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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神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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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空间裂隙中跳出之后,两人来到了仙气充盈之所。
神界到了。
在不远的地方,华美庄重的重重宫殿依次行列,光华晕染之间,仙气盈天,悠悠袅袅而不绝。他们此刻正在一处瑶圃之中,四下望去,只见瑶花琪草,冰心玉映,脚下漫漫云海堆叠之中,偶然可见穿越云层突兀而起的雪山之巅,而他们站在天空清气之上,遥望着下界。
连续数度破开空间裂缝,两人的消耗都有些大,而云中君更在幻境之中伤及经脉,吐了一口心头血,当下两人在这悬圃之中略作停留,休养了一番。
云中君望着下界云海,悠然叹道:“我已有许久未曾来此了。”
自与蚩尤一会,她看起来似有些心事。
此际两人所处之地,是神界西北,天帝的悬圃所在。云中君走到一株灵花前,随意看了看,道:“神界通往下界的道路,除却这些空间裂隙,便只有把守森严的神魔之井与中央支撑天地的神树了,而天帝所在,乃是九重清都之上,我们来到的不过天界第三重而已。”
她转头望向玄霄,后者向她笑了一笑。
“昔年在琼华修仙之时,师长们总在畅想神界是何种存在,如今当真来了,却觉得也不过如此。”他淡淡说着,随意踱至云中君身边,看着她身旁那株灵花,“灵物充盈,仙气交沛,怪道许多人艳羡不已,只是……倘若这天界不过如此,也不过一个清气更胜的琼华派而已。”
云中君微笑道:“所以,天帝为了这‘清气更胜’四个字,是断不可能容琼华飞升至此的。这就是……六界往来的法则。”
玄霄叹了一声,道:“倘若他们果真如天地间流转的法则,以此绳度自身的行为,也就罢了,只是如九天玄女那般存在,想来总归令人不齿。”
云中君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半晌,她才说道:“六界生灵,谁不为己而存,可谁又能当真据守至位而不倒,便是神树,通天彻地,九泉之争后亦有寒髓寻木,春波扶桑两株神木分其根脉。而天帝……”
不知为何,云中君想到了寒髓之中那株半彩半金的莲花,与那一线血痕,一时之间再度寂然无言。
过了片刻,她才再度开口:“玄霄,你我如今身在神界,纵使此刻无人发觉,接下来也必将危机四伏,只是……我尚有些疑惑,须得去四重天的藏书阁中去看一看,你——”
“我如今暂且无事可做,便陪你去也无妨。”
云中君勉强笑了笑,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玄霄看在眼里,却一时不再说些什么。
不片刻,两人动身前去四重天,云中君一路左右打量,笑吟吟地指点着,这边曾有个仙人与她打赌输过,那边曾有个神人不耐烦她四处晃悠,连着三次把她拎上九重天和天帝告状,结果因为擅自越界被天帝罚得至今还在三重天徘徊。
“所以,他擅自越界,你呢?”
云中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又不归神界管,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兄长还在的。”她笑了一下,神情变得有些惆怅,“如今我与兄长的位证虽在手中,只是……倘若当真违逆天帝,他恐怕也绝容不下我了。”
玄霄未曾说话,神情依旧淡淡,只是望向云中君时,多少有些关心之意。
“我在摒除……的意念时,曾感知到过,他或许也希望你能安然活着,云中君……”
“我知道。”云中君低下头。“他一定会那么想,只是……我大概也一定不会听。他们总有那么多事瞒着我,我也总有我想知道的事情。诸神为何不喜欢我,我来自何处,东君哥哥为何不让我回归神界,还有上古的九泉之争……他们每个人都给我讲了那么多关于风帝君的故事,他们说我是风帝传人,可那个时候,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
玄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却没有答话。好半晌,他转目望向前方,影影绰绰的云雾之间,似有巨大的茎干枝叶矗立于彼。而他们两个小小的,就站在离它不远处,望着那繁盛枝干,仿佛这天地之大,多少恩仇也都能泯灭于昔,再不重要。
四下里有仙人往来,无人察觉到他们的异样来历,只是云中君明白,这和平的表象只需到七重天往上,真的知道玄霄来历的人出现,就会被打破了。
神界中人倘若见到她,纵使会厌恶疏离,姑且也不会对她做些什么,可倘若她与钦定的罪人走在一起,他们会如何,也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未曾去往神树所在之地。从三重天到四重天,只需跨越过神树之畔的一道清气,乘着清气上天即可,守卫清气的天兵乃是傀儡人,云中君趁着广场无人将两个位证与他验过,便轻轻松松过了关。
四重天上,浊气相比于下界陡然清透了不少,若是凡人在此,恐怕便要窒息而亡。藏书阁坐落在四重天的东南角,云中君与玄霄又跨越了小半个四重天,才抵达藏书阁。
看守书阁大门的,乃是一名年迈的仙人。云中君小施了一些幻术,便将那老仙人骗过去,放了两人进去。
直至抵达藏书阁前,两人都未说什么话,待进了书阁之后,玄霄却忽然让云中君自行去寻找她想要的记录,他也有些东西想找找看,便自行离开了。
之于云中君而言,这样也算行事便捷。她循着玉录的编码,按照年代,找到了上古九泉之争,风帝的那一卷。
玉录在她面前发起了光,将她想要的讯息一一传入脑海。
“……帝乃为火,如风海清白,可灼世间缘业,然火终相持不久,转而熄之,炎波随之耗灭,神农大怒,不日寻帝而斗,然……所在,九日不落……”
记录仿佛在这里中断了,一段话被抹成了空白。
云中君屏息凝神,翻过这一页去看了下一篇。
“神氛魔元,交相寂灭,光华于左,何顾其右……”
不知为何,一股深深的窒息感在云中君身体里蔓延开,她触碰玉录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似是想移开,又似是想继续放在上面,翻开下一页。
在空间夹缝之中,玄霄与蚩尤的对话,蚩尤那耐人寻味的态度,还有风帝君的出现,他与玄霄那一段声音……每一个细节在她脑海中交织,汇成了一句话。
玄霄有事瞒着她。
他为何看得见因缘线,还有他的神氛魔元,风帝君的话,那段她最想知道的故事……
种种疑惑在云中君脑海中徘徊不去,她心里一时想着再看一点,再看一点,却又不禁犹豫起来。
她不能明白自己在承受些什么,寒髓之中那一朵命莲之上,彩色与金色分立两半,这天地之间曾有一颗五彩石,它如今就在维系着云中君地性命,可她自己知道那不是她。那金色的神火也不是她,究竟哪一个是真正的她,她也想知道,可……这些玉录中,没有一片记载过她的名字。
她叫云中君。
东君说,这是他所起的名字。
云中君最终放下了玉录。那上面的最后一句写着,“神女朝夕,妄盗天火,故判禁没梦界,有魔名蚩尤,取火而归,三界皆乱,以其开辟魔界,功过交抵,乃缚之于井,此缘业之示,诸行无乱也,唯风帝传人,不沾业果,行走于世……”
她心头一片惘然,忽又想起了风帝君曾说,不沾因缘之人,只能有一个,那人即是风帝传人,而玄霄他……倘若也如她一般看得见因缘线,那么他又是何人。
她曾以为了解了一个人的过去就是知道了他是谁,可他做出的选择从来都超出她意料之外。云中君想一直跟着他,看看他究竟会走到何处去。
离开藏书阁后,云中君看见玄霄正站在阁前等着她。他依旧是清朗又坦然的模样,似乎世间没什么难得倒他的事。她踩着幽蓝色的草叶,一路走到他身边,剑者听见响动回头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他又笑了一笑。
“我还以为你要好些时候才会离开。”
云中君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我都看完了也没发现什么。”
“也罢了,只是如今,我要去九重天寻一点仇,所以来告知你一声,你——”
云中君抿起嘴,慢慢笑了,“那我当然……是陪你一起去。”
不知为何,云中君总觉得玄霄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惊异。
“你可想好了?”
“不错。”
两人一时沉默。
良久,玄霄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云中君,我以为……你可能会有事想要问我。”
云中君望着他的双眼,认真道:“之前也许确有要问的事吧。”
玄霄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她的话。她说的是“之前”,而非现在。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你休想甩脱我。”
听着云中君的话,玄霄嘴角微扬:“好,云中君,你既然应了这一声,便如天河一般为我之友了。”
云中君左右晃了晃脑袋,“我还以为……在归墟的时候我就是你的朋友了呢。”
玄霄轻咳了一声,未曾多说什么,只转过身去道:“话不多说,天帝所在之处,还需你告知我一声,你——”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天帝吗。”云中君未计较什么,只是笑吟吟地走过去拉起他的手。
她眼见着玄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却笑着什么也没提,只把话题一转。
“你听我说,这九重清都,虽则每一层都有清气通道,可四重天往上,把守之人便不再是傀儡人,而是真正的天兵天将了,所以保险起见,我们最好自神树上行,在八重天之际,突破清气通道,来到九重天,天帝必然会下界。神树的九重天乃是神女夕瑶所在之地,我昔年和她有一些交情,只消借助她的力量,便可离开这神界,只是,在找到天帝之前最好不要惊动她,令她惹祸上身。”
两人缓步离开藏书阁,去往神界中央,那通天的神树建木所在,云中君边走边向玄霄解释道。
“天帝难不成不在九重天之中?”玄霄敏锐地把握到了关键。
云中君撇了撇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只是上一次,我兄长带我来时,我们是在九重天上见到的天帝。”
玄霄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两人一路穿过小半个神界,云中君特意挑选了人少的道路,按照她的说法,四重天往上,仙人修炼成神的少了许多,而原本的神族却多了起来,他们大多认识云中君,为免遇见之时起冲突,多添枝节,最好能避则避。
渐渐地,神树的样貌再次出现在两人面前。
神树以其化生万物,向来被神界列为寻常人禁入之地,只是守门的天将却非真正的神族,依然是所造出的傀儡人,云中君只把金色的神位之证给他看一眼,两人便被放行了。一路穿行于树木枝干之间,偶见得一朵灿烂奇花,云中君便会心一笑。
她向玄霄解释了许多这树木来历,花果如何,玄霄亦回她他在琼华或幻境之中所记异闻,两人如此这般,直上到八重天为止,才离开神树。
“此处应是十二星曜宫其中之一。”云中君四下打量片刻,说道。
“距离通往九重天的通道恐怕也已不远了。”这一路走来,两人所见的清气通道无不是靠近神树而存,玄霄也大致明白了些神界的布局。
“此时星君应当都在当值之中,我们只需走到清气通道即可,只是……不知现下是哪位神明把守灵气通道,想来不免一场纷争了。”
玄霄却漫不在意,只是道:“不论是谁,能突破了也无碍,这天界之中,我所寻找的也无非天帝与九天玄女二人。”
说话之间,两人已一路来到八重天的广场。望着半空中漂浮的,身着金衫绿裳的女神身影,云中君不由得哑然。
好一个不论是谁,说来什么就来什么。
就在她身边,玄霄的眼睛亮了起来。羲和长剑在他手中浮现出来,放着燥热的火炎,似在不停诉说兴奋之意。
清气通道之上,九天玄女将眼睛睁开,自修炼的状态中离开。她飘然自空中降下,落到清气通道一旁,冷冷目视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一时间,广场上的气氛不知如何变得有些凝重,几位漫步其间的神明似察觉到不对劲,其中一两人望了云中君一眼,便满脸嫌恶地离开了,剩下几人似是看着九天玄女犹豫要不要离去。
一时间,偌大的平台之上无人说话,安静得针落可闻。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九天玄女。
“本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神界清灵之所,看到一个本该禁没东海的人出现在此。”她语声平静清冷,“玄霄,你魔障未除,不顾千年之期擅出东海,闯入神界,你可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玄霄冷笑一声:“许多年未见,你仍旧是这般惹人生厌的样子,九天玄女,你当初假借天道之名,将我打入东海,此中种种私心也即罢了,只是我玄霄却不甘心,倘若当日我强你弱,你是否仍是那一套说辞,以为这样便可令你神界,号令既出,莫敢不从?”
九天玄女目视玄霄许久,长叹道:“不想今日再见你,你心中魔障,愈发分明,长久以来,六界正是为尊天帝号令,方才行止有度的。”
“哈哈哈哈,好一个行止有度。”玄霄被她气得大笑出声,“不若今日让我来领教一番你们的行止有度如何?”
他抬手握起羲和剑,也不愿再废话,一道巨大的剑影凝结于苍穹之下。
九天玄女仰首遥望天际,声音清冷如雪:“神界清净之地,岂容你如此玷污,去!”
眨眼间,一道金色的缚咒翩然飞起,缠缚住巨大的金色剑影,金丝绞结之间,不片刻,那剑影与缚咒双双碎裂,九天玄女闷哼了一声,玄霄却踏前一步。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未曾说话,只有眼中深红色的因缘线,铺开在两人之间。
冰蓝色的魔雾随之展开,化作漫天风雪,呼啸着向九天玄女袭去,风雪之中,玄女猛然抬起头,双目神光一闪,化作两道金芒,蓦地将那交加的风雪吸住,粉碎湮灭作一团白芒,轰地一声,炸得天际巨响。
可正值此际,玄霄再次踏前一步。他未曾幻化剑影,也未再使出道法,只此一剑,他紧握着羲和,就这一剑,笔直刺向了因频繁用咒令而动弹不得的九天玄女。而就在那剑即将刺中之际,一声呼喊骤然响起。
“玄霄!”
长剑只待轻轻往前一递,便可刺穿九天玄女的咽喉。可它停了下来。挑破了那剑与九天玄女之间,唯一一丝相连的因缘线。黑红色的因缘线。
下一秒,金色的焰影自羲和中飞出,化作一道缚咒,将九天玄女牢牢缚在原地。
玄霄收剑回身,他只见云中君笑盈盈望着他。那一声呼喊仿佛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地喊他一声那般。可他明白了云中君的心思。
在这一刻,仿佛九天玄女也算不得什么了。
玄霄没有再看九天玄女。他知道他赢了,只需知道即可,只在云中君叫他的那一瞬间,那些仇怨都失去了意义。
百年以前,曾那样趾高气昂将他缚住,送往东海的九天玄女,如今也不过手下败将,他无心再与天庭纠缠下去,倘若在这世间,果真能如云中君所说那般,自由自在,光明正大地活着,再无这些累世纠葛与烦恼,他愿意如此,与她一起。
“玄霄……大哥。”云中君脸上的笑意扩大了。
她见玄霄向她走来,便伸出一只手,那个清俊如从画中走来的人就这样来到她身边,握住那只手。
“云中君,我们离开。”
“好。”她笑着应道。
两人正欲转身,前往神树之畔,忽听得身后一声冷喝:“慢着,云神!”
云中君的脚步顿了一顿。
“你明知干犯神界秩序,是罪加一等,为何还要与此人同流合污?”
云中君回过头去,她看见九天玄女站在原地,神情冷厉严苛,在她的身边,几位神人早已严阵而待。
云中君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回过头去追上了玄霄。身后传来的依旧是九天玄女的厉喝声,“陛下对你的爱护,人所未及,云神,你一定要与他作对吗?!你明知陛下不日就要前往捉拿这罪人——”
“不必多言了,她下定决心之日,还远在来到神界之前。”
蓦然间,这方清气重重的世界中,回荡起一个声音。
一刹那间,云中君只觉得头皮发麻,刺骨的寒意从脊髓深处迸发而出。她猛地拉住玄霄,下一刻,一道朦朦剑光带着属世的威严,骤然划破空间,斩落在两人面前,划出一道深深的鸿沟。这八重天的广场,赫然被这道鸿沟分成了两截。
玄霄的眼睛骤然一眯,似是想看清这鸿沟之上,那道剑气的来处与去处。这个声音,他们每个人都耳熟能详。
一道身影,浮现在了鸿沟的对面。早在玄霄与九天玄女拆招的第三合,他就已留意到他们,直待此刻,玄霄与云中君就要离去时,才彻底现身。
六界之主,神界的掌权者,天庭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天帝。
这手持光华剑的神明就这样站在两人对面,面无表情地审视着他们。他的剑一霎星辉凛然,又一霎光明璀璨,玄霄抬手,羲和剑环绕在他身周,他将云中君推开了一步。
谁也没有说话。
广场之上,几位神明见状纷纷四散在周围,九天玄女来到天帝左近,与他一同望着玄霄,云中君知道她生性刚强,只有这一口亏怎么也不肯吃下去,可之于天帝,这一口亏却绝不能吃下去。
浩渺仙雾之间,这统御六界的神明脸上无甚表情,看着云中君的视线却是一片悠茫,清风吹拂他的衣裾,如过远山青黛,不带一丝尘意。
“云儿,孤曾答应过东君,饶你三次性命。”他冷漠地说,“五彩石活于天地之间,本是不该,可孤应了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陛下,何必与她多话?她毕竟是数千年前那魔头留下的余孽——”
云中君一愣,数千年前的余孽,那是……什么?
隐隐约约,她似听到旁人的议论,说着她早该死了,若非陛下开恩,拿出五彩石替她续命,她怎么还能站在这里悖逆于他云云……
下一秒,数道青光飞出,堵住了那些议论的神明的嘴,任由他们憋得满脸通红。众神这时才想起来,当初力排众议救治这小女孩的,除了拿出太阳神火的东君,另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位陛下。
没有人再说话。天帝仔细地看了云中君一眼,目光却忽而转向玄霄。
他看着那一意逆天之人,面色不动,却不知何处吹来一阵罡风,带着萧杀之意,在两人之间卷起一股股气旋。
“报上名来,罪人。”
他见那站立于玉宇之间,手持金红长剑的人傲然应道:“玄霄。”
那画面,仿佛和多年前的什么重合了。
天帝的身形未动,在他头顶上,若有若无的混沌之气汇聚其间,最后凝成了一个样式古朴的小钟。
鸿蒙秘宝,东皇钟。
这由伏羲所铸造的神界至宝,方才是调动六界秩序的至关重要的存在。
“玄霄,”天帝冷冷说道,“你虽在神界清净之地擅动刀兵,然善念仍存,你既未对九天玄女下杀手,则只要你愿回到东海之中再囚禁千年,震散魔元修为,以赎扰乱神界秩序之罪,孤许你千年之后,转世为人,你仍可修仙。”
他声若洪钟,八重天之上,重重威严之下,神人们无一不听得见。云中君知道他未再刻意控制修为,她转头望了玄霄一眼,却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之色。
“来世为人,仍可成仙……”他笑出了声,“你们神明永生不灭,却只会教人把希望寄托到来生上,我本不欲再与你们纠缠,你们却仍要如此咄咄逼人,当真可笑。”
他长剑一指,望着天帝,神情冷漠之中带着厌倦,似是再不欲和他多言,只一剑,天帝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那东皇钟嗡嗡作响,云中君陡然只觉得心头一窒,双手微微发着抖。不知为何,她想冲上前去,将那漂浮于空中的小钟彻底扯下来。
不知何时,九重天之上,飘来了朵朵黑色乌云,沉沉压在天空之上,云中电光纷闪,细辉茫茫。
众神皆抬头望向这满天乌云,云中君却颤抖着,呼吸越发急促,那雷云,是抽取她本命的云神神魂而成。玄霄见厚厚云层之中紫电闪烁,霍然转头望向云中君,却见她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她的修为,已然快被那前所未有的九重雷劫抽空了。
“这就是代价,云儿。”
云中君听见了东皇太一的声音。
“东君以他的一半鸿蒙钟为你造出神魂,只为让你重获新生,可你调掌雷云之能,俱出自鸿蒙钟,东君令你将鸿蒙钟交托于我,等若将你性命托付于我,你却选择了另一人,可云儿,这就是代价。”
“这九重天的雷劫便是代价!”
一口鲜血自云中君口中喷出,九重天上的雷云滚滚翻动起来,连着神界的一方天地,为之颤抖不已。
玄霄回过头,他的双眼中满是傲意与怒火,九天玄女望着他,冷声喝道:“玄霄,陛下给你机会赎罪,倘若你再执迷不悟,则雷劫之下,你将再无生路。”
玄霄却大笑起来:“好一个再无生路,你们又何尝给过我们生路!”
他长剑斜指云中君,一道金红色的火焰飞出,切断了她与雷云间的联系,“离开这里,如果依然没有人给你生路,那就自己用双手创造吧,云中君。”
少女在一片凄茫中抬起头,她勉力对玄霄笑了一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看见自己的因缘线连上了天帝。那个她曾以为也是她兄长的人,转过头望着她。
他没有再说什么让她离开的话,云中君只是知道这是他给的最后一次机会。
被九重雷云惊动的诸神汇聚到了这八重天的广场之上,见得云中君,诸神纷纷开始请战。不知是谁喝了一声:“她是当年那人留下的余孽,如今又与罪人同流合污,陛下,还望陛下万莫手下留情,当对她处以极刑才是!”
云中君仰头望着天上的雷云。若曾有星空,如今也已被雷云遮得再也望不见了。
可是当年,做出救她的决定的人,正是眼前的东皇太一。
痛彻心扉之中,云中君又一次吐出了一点鲜血,那鲜血中带着一缕白色的精魂,就这样飘飘扬扬上了天,在苍穹的最高处,融入了滚滚黑云之下,化作一丝光亮,照耀到了那深深的鸿沟之上。
是了,云神的神魂,本就是鸿蒙钟所造,合该回去天庭的。
云中君再无多话,她胸中所残余的,只有化为神体的五彩石与一缕金色的神火了。她望了一眼玄霄,可后者没有看向她。他所有的话似在那一剑之中说尽了,全无什么留恋,却格外使人心如刀绞。
可云中君却转身,带着她所有的情一并离去。金色的神火自胸口复现了,那一点点烧断了残余的因缘线,将所有无尽的无奈抛向身后。
一点奇妙的因缘线在她眼中亮起了。
她不顾身后众神的追捕,径自向前穿梭,不断穿梭,她看见新的变化出现在世界里,神明的纷扰,归流的开端,还有……
那仰彻天地,纵贯六界的通天神树,建木。
一阵奇特的骚乱从那巨大的树木上传递而出,带着新生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