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野》吴居山

14、蚂蚱开会

　　“错没？”高诗岩拽着顾百川的衣领子问。
　　“错了！”顾百川用小臂挡着脸恐怕高诗岩来一个猝不及防的满点暴击。
　　高诗岩白了顾百川一眼，然后松开了顾百川的领子说：“卖煎饼那大婶是不是你妈呀！这么舍得给你放辣椒，一口下去我嘴都麻了！”
　　顾百川看着高诗岩痛苦的样子，报复成功后的小雀跃毫无掩饰地荡漾在了脸上，“我宁愿她是我亲妈，要换成我妈，兴许连辣椒都不舍得给多放！”
　　高诗岩想笑，但突然感觉话头好像有点不对劲儿，转头看见顾百川眼神里满是和上一秒截然不同的黯然和落寞。
　　“这样吧，我从来都讲究互等，你和我说了你的所有，我也想把我的事儿和你说说。”
　　高诗岩见顾百川严肃认真的样子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点了点头道：“中午吧！寺石小屋！”
　　“行！”顾百川回答。
　　兴许是有高诗岩在前面坐着的缘故，顾百川感觉上午的时间过得比下午快多了。
　　但一想又感觉不对劲儿了，高诗岩他又不是时间加速器，有他没他时间照样过，自己犯什么二缺！
　　田妈昨晚把五十块钱饭钱又给了顾百川，顾百川这次也没再拒绝，毕竟烟可以不抽，气可以不生，但饭是万万不能不吃的！
　　“走了，跟我回去吃！”高诗岩说。
　　“不用！田妈给我钱了！”顾百川掏出裤兜里的五十块钱在阳光下展了展。
　　“怎么，我家的饭你看不上眼？”高诗岩激将着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百川想要解释，却被高诗岩一把挽住了胳膊。
　　“走吧！家里的饭再不济也比学校饭堂里的好吃！”
　　顾百川盛情难却，就这么被高诗岩架出了校门。
　　饭菜很平常，但都带着烟火气儿，有一种“家”的意味含带在里面，这是在多豪华的五星级饭店都无法体会到的。
　　“看不出来，你炒菜还挺好吃的！”顾百川站在火灶旁边说。
　　“废话！我不炒，难不成等着我爸炒，等着高曈庆炒？”高诗岩避开从锅里冒出的水汽说。
　　“哎！”坐在一边剥花生的高曈庆以为在叫他，马上应了一声。
　　“没叫你！”高诗岩朝高曈庆甩过去一句。
　　顾百川不明白，为什么高诗岩总是对他哥冷眉相指的，根据高诗岩对自己孩提时光的诉说，明明他俩在小时候好得就跟一个人似的，但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每句话里却都带着多多少少的不耐烦。
　　“庆哥！”顾百川蹲下身子对高曈庆像对小孩子的语气一样说，“你剥花生干什么呀？”
　　“弟让的！”高曈庆伸手指了下高诗岩。
　　“张叁说晚上让过去吃炖骨，带点盐水花生和豌豆什么的过去，当下酒菜！”高诗岩把炒好的韭菜盛了盘，“齐活儿！吃饭了！”
　　顾百川把另一个灶子上的番茄蛋花汤端上了桌，简单的三菜一汤，却让顾百川胃口大开。
　　这次高诗岩把饭端进东屋的时候，他爸没有大吵大闹，也没有毫无避讳地破口大骂，这让顾百川长吁了一口气。
　　“高曈庆！刷完碗后去睡午觉！”高诗岩说。
　　“哎！”高曈庆憨憨地答应。
　　顾百川看着本该凭借自己的智商和能力一步步打拼过上好日子，甚至冲击上流社会，可现在却一副呆傻模样的高曈庆，心里满不是滋味儿。
　　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走吧！”高诗岩拍了下顾百川的肩胛骨。
　　“等会儿！我去取个东西，等着我！”
　　还没等高诗岩说话，顾百川就一溜烟朝田家跑了去。
　　田妈昨晚不仅把五十块钱给了顾百川，还给了他一把家门的钥匙。
　　开门，拿东西，锁门，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没三分钟顾百川就又出现在了高诗岩的面前。
　　“这是啥？”高诗岩看着顾百川手里攥着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问。
　　顾百川没有回答，而是把手里的东西摊在手掌里让高诗岩看了个清楚。
　　“这是……一只布偶熊？”顾百川疑惑地问。
　　“一会儿说！”顾百川看眼身后的摄像，使了个眼色，“三、二、一，跑！”
　　俩人有了第一次的配合，没有再多的废话，一声令下，就又把摄像大哥甩在了后面。
　　摄像大哥刚跑两步就认了命，无奈地耷拉下双肩说：“不是吧！又跑！”

　　山丘小路两边草丛里的蟋蟀和各种不知名的虫儿争着嘶叫，好像在威慑着秋天让它晚点到来。
　　顾百川低着头看路，高诗岩跟在后面，一只半截巴掌大的青皮蚂蚱蹦到了土褐色的路面上，一目了然。
　　“等等！”顾百川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抵住高诗岩，并把自己手里的小熊塞到了他的怀里。
　　说罢，顾百川就弯下身子动作好似蜗牛伸出壳子一样缓之又缓，生怕把它给惊着跑了。
　　顾百川一个扑手，青皮蚂蚱就在顾百川的手掌着地之前跳到了一旁的草稞子里。
　　怎么说这蚂蚱的体型都是不小的，跳到草稞子里之后，那两条大长腿还在草叶儿上踉跄了一下。
　　这下可是给了顾百川最好的时机，没费多少力气，再一扑，就被他逮在了手心里。
　　“哎！你看！”顾百川捏着青皮蚂蚱的大腿晃荡着给高诗岩看，像极了一个把奖状拿给大人看的小孩子，“这也太大了！”
　　高诗岩看着顾百川没说话，只是笑，那笑就跟看着二傻子一样没有半点差别。
　　顾百川从他笑吟吟的嘴角里突然就感受到了自己现在的傻缺样子，赶紧板正了脸说：“挺大哈！少见！少见！”
　　“在这儿可不少见！”高诗岩捏过顾百川手里的青皮蚂蚱说，“这一种叫青娘娘，现在肚子里都是子，搁平底锅上炸最香！”
　　“这玩意儿还能吃？”顾百川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能吃！还有马叽猴，就是刚从土里钻出来还没蜕壳的蝉，炸可以，烤也行。”高诗岩吧唧了一下嘴，“香啊！”
　　高诗岩刚说完，顾百川就窜到了高诗岩的身后，又是一个俯身扑到了一只体型稍微小点的。
　　“快过来！”顾百川用腿扫了一下草稞子，星星点点的蚂蚱就从里面悉数蹦了出来，“这也太多了吧！”
　　顾百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站在原地心里激动得无法从他们身上移开。
　　高诗岩看着顾百川显示出了极大的兴趣，试探着问：“要不……逮点儿？”
　　顾百川一听这话，立刻打了个响指，“成！”
　　“卧卧卧卧卧卧卧卧槽！”顾百川发出了一连串的感叹，“这也太多了吧！”
　　“你就逮吧！晚上给你炸着吃！”高诗岩喊道。
　　“我遇到了个难以解决的问题！”顾百川手里捏着几个蚂蚱，冲高诗岩做思考状，“我手里拿不下了，也没个袋子塑料瓶的！咋办？”
　　“过来！”高诗岩一招手，从旁边随手揪了一根狗尾巴草，“我教你！”
　　高诗岩把狗尾巴草细长的茎干穿进蚂蚱头上的一个缝，再从另一个缝穿出来，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就跟大排档穿串儿似的，一根狗尾巴草穿了得有七八个蚂蚱。
　　“牛啊！哥哥好厉害！”顾百川冲高诗岩竖起了大拇指。
　　“咦~”高诗岩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哭笑不得地说：“你丫的不会是我买的夸夸粉吧！还是自动续费的那种！”
　　顾百川见他这么说，接着话茬道：“不需要买，不请自夸！”
　　“啧啧啧！”高诗岩露出满是质疑的眼神，“我怀疑你就是上天派来骗走我支付宝里的那三块八毛五分钱的！说！是不是！”
　　“真是免费的！”顾百川佯装出真挚的眼神。
　　“行吧行吧！”高诗岩摆了摆手，“白嫖的好，你就随随便便再来一百句吧！”
　　“好嘞！”顾百川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式微笑，“您下的夸夸服务既已下单成功，款项概不返还哦！”
　　“哎？”高诗岩皱着眉头眨巴着眼说，“不是说好的白嫖么！咋还又收费了？我要到消费者协会告发你！”
　　“尊敬的客户，对不起，本服务不隶属任何机构，消费者协会无权管辖，请稍后再拨！”顾百川装出一副正经八本的客服表情和客服腔。
　　“槽！社会的黑暗地带！我要检举！我要上报！我要除恶扬善！”高诗岩一副“我志必弘扬社会正义”的远大表情。
　　“呦！真是正道的光洒在了大地上！”顾百川手里抓了把空气假装往地面上撒去。
　　“滚吧你！”高诗岩抬脚就冲顾百川踢去。
　　顾百川一个华丽丽的转身躲过了高诗岩的攻势。
　　“略略略！”高诗岩伸着舌头把手放在头上比着犄角，“踢不到！踢不到！”
　　高诗岩看着拔腿蹽向远处的顾百川，边笑着边暗自地说了句：“大撒子！”
　　忙活了得有半个小时，俩人把手里穿满蚂蚱的狗尾草凑到一块，妥妥地够饱一顿口服了！
　　“抓得比我多！哥哥好厉害！”顾百川故意用撒娇到恶心的语气说。
　　高诗岩听到顾百川又用这句话恶心他，头上的汗还没抹干净，就一个拳头杵到了他的腰窝上，“你再说！你再说！”
　　高诗岩用手指着顾百川作出“你再恶心我一下我必定揍死你”的气焰，逼迫着顾百川的身子往后退了两步。
　　“你别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叫了！”顾百川装出害怕的悻悻样子。
　　“哈哈哈！”高诗岩则装出一副草莽大汉的架势，继续逼迫着顾百川往后退，“你叫啊！你叫啊！荒郊野岭的，就算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叫你的！”
　　“啊……救——命——啊——”
　　顾百川刚喊出这一句就感觉不对劲了，赶紧扳直了身子，扯了扯被汗浸透的短袖。
　　高诗岩也觉得氛围不太舒服，清了清嗓子，撤回脚步继续擦他脑门上的汗。
　　“逮挺多哈！”顾百川提拉着手上的狗尾草尴尬地说。
　　“嗯！是挺多！”这回高诗岩也显出了些许的窘迫。
　　这微妙的小氛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看！”高诗岩把狗尾草上的一个蚂蚱指给顾百川看，“这个绿的大个儿的，叫倒山，因为它后腿这块有锯齿，劲儿特别大，要是一不小心被它蹬到，锯齿就会把皮肤剌出血来！但是皮偏硬，油炸过之后，吃起来口感偏皮，不够酥脆。”
　　“这种褐、绿相间的，叫大花鞋。”高诗岩指着最下边的一个说，“个头大，还肥，好吃！不过一下子就能飞出去好远，一次抓不住，再抓就难了！”
　　顾百川看了眼自己手上的狗尾巴草，恍然大悟地说：“难怪我没逮到这种！”
　　“别打岔！”高诗岩呵斥了一句，“还有你最开始抓的这个，翠绿色，身子细长，跟个竹节似的，刚说了叫青娘娘，动作慢，目标大，好抓！还好吃！”
　　“这个灰褐色的丑了吧唧，跟枯草混在一起就不太好找了，因为可以活过冬天，所以管它叫过冬仙！”
　　“……”
　　高诗岩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都是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高诗岩的形象在他心里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如果说刚才夸他是逗着玩，那么现在顾百川真想真心实意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溢美之词，但他还是忍住了，这么肉麻的话说出口，高诗岩又该揍他了！
　　“卧槽！”顾百川骂了一句。
　　“怎么了？”高诗岩问。
　　“你还记得咱俩是干什么来的么？”
　　高诗岩转了转眼珠子，拍了下脑门，“槽！”
　　俩人都咧开嘴笑了，身上汗涔涔的，蒸发弥散在空气中，荡漾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没办法了，只能再找时间了！”顾百川从上到下看了眼高诗岩，眼神里带了点焦急，“我的布偶小熊呢？”
　　“那呢！”高诗岩朝一颗半人高的酸枣树上指去。
　　高诗岩把布偶小熊从酸枣树的枝叶上拿下来夹在胳膊肘和腰侧，生怕手上的泥蹭到上面。
　　“它很重要？”高诗岩问。
　　“嗯！”顾百川点了点头，“本来想和你说的，不过今天恐怕来不及了！”
　　“找时间再说吧！”高诗岩要过顾百川手里穿着蚂蚱的狗尾草，“你先去学校吧，晚上放学来我家！”
　　“我下午不去学校。”顾百川说。
　　“不去？”高诗岩不解地问。
　　“我和一起变形的小伙伴合计了一下，上午我去，下午他去。”顾百川甩了甩顺着脑门流到脸上的汗，“所以，我下午要去破烂厂干活儿。”
　　“行吧！”高诗岩看了眼当空的烈日，“早点晚点都没关系，我把蚂蚱炸好了等你！”
　　顾百川心意暖暖地点了点头。
　　想着高诗岩炸好自己和他亲自逮的蚂蚱，坐在堂屋里等自己回去一起吃，心里美滋滋地甭提有多高兴了！
　　“笑啥呢？”田爸一脸好奇地问。
　　“奥！”顾百川慌过神来，抹了把汗，“没笑啥！没笑啥！”
　　顾百川的体力可比赵潜孙礼好上太多了，一下午过后没有他俩那种要死要活超脱升仙的疲惫感，反倒感觉一身通透。
　　回去的时间不算太晚，顾百川先和田爸田妈道了别，一溜烟屁颠屁颠地朝高诗岩家奔了去。
　　顾百川一进门，就闻到了勾人味蕾的香味。
　　高曈庆在堂屋里把一件包裹拖到靠墙的一面货架子上，见到顾百川后“啊啊啊”激动地叫起来。
　　高诗岩听到动静，从后屋探出头来，“回来了！”
　　“啧！”
　　顾百川砸么了下嘴，这语气，怎么这么像老子对儿子呢！
　　顾百川走到后屋，有点黑，拉了下灯绳，屋子里一下子就亮堂了起来。
　　“嘿！”高诗岩把目光从火灶上移开看了眼顾百川，“你怎么对我家这么轻车熟路呢！”
　　“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了！”顾百川从盘子里捏出一个炸好的青皮蚂蚱，“这应该是青娘娘吧？”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高诗岩说。
　　顾百川提拉着蚂蚱的大腿放到嘴里，“皮不硬，不是登倒山，翠绿色的，不是大花鞋，更不是过冬仙，那肯定就是青娘娘！”
　　“对了！”高诗岩腾出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香不香？”
　　顾百川极其浮夸地甩了下头，用造作的口吻说：“何止是香！简直是宫廷御膳，人间珍馐，此物只该天上有，不知为何落人间啊！”
　　高诗岩被逗乐了，嫌弃地骂了句：“丫的戏精！”
　　“庆哥！”高诗岩喊道，“有好吃的！”
　　高曈庆听见顾百川招呼他，兴冲冲地来到后屋，乐呵呵地冲着他笑。
　　“张嘴！”顾百川说。
　　“啊——”高曈庆仰着头张大了嘴巴。
　　顾百川挑了个又肥又大的放到高曈庆的嘴里，“香不香？庆哥！”
　　高曈庆笑着满足地猛点头表示肯定。
　　第二锅炸好，撒上椒盐，胡椒面，又一股香味扑面而来。
　　“来！”高诗岩把新出锅的端到了堂屋的桌子上，“尝尝新出锅的！”
　　顾百川捏了一个登倒山，烫得他赶紧又松手撇了回去。
　　“不烫啊你！”高诗岩递给他一双筷子，“说你傻你还不服！”
　　顾百川刚要反驳，高诗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喂！”高诗岩接起手机。
　　“岩子啊，赶紧来吧，炖骨都快出锅了，带着庆哥啊！”
　　张叁破锣般的嗓门让顾百川隔着手机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我想带个人一起去！”高诗岩说。
　　“带个人？你还有人可以带？”张叁有点不相信地说，“谁啊？”
　　“顾百川！”
　　“是大川啊！来！来！一起来！人多热闹！”手机那头有人叫张叁的名字，“我不和你说了，我妈叫我，都来啊！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