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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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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迟迟
镜子里是个很年轻的女人。
脸部线条十分柔和,皮肤白皙通透。
她有一双深墨色的瞳孔,暗含点点水光,她的视线经过施了胭脂的薄唇,来到脖颈。
细得好像一用力就可以捏断,皮肤下透出极细的青蓝色血管。
我回过头,镜子里的女人跟着别过脸。
我高声道:“杨菱。”
门吱嘎一声推开,小太监杨菱堆笑道: “迟姐姐,奴婢伺候您梳头。”
“不用太麻烦,你进来给我束个发辫就好,今日我们不出门。”
“咦?”
“咦什么咦。”我环着手,“今天殿下跑去狩猎,一时半会回不来。”
杨菱是个新进宫的小太监,阴差阳错分配到了十七王爷的重香殿,专门杵在殿前通报谁谁谁到了。
可是杨菱是个不长眼的傻太监,转眼前天用膳时,我那十七殿下不知怎么想起来,突然对身边的总管张太监说,门口新来的太监太迟钝了,去给迟姑娘调教几天。
可怜的杨菱,进宫做太监没两月,就从前途无限的重香殿吧唧一下,摔到了九重天下无人问津的潇湘楼。
顺带一提,潇湘楼是我住的院子。
进宫前我也曾以为,皇宫里都是庞大威武华丽奢侈的宫殿,远观如仙苑琼阙,气象万千。
然而,上到皇帝老儿,下到妃嫔世子,有将近万把人住在偌大的禁宫中,都需要吃饭睡觉,在一座一座恢弘宫殿旁,历代工匠便建了一小撮一小撮的楼阁供给备用。
潇湘楼本是皇帝为迎娶扬州盐政林风远的千金而建,建了一半,皇帝发现林盐政贪赃枉法跟盐贩子勾结,把林家全剜了。
扬州第一美人的林姑娘,红颜薄命,进宫的戏码没唱成,潇湘阁建了一半扔在皇宫中,雨天一到泥浆乱流,住在潇湘阁东北侧的十七王爷,实在忍受不了每天出宫先看见的不是亭台楼阁雕栏画柱,而是一座歪歪扭扭的烂尾楼,他出面请旨把潇湘阁圈小,改做潇湘楼。
后来我住进潇湘楼时,观察了下四周,觉得皇帝一早就没安好心眼。
潇湘楼在皇帝寝宫南边,皇后的未央宫西首,正对着一众亲王的宫殿和太子东宫,倘若真找个美人进宫,却把她安插在如此显眼的位置,着实有违常理。
当今圣上已经十几年未上朝,几乎要打破他爹的记录,且前所未有的把整个朝廷捏在手心里。
据宫里的老太监说,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从小就显示出非凡的智慧,把太后斗倒跟内阁斗,跟内阁老头子斗完后跟御史斗,斗得一批心理素质低的大臣辞官回家。然,朝廷历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人才出,英明圣武光德四方陆神宗皇帝陛下,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了无限的拉锯中,和他们斗来斗去,其乐无穷。
回忆完毕的同时,杨菱小太监已经给我梳了个漂亮的发髻。
潇湘楼的日子太闲,他向宫女明珠学了不少梳发髻的方法,大梁朝皇宫里的妃嫔不比一般女子,每日发型不能重复。
未央宫里的大太监孙靳,一张脸难看的活像□□,大字不识一个,只因有一手盘头绝活,便在宫中越发趾高气扬。
一切缘由本朝开国太祖的赵皇后,认为女子应当日日梳妆理容,从不重复,方可出门。
每当在宫里行走时遇到梳着匪夷所思的造型,一滩滩乌丝纠结着簪钗步摇的妃子娘娘,我只能默默捂住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去京郊御园狩猎的皇子皇孙们,到了黄昏才迟迟归来,远远的抬来一顶顶毡轿,最后面一顶三十二人抬的金黄轿子里坐着皇帝,原来今天他也参加狩猎了。
我穿戴整齐,估算时间出了潇湘楼,慢悠悠穿过天井,重香殿门前的新太监看到我,笑道:“大人来了。”
我随口问他十七王爷今天围猎收获如何。
他摆手道:“我哪有福分跟去,不过听说十七王爷猎了几只兔子。”
几只兔子?
十七王爷刚满弱冠时就箭法精准百步穿杨,这次才猎了几只兔子回来?
他替我掀开耳房帘子,扑面一股香气,几个太监正合力将一桌菜肴抬进殿里,我跟在后面,逐一试了饭菜,确认没什么毒药掺杂,十七王爷可以放心的进膳了。
“……雪白皮毛剥下来完完整整,主子当即回禀皇帝,要给皇后娘娘做顶冬帽。”那声音由远及近,走进来个面生的小太监,怀里抱了一只斗彩的阔口瓷碗,身后宫女端着餐具。
原来今天御膳房做了海参汤,拿海参和鸡汤炖了十天,煨了雪白的鹌鹑蛋,叫做乌龙吐珠。
唔。
味道很不错。我当即多喝了两口。
八岁那年,我二姐慕容景荣升贵妃,她归乡省亲点了我入宫陪伴解闷。
三年后宫廷倾变,慕容景唯一的儿子,十七皇子昀息活了下来。
说来也巧,我幼时误食了爹的毒蛊,大病一场竟活下来,自此练就金刚不坏,不对,百毒不侵之体。
我爹和慕容景的爹是兄弟,他昆仑山上的毒医。
于是,我变成了专职给十七王爷膳前试毒的八品女官。
我咂着嘴回过神,十七王爷昏定结束,是时候过来用膳了。
“迟大人……”
十七王爷!不带这么突然出现吓人的。
我倒退两步。
理论上我的侄子,十七王爷昀息正面无表情的站在我身后,重香殿正门口。
他还披着未更换的斗篷,头发束成马尾,结了一个简单的髻,清俊的脸苍白到有些透明,更衬得目如点漆,清亮纯净,挺直鼻梁下,承袭他娘亲的饱满双唇微微一勾。
昀息笑起来,满面春风从他的眼底一丝丝渗出,冷淡面孔变得柔和许多,整个人刹那间转换了气势。
今天他心情很好?
通常他对别人笑时,太监宫女都会打个哆嗦,眼睁睁看那人,一个不留神就被十七王爷没声响的推进火坑。
见我傻了,昀息白我一眼,走回内室更换衣服。
不一会昀息走出来,端坐在桌前。
“咳咳。”他身后的张太监轻咳两声,下巴朝他的主子扬了扬。
我扑通跪下,“下官慕容迟参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