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没有春归时》潮汐夜海

2、第 2 章

　　夏迟的确是个心软的人，不止一个人这样评价过。这性子似乎是遗传，他亲妈据说和他一个模样，从内到外软的一水，买条鱼不舍得杀了都得放生，模样也是生的一样俊。可惜夏迟亲妈爱做善事命还不好，跟了个城里分配的大学生，俩人倒是挺恩爱，没成想这边刚大了肚子，夏迟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亲爹就因为娇生惯养没走过村里的路，掉下山给摔死了。

　　夏迟妈去城里找过一趟夏迟的爷爷奶奶，结果丧子之痛还没过，忽然冒出个农村的儿媳妇，夏迟妈差点被老爷子活活打死，回来之后才发现有了夏迟，一口气郁结于心，十月怀胎生下夏迟，夏迟妈就驾鹤西去找他爸了。听闻儿子还有个后，夏迟的爷爷奶奶闻风而动，把正好死了亲妈的夏迟带回了y市。

　　他因此才得以活下来，开始了和谢吻冬的十年。除了两人互相依偎时的甜蜜，往后每每回忆起来，夏迟都觉得自己前半的人生仿若从未被幸运眷顾过一样。

　　但起初相遇时，夏迟以为他得到的，却是一整个春天。

　　那一年夏迟十六岁，y市一中念高二，各科老师给他的评语只有一个，那就是：品学兼优。或许因为父母双亡，夏迟的性格算是孤僻，他沉默寡言，但却极有耐心，没有同龄人的焦躁叛逆，性格算得上是好的，再加上生的模样这般好，夏迟从小到大就是个人见人爱的主，老师老师喜欢，同学同学暗恋。

　　但夏迟从没早恋过，原因无他，因为他喜欢的也是男人。

　　作为父亲唯一的遗腹子，夏迟的爷爷奶奶很是宠爱他。老两口说不上富裕，但供养夏迟的日常生活还是完全可以满足的，老人身体硬朗，除了医保还买了商业保险，生活上也完全没什么负担。但夏迟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交流，一方面确实有祖孙的代沟，另一方面关于他出生前的事夏迟总归是听说的，他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很难完全不去介怀。

　　市一中是y市的省重点，夏迟的成绩始终稳居前十。读书上他始终是不让人操心的，但高中每天上晚自习放学时间很晚，夏迟的爷爷奶奶不太放心，原本想让夏迟住校，但因为那不能说出口的性取向原因，遭到了他自己的强烈拒绝。各项原因加在一起，最终夏迟的爷爷奶奶决定给他在学校附近租一套房子让他能放学后去休息，平时多给他些零用钱买买吃的，或者夏迟奶奶得了空就去给他做好再离开。

　　房子在学校附近，这片没有什么新小区，都是一些老旧的居民楼。但还算繁华，加上是学区房，房租不算便宜，许多家长都给孩子在附近租一套休息，只是像夏迟这样自己生活的不多，但他也没什么抱怨，反而觉得自由。

　　学校下了晚自习是晚上十点半，像夏迟这样有望直冲清北的学生老师格外重视，有时候还给开小灶再多补半小时，夏迟回到家洗洗弄弄时常已是深夜。因为他从高二才开始租房子，附近的好房子都被抢的差不多了，夏迟只能选了个稍远的地方，但附近有条小的近路，从那里走穿过去就到了小区侧门，只是晚上没灯，黑灯瞎火的。只不过对于少年来说，这点黑暗不足为惧。

　　他便是在这里遇见谢吻冬，开始了他们甜蜜又痛苦的十年。

　　或者说，是夏迟捡到了他。但夏迟时常想，他自己也是孤身一人，或许是谢吻冬捡到了他，给他飘泊不安的灵魂十年的安定。

　　那天是晚上十一点半，y市下了很大的雪。

　　夏迟骑着自行车从小路往家赶，两侧都是黝黑的路，看不见一丝亮光，他把手电筒打开放在车头，勉强当做路灯。就在这急速前进中，狭小的道路中忽然有一个坐着的人出现在他昏暗的视线中。

　　夏迟来不及刹车，他一声“让让”还没喊出口，就直挺挺的朝那个人冲了过去，自行车瞬间撞了上去，夏迟连着那个坐着的人一起滚到了中间。

　　他从火辣辣的疼痛中抬起头，那一眼，少年兵荒马乱。

　　是个和夏迟年龄相仿的少年，正躺在他的身下，两人四目相对。他这一生从未和哪个男孩有过这样几乎是零距离的接触，隔着冬衣，夏迟似乎都能感受到身下这个人的柔软。

　　他不是没见过什么好看的人，只是这个眼神实在太清澈。月光之下的瞳孔清明，像是直接进到了他的心。

　　夏迟愣了几秒，那个人也就安静的和他对视了几秒，好像抬起头就看得到的月亮照在白茫茫的雪地，唯独遗漏了一个他。

　　“你没事吧，大晚上的不回家，这要是女生，这会都吓哭了”，夏迟咽了咽口水，感觉再盯着别人看实在太不礼貌，只得慌里慌张的坐了起来，他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对方堵在过道里，但再怎么样也是自己撞到了人，还是要先道歉的“先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吧，要是受伤了我会赔钱的”，夏迟态度诚恳，赶紧爬起来去推自己的自行车，他的手机在书包里“是不是伤着哪了？你怎么还不起来？”

　　“没有”，他还是在看着夏迟，眼神随着他的动作而移动，但是身体没有半分动作“我不怕受伤的，不会疼”，夏迟愣了一下，他再次看向那个仍然躺在地上的少年，心里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和他的自行车撞在一起的，是一台轮椅。

　　“抱我一下好吗？”

　　那个声音低沉又悦耳，却温柔的像是晒过初雪的太阳。

　　夏迟回头看了一眼他，那个人仍然躺在地上，他的手臂动了动，手掌却软嗒嗒的垂了下来。

　　“我不能动，站不起来的。”

　　夏迟还只是个青涩的少年，对方在对视的瞬间让他怦然心动，也在说了一句“不能动”后让他黯然神伤。

　　哪怕是没有那种心动，仅仅只是简单的相遇，按照夏迟的性格，他也不是会把人就扔在地上不管的性格。安静是他的保护色，但在这漫长的时光中，也早就滋生出了一种温顺的性格。

　　“你要怎么…怎么起来？”夏迟不敢乱动，他觉得冒犯“不对，我要怎么才能让你舒服点？”换了一种问法，夏迟觉得这样才算合适，他身高腿长，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把一个瘦弱的同龄人抱起来当然不算难事，只是他擅长考虑对方的心情，这是善意，并不是出于暧昧。

　　“抱抱”，夏迟得到了一个笑容，或许调皮只是为了让他放松“我不重”，少年微微侧过脸，在阴冷的雪地上，一直冲夏迟笑着，那一刻他的温柔好像和头顶的月光重叠，把夏迟一把拉进了人间仙境。

　　他微微抬起了双臂，夏迟这才看到，那双手掌仿佛只是连接上面的脂肪一样，没有任何作用。它们软软的下垂，指头扣向掌心，居然是向内蜷缩的模样，夏迟不知道它们为何会成为这副样子，但是对于少年来说，在夜晚借着月光看到这样一副景象，着实有些恐怖了。

　　只是这恐怖说来并未维持太久，夏迟在这震惊中短短沉浸了几秒，那双微微抬起的手臂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急速下落，“啪嗒”一声，以不能控制的姿态又砸在了地上，在雪地上落下一双小小的痕迹。

　　他垂下眼睛，只给了自己的手一个眼神，仍然是微微笑着，像是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但夏迟却不是习惯这些的人，他感觉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像是打了一整场激烈的球赛，身体自然的生理反应一样，其实他有无数种选择，但仍然去做了最不明智的那一种。

　　夏迟选择了听话，去抱他。

　　夏迟伸出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着魔了，轻轻俯下身去，插到那个少年的腋下，把人轻轻抱了起来。那具身体柔若无骨，夏迟抱起他的身子，才发现他穿的单薄人也单薄，后悔自己没早点把他抱起来，躺这么久，不得冻坏了么？

　　只是他似乎并不舒适，夏迟抱着他，他们被迫成为了面对面在雪地上对坐的姿势。在这个狭窄的巷子里，怀中的身体一歪，就要往一侧倒去，吓得夏迟一把把人捞过来。少年微垂着头，轻轻靠在了夏迟的肩上。

　　夏迟似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我靠一下”，他听见那个好听的声音在他的身边，似乎就在他的耳边一样“对不起，可我好晕。”

　　“你…你没事吧？”夏迟语无伦次，他还不够成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事，怀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松了手连坐也坐不住，但他又没办法抱着这样一个同性，是让他产生罪恶感的事“是不是哪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吧。”

　　“我没事，也是我挡路了”，慢慢从夏迟怀里抬了头，少年歪头笑了一下“麻烦这位帅哥把我抱上轮椅行吗？然后你就可以走啦。”

　　夏迟仿佛被调戏了一样，肾上腺素都在飙升，他涨红了一张脸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意识到没有他的帮忙，怀里的人是没有力气支撑的，只得慢慢挪动着，先把人移到墙边靠着，再快速把轮椅扶起来，回身把人再放到上面。

　　好瘦。

　　夏迟背过班上中暑的女孩子，也抱过体育课摔伤的小学妹，但是那些身轻如燕的姑娘们，好像都比怀里的这个人重。

　　他单薄的像张纸。

　　坐到轮椅上，少年也终于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他终于找回了安全感。

　　先把一只手臂插在膝盖下方，再插入另外一只，依靠手腕手臂的力量，完全忽略废用的手掌。他慢慢的把两条歪扭纠缠的细腿摆正，各自放在脚踏之上。

　　“你住在附近吗”，夏迟还是想着后续的事情“我送你回家，要不联系一下你家里人。”

　　“我没有家”，他笑了笑，颇为温柔，只是耐心的解释，陈述一件平静的事实，注意力还在自己歪斜的双腿上“也没有家人，你回家吧，谢谢你啦。”

　　“那要不…你先跟我回去？我自己住”夏迟鬼使神差，理智让他想把自己打一顿，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我爸妈都不要我啦”，少年身上还有刚才躺在地上带来的雪花，他并没有什么情绪，好像不在意任何事“你要捡走一个别人不要的垃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