二十岁考中状元,此后在官场平步青云,容霆断案不见得厉害,他最有名的是一杆状元笔。
有官员早朝迟到,他骂。
有的官员比较富裕,持的牙笏经常换,他骂。
有的官员爱养个鸟,他骂。
凡是他看不顺眼的,或者是跟他作对看他不顺眼的,容大人能用一支笔骂的文采飞扬,骂的人颜面尽失,容霆在骂同僚的同时经常把皇帝捎带着骂,或者骂皇帝捎带骂同僚。
皇帝不管他,反正每年骂他的折子一大堆,扔在御书房等虫蛀,捡着逮谁骂谁,不分敌我的战士容霆,高兴的很。
可怜的昀息,容家的女儿会丑到天涯海角的。
难道这对夫妻一旦结合便会是互相折磨?
没错,一个折磨精神,另一个折磨视线。
我认真考虑后说道:“皇上未必答应,他眼里只看得到美人。”
昀息很无奈的瞥了我一眼道:“容姑娘我没见过,不过听说容夫人是鲜卑贵族,长相极美。”
“万一她长的像她爹呢?”
昀息又停了一下,直接略过我的话说道:“容霆刀枪不入,但容家很多人在朝为官,皇后和他们往来密切。”
咦?我努力回想女史心初告诉我的宫中势力...发现我都还给她了......
“你也别辜负皇后娘娘。”
静了一会,我这样对他说。
昀息抬起眼睛注视着我。
“你看重香殿如此冷清,别的皇子王爷们,娶妃的娶妃,纳妾的纳妾,你也不小了。”我慢慢的说。
他没拿眼刀子杀人,我继续说下去,“虽然你不认我,怎么说我也是慕容家的人。”我咳了一声,大殿里空无一人,我说说这些造次的话也没关系,“你别意气用事,说不定皇后是看上了容姑娘的品性,娶妻一定要找个温柔贤惠,性子好的。”
他沉默了好一会。
不同于他老气横秋的哥哥们,昀息还太年轻,尚未摆脱少年的稚气。
他垂着眼睑,盯着手中那柄沉香扇,而眼尾凌厉的上挑,莫名显出一股戾气,线条锋利的下颌隐藏在暗影中。
大殿内久久无人说话,一片死寂只有噼噼啪啪的烛火声。
我汗快要流下来。
昀息若有所思的弯了弯嘴角:“算了,这还是小事,”他压低声音道:“最近太闲,我想听你说说话了。”
娶亲是小事?
什么是大事?我琢磨一阵,隐隐感到,怕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当今皇上有十九位子女,其中统共九个儿子,夭去三个,两个封地离开京畿,一个送往邻国做质子。
陆昀息在他所有子女中排行十七,是他第八个儿子。
六皇子是皇后所出,皇帝耐不住群臣多年进攻,把他立作太子,住在东宫,无奈太子生来体弱,近两年更是仅剩一口气在,气若游丝的活着。
我等着昀息把话说完。
可他一直沉默着,最后宣太监进来,把我送回了潇湘楼。
我离开的时候,他依然坐在桌后,背后冷烛摇曳,鬼火一般,幢幢深影给风刮得寥落。
走出很远再回头,重香殿隐藏在无边的夜色里,余一抹月光照在飞檐上,雕刻精致的龙首呲牙咧嘴,这座深宫,仿佛巨大而利齿的怪兽,随时会吞噬活生生的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