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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忌不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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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明仪下一次再见到乌景行和林昼的时候,这两人正混迹在一群像是看稀世珍宝的军训教官里。
乌景行是那个稀世珍宝,林昼是“稀世珍宝”的带刀护卫。
前者黑裤白T,带着一顶明显不属于他的军训帽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军训教官堆里,表情依然冷冷淡淡,和外面那一群被太阳晒成融化的巧克力的学生截然不同。
后者穿着莘莘学子一模一样的军训服,但是个高腿长,挑染的几缕暗色头发在空气中支棱,他站在身材挺拔的教官中依然毫不逊色。
她是扶着一个中暑晕倒的姑娘来的。
结果看到乌景行抬眸,淡定地朝她们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东倒西歪瘫着乘凉喘息的取水处,示意她:“可以到那边休息。”
余明仪:……
林昼看到她一脸的难以言喻,笑嘻嘻地勾着身边人肩膀,无视乌景行侧头后仰的动作,自然地对她打了个招呼:“哟,这么巧。”
“你们怎么在这?”余明仪顿了顿,此前在高三受对方关照喊惯了大神,一时换了场景不知道如何称呼。
好在对方并不在意,乌景行隐藏了系统后台,抬头:“我免修军训,”他顿了顿又说,“——身体原因。”
林昼一副大佬坐姿靠在墙上,展开的手臂就搭在乌景行身后的椅背,“我就很显然,表现过于突出被招安了。”
他这么说,旁边一个娃娃脸的年轻教官噗地没忍住喷了水,被水呛到上气不接下气;另一个健硕的教官一脸的“地铁老人看手机”,沉声:“你个刺头还有脸说?”
林昼说得很欠揍,但余明仪瞬间意会了。
这位的骚操作非常出风头,在军训开始后的第一个晚上,因为礼堂的投影屏维修,所以教育电影没得了,教官们干脆拉着乌泱泱的一群人跑到操场去练军歌。
但是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皮猴们跟着起了哄,教官们一时兴起开始“练练”——同时给这群“新兵蛋子”立威,于是看上去最好欺负的娃娃脸开始喊:“有没有想上来试试的?撑过五分钟就给休息一天。”
万籁俱寂,一群腿还软着的年轻人怂答答地垂着头,目光却灵活四扫。
当时因为成绩优异、身体状况而拿到了军训豁免权的乌景行举着摄像机拍摄新生军训素材,新生们只当他是学长。
而操场边缘,有一个身材挺拔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操场的灯光边缘,朝着镜头意气风发地笑了笑。
他说:“教官,我们军训也就半个月吧。”
一个小时之后。
娃娃脸教官龇牙咧嘴,苦着脸,仿佛归队了之后负重十公里在对他招手,他牙疼地道:“你小子什么怪胎,练过的?”
他对面的年轻人脱了军训服的长袖外套,里面的迷彩T恤因为汗水粘在他宽阔的肩胛上,林昼捋了一把头发,笑着不答话。
再然后,第二天的现在,他就坐在这里了。
余明仪意外的是,她没想过自己会跟这两位大神当校友,不过抛开其他的不提,新环境还能看到熟人,这也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不过,身体原因?
余明仪面带担忧和诧异。
乌景行轻微地点了点头。
休息时间是很快的,随着哨响,余明仪比教官们还要紧张,撂下一句“开学一起吃饭啊”就跑远了。
教官们鱼贯而出,一边对加强了军训基地网络信号的“身体有恙”宝贝疙瘩殷殷嘱咐好好休息,一边对大爷似的刺儿头感到牙疼。
大爷歪头,倚靠这天生体温偏低的宝贝疙瘩乘凉,他们不远处还有好几个中暑休养的病号,以至于大爷压低声音凑近他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点意味不明的调笑和轻佻:“你的‘病’是怎么回事?”
乌景行垂眸不语,电脑画面停留在他昨天拍摄的军训素材上。
林昼强行小鸟依人地靠在乌景行肩膀,就着这姿势仰头看他,哼笑了一声,“又不好好吃饭?”
被倚靠的人仿佛成了一根柱子,打定主意不言不语。
林昼啧了一声,忍不住想要不管不顾地强行窥探对方灵魂状态的时候,终于听到了对方的狡辩。
“……只是还没到时候。”
林昼隔着这一具抑制力量的人类躯壳都能感觉到他的虚弱和饥饿,闻言呛他:“还不到时候?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吃东西?上坟的时候吗?”
被呛了一串炮仗的乌景行无奈,“我真的还好。”
“真的还好,好到难以维持激烈运动。”
肤色冷白到看上去有些病态的青年微微别开头,似乎难以忍受他身上的热度,“我有分寸,”他把有些透明的唇抿出血色,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大不了先吃点别的凑合一下。”
“你想吃什么。”林昼专注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眸色深深,“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呢。”
“左右不过难吃了点。”
林昼不说话了。
他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这位法师先生跳脱于规则之外,但是能够穿越不同位面与不同种族做交易,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规则的纵容。
他从来不对交易之外的能量动手,就算需要维系生命和行动,都十分“规矩且绅士”地借这种机会帮位面规则清理掉一些难吃的恶劣因果。
——与其让你屈就自己吞咽那些遍地都是、令人作呕的怨恨、不甘、欲望,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想。
沉默持续了一阵。
林昼像是张了张嘴,滚到舌尖的话,在看到乌景行冷淡的面容时,倏忽一停,又被吞到胃里。
法师先生的目光空空茫茫地望向远方,那大概就是余明仪所在的方向。那种属于热血和信仰的味道,无论多少次,都令人着迷。
吞噬这样鲜活且蓬勃的力量,甚至会让他产生如同人类泡在温水中的微醺舒适感,没有谁天生喜欢自虐。
林昼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乌景行又何尝知道。
他只是对自己产生的“犹豫”感到无解。
乌景行很早之前就感觉到自己大约是有点缺陷的,毕竟穿行过这么多个位面,见过不少“猪跑”。
他以前的交易手段比较简单粗暴直接。
但是某一次事件之后,他好像学会了某种忍耐,忍耐到果实成熟,然后和对方做某种交换。
而他从那以后,随着交易次数增多,越来越容易犹豫。
这是一件好事情吗?
法师先生也不知道。
*
军训看似难熬,但眨眼似乎也就过去了。
后续在校新闻社的供稿里,某人再度大出风头,哪怕只有豆腐块大小的版面,都在校园论坛掀起不小的飓风——他把湿漉漉的额发往后扒了扒——这张截图占据了论坛“Hot”讨论帖的首层,数周不沉。
时间白驹过隙,等到社团迎新、选修抢课、熟悉校园、熟悉专业等等琐事都尘埃落定,终于约上一顿饭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好几个月。
而这一次,顶着林昼奇怪的灼灼目光,乌景行还是不得不出言试探了。
“……你现在是什么专业?”乌景行道。
林昼挑眉,轻轻呵了一声,目光仿佛盯着一个说好要和渣男说分手的闺蜜临到头又心软,带着一种“就这?”的、仿佛被背叛的不可置信。
莫名有点心虚的法师先生把碗里的鱼饼叉过去堵住某人嘴:“……吃你的。”
余明仪看不太懂这俩人的眉眼官司,只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高中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这两个帅哥仿佛自带队内加密语音,一点也不带掩饰的。
她没放在心上,笑着开口:“读法律,我大概找到了一点自己想做的事。”
乌景行和大半年前一样,聆听的时候会显得非常专注。
他不说话,但是林昼却不安分:“那恭喜你啊,这可是件好事。”
余明仪不觉有他,“我也觉得,虽然有很多东西要学,但是很有意义。”
林昼一边非常捧场地点头,一边把自己盘子里的鸡腿夹到旁边那人的餐盘上,意有所指,“发什么愣,还不快吃饭。”
乌景行:……
一顿简单的食堂聚餐之后,课时不少的三个人——为了好混入人群,他们俩挑的都是人多的专业,换言之,热门、王牌、要求高——口头约定下次再聊。
在踱回寝室的路上。
乌景行知道林昼出发点是为他好,但是某人一反常态的安静,反而给他整不会了:“……我还是觉得要等等。”
个高腿长的青年稍落后他半步,他看不到对方的脸色。
但是林昼的声音听上去非常不悦:“等什么,又是你那套等果实成熟的理论?”
“也不全是,”乌景行想了想,“只是现在只看到没有成熟的‘理想’,天平另一侧的‘爱情’没有出现。”
林昼大概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了,但是越是猜得准,越是不耐烦。
走在前面的法师先生皮肤苍白、体温冷凉,这具人类的躯壳维持得勉强,用怪物的眼睛注视他,只看到那一束飘摇的魂火。
静静地、坚决地远离所有可燃物,独自燃烧。
他说:“我不会让自己饿死,但是人类有时候却会为理想而死。”
他说:“我的交易最忌讳不公平。”
他说:“还是等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