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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所谓偏爱 ...


  •   余明仪请示过父母亲。

      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职工,对考上了大学的女儿能够报考的志愿并不了解。家里还有一个即将读小学的弟弟,他们更希望她能够报考就业前景更广阔的的专业,譬如经济类学科、金融类学科、教育类学科等等。

      余明仪明白他们的苦心,但是她的第一志愿仍然想要填她自己最心仪的法律系。她靠着前辈们的口述,用尽全力去想象那犹如天堑、隔绝了无数学子的“司法考试”——但明知极难,她还是想去试一试。

      也不全是脑子一热。

      在和同学们聚会后,她扪心自问过。

      ——我想要读法律系,是因为什么呢?

      这个念头在乌景行冷淡的一句陈述中,突然像破土的种子,像弱者终于找到了不被道德感束缚的反击之矛。

      “或许因为是姐弟,所以不得不囿于血缘和家庭的束缚。”少年垂眸凑过去吸了一口甜滋滋的奶盖,很乖,林昼笑眯眯地盯着看。

      余明仪多少感受到他不似凡人的“断情绝爱”缺陷,所以他说:“自己不反抗,反而期待吸血鬼的适可而止,谁也帮不了她。”

      她不仅不意外,还怔怔地感受到了某种命运般的重合。

      在她还在上初中时,父母就曾经试探过她愿不愿意有一个弟弟。她不解其意,只管没心没肺地说随父母的意。

      然后,她就真的有了一个弟弟。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忍着掉发、肿胀、疼痛,去哺育一个新的孩子,她只觉得,有些什么东西,像是指间沙,在她还没发觉的时候就流失了。
      她没有的玩具、关爱、指导,她的弟弟全部拥有,犹嫌烦人。

      但是余明仪很快上了高中,寄宿生忙碌的学习让她遗忘了生活里雪片一样的失落。

      直到今天。

      她收回思绪,胡乱擦了擦突然涌上眼眶的湿气,盯着各大院校的法律系编码,一鼓作气地把它们全部填上去,连犹豫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余明仪看着“提交成功”的提示,突然笑了笑,敲开了乌景行的私聊窗口。

      “大神,问你点事。”
      “你的邻居出院回来、你还猫的时候,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啊。”
      “虽然很冒昧,我想问一下这个姐姐一些事情。”

      乌景行回:“好。”

      ……

      余明仪像是完成了最重要的事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她放假不久,弟弟还在上学,父母很照顾高考生的心情,她的成绩也还过得去,家里有望出一个大学生。

      这几天家里的气氛不可谓不好。

      也因此,余明仪在乌景行的定位短信发过来的时候,才会猝不及防地觉得茫然和惶惑。

      定位之前的一条简讯写的是:我把你的请求和邻居说了,她同意了,来这里,等你到了我再离开。
      定位是商业区的一家咖啡厅。

      当她顶着炎炎夏日的一身暑气抵达时,看到窗边卡座的一男一女,正踌躇,却突然被耳熟的声音打断:“怎么不过去?”

      只见林昼晃悠着长腿,坐在吧台,一身休闲装,发色有了一点不太显眼的变化,他那种近乎锋利的帅气劲儿更加逼人。

      与之相比,还穿着牛仔短裤、卡通涂鸦T恤,素面朝天、扎个丸子头的自己一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学生。

      余明仪看着看着,突然发自内心地、幽幽地来了一句:“大佬,你怎么好像和景行大神绑定了一样哦。”

      说罢,没理会某人难得的、被哽到的模样,余明仪轻快地走到乌景行所在的那一桌。女性客人是背对她的,乌景行对她点头示意,朝着那位端坐着的女性道:“这就是我跟您提到的同学,余明仪。”

      女性抬头对她笑笑,“你好,请坐吧。”

      乌景行站起身,把他的椅子换到一旁,道:“你们聊,那我先走了。”

      余明仪忙道:“谢谢大佬,改天请你喝奶茶。”

      “不用了,”乌景行摇摇头,对着端坐的女性道,“麻烦您了,我的同学如果问到让您觉得为难的问题,您可以直接说您不想回答。”
      余明仪忙不迭地点头保证:“真的,您就当我想找您给我参考一下我的想法。”

      女性依然微微笑着点头。

      乌景行离开了,林昼勾着他的肩膀,像个被放尽了线的悠悠球,一下子又贴了上去,旁若无人地说着什么。

      余明仪看着她大病初愈一样的面容,轻声:“怎么称呼您?”

      她看着小心翼翼的余明仪,倏然轻轻叹气,笑说:“别紧张,我也当过学生。我姓姜,姜娣晴。”
      “那个……”
      “生姜的姜,晴天的晴,娣——就是你想的意思,招‘弟’的娣。”

      余明仪忽然说不出话了。

      反倒是姜娣晴问她:“你想问什么?我答应了那个和我邻居的男孩子,他帮我照看了猫,你们是同学?”

      余明仪谨慎地更正:“算是同校,他是理科的,很厉害;我是文科生。”

      “噢。”

      她定了定神,决定开口:“晴姐,我之前,无意中听说,您有个弟弟,是他把您……伤了,您——”

      姜娣晴打断了她:“不用说‘您’,我也还没到四十岁。”
      她低头垂眸,干枯的发丝从耳畔垂落,余明仪看到她有些稀疏的发缝,不自觉地噤声,只听到姜娣晴低低的声音:“是那个男孩子跟你说的?”

      “不是不是,”余明仪忙道,“乌景行他也不清楚,他就是在聚会的时候来迟了,跟我们转述警官们说的话……我意外知道的。”

      姜娣晴蹙眉:“那你为什么问这个呢?”

      余明仪手心出了汗,她握着还带水汽和凉意的玻璃杯,掩饰自己的忐忑:“因为……我也有个弟弟。”

      她零零碎碎地想到什么说什么,与其说是想来问她,倒更像是自我剖白:

      余明仪从弟弟降生开始,就隐约感觉到了某种隔阂;加之进入高中寄宿,忙碌的学习和生活、大幅减少的相处时间、“尊老爱幼”的惯性……她忽略了很多的东西。

      “我和他,差了得有十多岁,”余明仪说,“当我听到,是您——你的弟弟打伤了你,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想知道,怎么会这样呢。”

      “如果冒犯的话——”

      姜娣晴看着她,说:“是吗,你也是啊。你还这么年轻。”

      余明仪听她讲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故事。

      ……

      姜娣晴在家中排行第二,姐姐半路辍学了,拉扯他们一双幼小的弟妹,早早嫁了人、给爸妈“赚了彩礼”;姜娣晴排第二,因为长姐的照顾才在偏心弟弟的长辈中得以保住读书的资格。

      “按他们的说法,我是把书读傻了,把心读野了,”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得打工赚学费、赚生活费,高中的时候成绩算不得拔尖,但我知道我死活都要读一个大学——我骗他们说我得读到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给家里赚钱。”

      她最后拼尽全力上了一个二本院校,读的万金油专业,看上去高大上,但就业竞争大,姜娣晴吃了很多苦头,好不容易有立身之本,在父母眼里已经是快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再不嫁别说彩礼,该倒贴嫁妆了’,我原本想回家过年,我和大姐在厨房洗碗,他们就在厅里,当着我的面,这么说。”

      乡村的风气依然存在很多重男轻女的现象,她的大姐嫁去的家庭里也不例外,姐姐“好运地”生了一个儿子,在婆家的处境竟比在娘家更好。

      姜娣晴之所以忍受家庭的磋磨,很大的原因是,她不舍得她的姐姐受到伤害,她闹得厉害、闹得痛快,也会伤到如她半个母亲的长姐。
      所以她一次次地忍耐了父母和被宠坏的弟弟。

      直到弟弟染上了赌瘾,瞒着父母借了外债的事情被追债的人爆出来。

      她早早嫁人的姐姐在村里还能有夫家保护,她不想自己十数年努力得来的一点点资产被名为“弟弟”的吸血鬼吸光。
      她没有半点留恋。
      所以她掏干净了自己的钱付了首付,主动断了联系。

      但还是被逼急了眼的“弟弟”想方设法找上门来,才有了半个月前那一场血光之灾。

      ……

      余明仪讷讷难言。

      姜娣晴看着她,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笑说:“时代不同了小妹妹,你当然不会像我一样。”

      在职场摸爬滚打多年的女性,犹带病容,但却终于在和她的谈话和剖白中,获得解脱一样,露出了一个飒然的笑:“我知道那有多艰难,希望你不会活成我的姐姐。”

      “她被一句‘你做姐姐的,让一让弟弟怎么了’,折磨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轮不到她做主,”姜娣晴搅拌着冰块消融的果汁,沧桑又和蔼地说:“你别像她,她后半辈子指着她儿子,改不过来了。”

      “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余明仪默然,终于问了她最想知道的一个问题:“我想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不是真的更喜欢我弟弟。”

      姜娣晴对她有种怜惜般的宽容,沉吟一会,说:“其实我说也不准确。”

      余明仪茫然地看她。

      她故作轻松地耸肩,“因为我的父母不喜欢女孩……但是吧,偏心这种事就是,他们可能没那么喜欢你,不是第一选项,和,万不得已的时候,是被放弃的那个。”

      她想起了弟弟一箱又一箱的玩具和自己起球的毛绒熊;
      她想起了过年时弟弟左右手都拿着的大鸡腿和自己碗里的鸡翅根;
      她想起了弟弟糟糕的成绩、高昂的补习费用,和她无数个挑灯苦读的夜晚、焦虑的眼泪和生怕学不会的自责。前者有父母的循循善诱,一点进步都值得庆贺;后者只会得到父母沉重的叹息和敷衍般的“好好学习”、“努力才有回报”、“高考之后再好好休息”。

      她其实只是想要一句“尽力就好,我们相信你”。

      满心的失望、焦虑和茫然会被忙碌冲走,回头来品才觉得苦涩到让人想哭。

      “不要深究,不能深究。”姜娣晴对她说,“看过《唐山大地震》吗?地震没来的时候,不要先过上地震之后的生活。”

      他们谈完之后,精神面貌仿佛调换了一样。

      姜娣晴对她道别:“再见了小妹妹,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没那么多,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余明仪挥挥手,“谢谢您,我会想明白的——备好急救物资,地震来了我也死不了——跟您学的。”

      姜娣晴挑眉,没再多话,驱车离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所谓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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