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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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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两人均未说话。直至一颗金色位证悄然浮现在空中,玄霄听见响动,随手一拂,将它送到云中君面前。
“这是你的。”他淡然道。
云中君笑了笑,没有作声,也没有动那位证。
时空的乱流在她的身后渐渐消散,化作记忆的归流,向着远方开始了新一轮的启航。这就是人世间故事的流转。而云中君的注意力,却放在了真正的玄霄的身上。当一点魔元没入他体内时,她隐隐觉察到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金色位证依然在空中漂浮,而玄霄周身隐约的金色焰影开始化为红色。四周空无一物,却只因方才云天青粉碎了空间,而化为了一片纯白。
这里不是记忆的归流,却仍在归墟之中。
“云天青他……”
“他不会再出现了。”
“是啊……”云中君有些惆怅地笑了一下。
归墟之下,万物复生与赴死总是如此轻松又简单。或许她只要离开这万水之眼,转眼就能见到云天青也说不定,可她知道,当他那一缕见到玄霄的意念消失之后,他断然不会再与他们有一丝联系。
云天青本就是这样的人。
梦影雾花,皆由念想而生,在这归墟之下,他可以如此强大,也可以让自己转瞬间消散无踪,可他到底带着她找到了玄霄。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云中君。
只为了尚存人世间的某一缕可能性,而写下的愿望。
“那日在海神的宫殿里,我不告而辞,不想今日还能再见到你,云中君。”
“嗯。”云中君轻轻应了一声,终是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依然是此前东海之下,那凛冽又平静的样子,似多了几分意气,又似有几分沉稳。
而那魔元,在他身周回环往复,时而漂浮,时而没入他的身体,又化为神氛,转而流出。
时隔数月,这归墟中的时间却已流逝不知多久,云中君明知这里的时间流逝绝非正常的世界所能形容,可之于她,她只是数月未见玄霄,而玄霄却仿佛已在此处历经无数的岁月。
“你……还好吧。”她轻声问道。
玄霄静静看着她,半晌轻叹一声,“也好,也不好。”
他不知世间的光阴流逝了多久,可他困守于此,已有百年光阴,这百年之间,唯有一个声音在他耳畔聒噪,可到头来,来找到他与他一起离开之人,却依然还是她。
只有他与另一人明白,云中君方才做了什么。
她将他被割裂的神氛魔元统统舍弃了,将所有寻到他的可能性统统舍弃了,所以那金色位证才回到了她身边。可就为着这选择,玄霄体内的神氛和魔元,却为着这一缕神火的消失,而真正统合了起来。
她选择再不见他,云天青却在那个另一人的指引下将她带来了归墟的最深处。
视线之中,金红色的神氛与魔元交织缠绕,云中君只觉得心头一凛。她不知这危机感从何而来,或许是普通的因缘际会,或许是如今她的处境。
只是她望着玄霄时,却总还是明白了他的时光,早已与数月前东海之下的那个他截然不同了。她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找到了他。
只是为了,在这归墟之中,可以有她的全部自由,可她却只想选择那个真正的人,与他一起,回到危机重重的世界中去。
她内心多少有点紧张,却依然镇定地问道:“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我——”
他才说一个字,云中君却陡然脸色一变。凛冽的危机感之下,她一个寒噤,咬紧了牙关,可玄霄却只站在那里,眯起眼看着她——
不,他看的不是她。
而是……她的身后……
“小姑娘,话不可以说太多。”仿佛带着金属质感的沙哑声线,就在她身后幽幽响起了。
一丝又一丝黑色因缘线,无声无息间缠上了云中君的身体。
“你放开她。”玄霄说话了。
却听那声音笑着说道:“我差点忘记了,你也看得到因缘线。”
云中君不敢回头。她只觉得浑身僵硬,动也动不得,那一丝阴冷又磅礴的气息令她陷入一种冰冷的不安之中。
紧接着,那一丝又一丝因缘线缓缓褪去了。金色的位证迅速飘进了她的体内,化作神火,温暖起她的身体。
“你还是那么执着。”那声音叹了一声,似是在对玄霄说些什么,又似没有说话的对象。云中君回过头,却只见得一团漆黑的人形,身上缠缚着累累的黑色因缘线——不,不如说这就是个因缘线做成的人形。
“你是何人?”她冷声问道。
可那团人形,却仿佛是在对她笑:“好问题,我有过很多名字,每一个都惊天动地,只是如今缩在这一隅之中,观照着世人故事的流转。那么,孩子,你未曾见过我,我却知道你,你可以称呼我为……风帝君。”
云中君猛地睁大眼,脑海中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
风帝君,远古三皇之外唯一的异域神明,曾协助三皇砥定六界,却又在三族最后一场大战之中,与神农炎帝同归于尽,又令伏羲与女娲身受重伤。而他的传人东皇太一与东君,在那一战中大放异彩,于伏羲引退天帝之位时,将他所遗留的法宝鸿蒙钟一分为二,一半化为神树扶桑,一半成为周天星辰大阵的阵眼东皇钟,从此东皇稳坐天帝之位,而太阳神东君,却带着他的扶桑消失于神界,从此王不见王。
而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之中,没有人知道神农与风帝的遗骸到底去了何方。云中君根本不曾想到,在这举世空无之地,见到的这个家伙,会自称风帝君。
只因她自己,就是风帝最后一位传人。
“不要用这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我,”那黑色人形沙沙说道,“我在此已有数千年岁月。偶然间,才遇到了你和他。”
云中君不做声,视线缓缓移向玄霄。
传闻风帝有眼,名为缘业,可观世间一切缘劫业果之线。如今,只有云中君继承了这一丝力量。可他刚刚说……玄霄也看得到因缘线?
见云中君的视线来到自己身上,玄霄神情略微一动,未待解释什么,却又听那黑色人形开了口。
“如今你二人都在此处,也不需多言,云中君,你还记得吧,你为何来到此处。”
云中君蓦地回望风帝君,却见后者好整以暇:“那么,你可知玄霄何故在此?”
“你刚刚说,他看得见因缘线。”
“……不错,我的确看得见。”半晌,玄霄答道。
“可是,为什么……”云中君看了看玄霄,又看了看黑色的风帝君,一时不能言语。不知为何,一个她不想知道的猜测,逐渐浮现在脑海中。
“风帝君的传人……除了东皇与我,只剩东君哥哥,你——”
她慢慢抬头望向玄霄,后者神色依然平静,却又多了少许无奈。
“云中君,我曾答应过你一件事,你还记得吗。”
“你答应过……”
“我答应过帮助你,帮你去问问这些神明,为何要不顾一切地牺牲才能让你活下来,所以我带着一缕神火,来质问它了。”
他的视线,缓缓落到云中君身上,“正是你方才……纳入身体的那丝神火。”
云中君心中一颤。她知道了那是谁的意念。那之于她,像是那么遥远的过去,却又在不久前,还存活在她的胸口,勉力温暖着她。
如果东君还在生,他一定不会让她去鬼界,一定不会放任海若为她养伤,一定不会……他眼中所见的天机总是复杂难辨,可到头来,他不在了。而她见到了玄霄。
“所以,你问到了吗?”云中君问道。
玄霄没有说话。
云中君的眼睛望向他,他依然不回不避地看着她,可他却不曾再解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坦荡,她知道他没有做任何背弃于她的事,她知道……
“我知道了很多,”他说,“如果你依然不改变主意的话,有一天我终会告诉你。”
云中君苦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可她心里却没有什么不开心的感受。只因玄霄并未把这件事隐瞒于她。
“那么看来,我只好继续等待了。”
玄霄飒然一笑,却道:“你也可以……自己去寻找。”
云中君愣了愣,一时恍然。
他不是东君,也永不可能是东君。
玄霄冰凌凌的眼神依然清澈敏锐,云中君不能分辨那里到底有些什么,她转头望向风帝,可黑色人形只是笑了一下,似乎没什么能令他内心动摇的事物,眨眼间,一段段故事从他身上的因缘线之中流淌而出,化作光怪陆离的碎片,流进白色的空间。
那一刹那,云中君仿佛感知到什么。
四下安静了。云中君陡然回头。玄霄望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模糊,一段声音漫漫而至,没入她的脑海。
“你知道吧,这世间只有一人,可以全然不沾因缘业果而活,你来到此地,为的就是此刻。”
“……”
“即使如此,你仍不想告诉她。”
“不错。”
“为什么?”
“她可以自己知道一切,不经由任何人摆布。”
声音逐渐模糊了。
而这纯白的空间之中,剩下的,只有静静站在她对面的黑色影子,一身因缘线,由黑渐白,没入无边的世界。
“小姑娘,你看见了吧。那就是他为你留下的影子。”
云中君不说话,她看着影子微微笑了一下,虽然身上依然颤抖着,可她却没有移开视线。
“那就是他。”她说道。
那并非一个影子。只因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他应了。
风帝轻笑出声,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云中君便看见一道漆黑如墨的因缘线自他身体里钻出,飞速掠至她面前。
“你看,这就是你最在意的故事,可云中君,你今日还不该去看到它。所有的真相,只能靠你自己去发现。”
云中君垂下头。她心里有一些难言的失落,可她知道此时此刻,她需要做的是什么。她没有再多话,只在须臾间,她的面前浮现出两点光芒,一白一金。在下一刻,她迎着两点光芒的守护,闭上眼,向前踏了一步。
“啵”地一声,周围似有凉风嗖嗖,又似灵波涌照,可她再睁眼的下一秒,眼前所见依旧是黑色的记忆之流,还有……
还有站在她面前的玄霄。
他在看着她,脸上似乎带了点笑意。
“你回来了。”他说道。
这一刻,云中君心中定了定。
四周无垠空阔的黑色寂寥而沉默,只有光影的河流,依旧无心无情流淌着。玄霄望着那记忆河流怅然道:“我一人在此,困守了不知多久,也曾进入奇特的碎片之中,细细算来,亦有数十一百年了。”
云中君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玄霄的视线回到了云中君身上。他正色道:“如今想要离开此处,依照风帝所言,恐怕唯有破开虚空,只是真正离开之后,去到的地方极有可能是六界的顶端,记忆开始被创造之地,也即是……神界。”
云中君深吸一口气,望着他说道:“我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你——”
“云中君,你果真要随我一起走吗?”
云中君没有说话。
黑色的流光在她手边盘桓不去,上演着一出出人间剧目,可不过数秒又被击散了去。
“你想好了吗。”玄霄长叹一声,“之于我,百年禁没,我决不可能视而不见,终有一日要去往天庭,讨回我的东西。可你……若是终归如天河那般,与我结缘如此之深,却为了韩菱纱与我反目,倒不如两不相见,你此生还能好好活着。”
“……”
可不待云中君答话,玄霄却又笑了一声,略带自嘲之意,“倘若你我真不再相见,我会这样与你说,可你终是来了这里,我一样不能视而不见。”
云中君微微歪头,看着他说道:“所以,即使如天河那般,为了韩菱纱与你反目,你不是一样还是会惦记他?”
“……”玄霄轻轻一叹,半晌才道:“这是你的聪明之处,却又像百年前那般烦人。”
“那还真是抱歉了。”
话毕,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云中君道:“当初我兄长曾带我去过神界,却极力反对我前来归墟,如今归墟也来过了,纵使是神界也没什么好怕的。”
她只觉胸口的金色神火略略一跳,却又沉寂了下去,心头略觉酸楚,却又有些释然。虽然明知去往神界,但凡被众神见到她与玄霄同行,定然危难重重,可此际她的心中却有十分的平静。
也或许,她本就想要知道,只有她一人,她可以坚持这样的选择到什么时候。
玄霄微微抬手,羲和剑如有灵一般化作巨大的剑影,切了下去。金红交替之际,碎片如落叶纷解,而不知何处又有嗡鸣之声,须臾之间,化作风雷咆哮。那是真正的空间裂隙,如巨兽般张开大口,吞向两人。只是当此之时,玄霄忽然转头望向云中君,示意她来到他身边,神族少女对他浅浅一笑,云裳迤逦之际,漫步至他身边。
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下一秒,他们双双走入了空间裂隙。
在离开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细细的沙砾声回响在云中君的脑海里,她仔细去听时,却发现是一段话。
“世间缘劫业果,不过如此,倘若有一天你为他所困,在你的太阳神之证中找到一缕黑色的因缘线,便可以再次回到这里,只是我希望这是永别……云中君。”
她略微怔忪了几分,似是察觉到异样,玄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只那一眼,云中君愣了一下,向他展颜一笑,方才所听,俱抛在脑后,径自缓步而去了。
道道洪流在身侧涣然而逝,云中君望着眼前的大门皱起眉头。在她的身侧,玄霄持剑而立,不言不语。
离开归墟之后,他们几经周折,终于找到这个平稳的节点,以跳渡空间,去往归墟之外。可当云中君见到这道夹缝之时,她却一反常态地感觉到些许不安。
玄霄微微侧目,看着她道:“你可是来过此处?”他的声音平静淡然,只是单纯询问,可云中君的神色显得越发不好。
“我不知道。”她哑声说道。
不知为何,身体开始逐渐发抖,她看不清自己,却看得见这大门上缠裹着一重又一重的因缘线。玄霄随着她的视线看过一轮,叹了一口气,却没说什么。只是率先上前,用手轻轻一推。
吱呀一声,石门开了一道缝,隐约间一丝黑气泄露出来。
玄霄淡笑一声,叹道:“也不知是谁的陈年魔气,堆卸在这门内,只是,通往神界的道路却有魔族的气息,云中君——”
“我们走吧。”
“哦?”
“我们进去。”云中君没有多说什么。她顺着玄霄方才推过的地方将大门推开。刺鼻的腥气与腐臭气息流出,混杂着黑色的魔气与盈盈光点,幽幽向门外纷涌。云中君拉着玄霄避开,他们等了许久,直至这石门之中,再也没有气息流出,方才踏进去。
触目之际,是一片荒芜凄凉。血色的天空垂笼于大地,腐草丛生之下,铺满了断肢残骸与暗褐色的血污。无数刀兵的残片散落在地面上,断了的剑刃斜插于上,如同无人愿意知晓的秘密,诉说着它破碎的痛苦与不甘。
云中君望着这仿若古战场的地方,脸色有些苍白。天际如有淡白色的余光,一片片一抹抹地笼过来,带着些微凉的遗念,又转而触碰着地面上其余的一切。剑刃折射出灿烂的余光,却转瞬消失在即将降临的黑夜里。
身后的石门消失了。云中君转头望向玄霄,他正用平静的眼光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在扫视到什么的时候,似乎微微眯了眯眼。
“走吧。”他说,“我们去前面看看。”
云中君点头。
四下里一片雾蒙蒙的,仿佛看不到尽头,偶有嶙峋怪石矗立,仿佛下一秒就要扑将过来择人而噬。
不知走了多久,两人来到血雾的尽头,一片淡淡的透明波纹忽而闪过,玄霄叹了一声,道:“此地的空间壁障已有些不太稳固,只是……”
“只是什么?”
“这似乎是什么人刻意而为的痕迹。”
云中君转头看向那空间裂隙,淡淡的裂痕中间几丝血红色的因缘线漂浮不定。她沉吟片刻,道:“这因缘线似乎是不久之前出现的,或许我们在这里还能找得到一个活着的人,或别族。”
玄霄点了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当下两人分头开始寻找,云中君穿过了草叶成片的原野,绕进嶙峋的怪石。这怪石似是什么天然而生的迷障,她只得顺着适才所感受到的微不可寻的因缘线一点一点摸索。
胸口间金色的神火微微一跳,那是玄霄传来的讯息,意在通知他未曾在外围找到属于活人的因缘线。
云中君漫步走进怪石林深处,绕过一片高大的石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平台。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地一跳。
奇怪的画面闪过脑海,而那血红的平台中央,似坐着什么人。
云中君蓦然止步,就站在那里。各种各样不同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来回闪烁,最后都定格在这血红色平台上。可这一次,云中君看清了,那平台之后,是一道纯白的空间裂隙,而那裂隙之前……
有一方血红色宝座,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头生魔角的人形。
那定然是一个十分强大的魔族。可他的因缘线,却被禁锢成小小的一团黑色,藏在他的头颅之中。
云中君看清了,那头颅以下的身躯……是红色的骨骸。
她走到了平台的边缘,靠近宝座的地方。
听见响动,那魔似乎活过来一般,睁开眼睛看着她。走得这样近,云中君才看清他的整张脸早已腐朽不堪,只有猩红色的眼睛仍然似在活着,而这双眼睛……云中君忍不住闭了闭双眼。她不想看见,可却总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小姑娘,我们已有许多年未见了吧。”
云中君睁大眼,心头被一股窒息的感觉所攫住了。
他……认识她?
那魔桀桀笑了两声,哑声道:“若果我没有听错,就是这空间裂隙之后,有人在说着……一千八百年前,神树之畔。”
“一千……八百年前……”
一阵头痛骤然袭来,猝不及防之下,云中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也不知是身体哪个角落尘封的记忆似乎脉脉地向上泛起。胸口的金色火光忽而一闪,云中君强行稳定住身子,喘着气望向那魔族,却在看到他眸子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定住了。
“你是……”
“我是谁,你不需要知道。”
时光跨越一千八百年重合在此。
仿佛天地倒转,云中君只觉得心口撕裂般地疼痛。她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却完全没有力气再次站起来。可是,一千八百年前,神树之畔,救下她的人是……
“云中君!”
是……神将飞蓬。
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是火红色的剑影,轻点在她眉心。
浮泛的记忆再次被按压了下去,可云中君神色转冷,她缓缓站起身,望向那魔族,自她身后,玄霄缓步走出。
“看来我来得还算及时。”
那宝座上的魔族依旧是骨骸,猩红的双目冷冷看着两人,却在扫到玄霄时哼笑了一声。
“神氛魔元,嘿,神氛魔元……你可知神族与魔族,最厌烦的就是你这等存在,因缘游走于六界之间而不沾分毫,哼,想得倒美。”
他的视线再次扫向云中君,“看来你找了一个不错的帮手,一个天地不容之辈,倒也称你这举目无亲的小姑娘。”
云中君呼吸陡然一滞,怒火如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她冷冷道:“天地不容,举目无亲,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她看了一眼宝座旁斜插着的一把巨刃,“炎波泉魂,铸以血刃,世人皆知魔尊重楼所持血刃乃是天帝所赐,殊不知其父蚩尤,也有这样一把血刃,却不是来自天帝,而是三族大战之际,掠夺炎波泉魂所成。世人皆知蚩尤死于开辟魔界,殊不知……这叱咤一时的大魔,被束缚在他临死前最后的战场,永世不得死亡——我说得可有错?!”
天地之间,浩荡荒芜的风陡然吹起,带得满地残兵旧甲呜咽相击,叮铃脆响。云中君面色冷漠,那大魔——蚩尤,定定瞧着她,血肉模糊的脸扯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一千八百年了,你依然要通过泉魂来认出我。”他嗤笑一声,“你对你的兄长之死,记得何其清楚。”
云中君心头猛然一跳,她一动不动望着蚩尤,道:“兄长之死……你在说什么,解释清楚!”
却不料蚩尤只是露出一个讥笑的表情,看着她道:“看来你果然忘了个干净。九泉之争里,你年岁尚幼,根本还什么都不记得,只有上一次,我与你说过的那些话,教你的东君哥哥,好一通忙乱罢了。你最好什么都忘了,不然我定像上次那样,咒你东君哥哥与其余风帝传人万世不得超生。”
云中君只觉得浑身冰冷,在她身边,玄霄却惊异似地挑了挑眉,“蚩尤……你头颅中那一点黑色缘业,想来当是风帝君手笔,却令你再难起身,倘若开辟魔界之祖,竟是这样一番狼狈下场,如今还要来为难一个小姑娘,这魔道于我,恐也没什么好修的了。”
他话音才落,身上红色的魔影霎时间开始转淡,由红渐紫,由紫渐蓝,云中君转头望向他,面露惊色。
“玄霄——”
宝座上的蚩尤似是想站起来,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压了下去。他脸上血肉颤动着望着玄霄,又看向云中君,好半晌,他才道:“他竟能辨知因缘线……上一回救下你的,莫不是此人?”
云中君不再顾及蚩尤,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霄的转变,随口回道:“你错了,那惊天动地的空间裂缝,是与你蚩尤之子,魔尊重楼不相上下的神将飞蓬所划,替我封印记忆的,也不是我东君哥哥,是守护神树的神女夕瑶。你只是从未有留意过此世之外,我等风帝君传人之外,尚且有人愿意为他人付出善意罢了。”
“神女夕瑶……”蚩尤听到这名字,却忽而被掐中什么死穴一般陷入沉寂。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至玄霄周身的魔焰悉数转化成冰雾之后,云中君才松了一口气。她从玄霄那里知道了他一直修炼凝冰诀,以镇压这百年阳炎互相转换的焚烧之苦,直到如今,他终于得以一个契机将阳炎转化为冰雾,才姑且算竟了全功。
两人抬起头之际,却见大魔蚩尤已然双目紧闭,再也不看他们。俄而,他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们离开吧,就从身后这空间裂隙。”
蚩尤的忽然变卦,让云中君和玄霄有些面面相觑。玄霄皱起眉,看了一眼蚩尤的头颅,好一会儿,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他的神色却转而平静了下来。
倒是云中君愣了一愣,“你……”
“只是我需得提醒你一句,我的战场这许多年来时空变换,当初划下的空间裂隙早已扭曲变形,出处已未必是当初的地方了,至于会在神界哪里,我也不知道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云中君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蚩尤的态度转变得太快,她甚至反应不过来。
玄霄未曾理会他,只伸手拉起云中君,带着她越过平台,来到白色的空间裂隙前。
却忽然听得蚩尤一声:“慢着。”
两人身形一顿,云中君转头望向他。
“你刚才说……神女夕瑶,你可知她过得好与不好?”
云中君望着蚩尤的神色变得有些狐疑,可她还是答道:“她与飞蓬将军交情匪浅,只是许多年前,飞蓬将军为着与魔尊重楼私斗,被贬下凡界,想来夕瑶姐姐,过得十分寂寞吧。”
蚩尤的声音一时间沉寂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这宝座之上的昔日大魔再次开口:“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
云中君一愣,尚未来得及作反应,却见那宝座之上,飘下一点鲜红无比的光点。云中君心头一凛,全神贯注望着那红点不知作何反应,耳畔却听着蚩尤的声音响起:“这是一个信物,是你们神族一个……的位证,倘若……之后你还能记得它的话,那就帮我带一句话吧。”
“……带一句话?”
“如果有朝一日,你借着这信物,见得到一个青绿瞳色的神女的话,记得告诉她……不要回来。”
红色的光点飘过血染的平台,落在云中君手上,化作一道鲜红的血痕。云中君却听得蚩尤又嗤笑了一声:“如果到了那时,你身边的这位……依然还待你如此的话——”他的视线掠向玄霄,后者眉峰一凝,径自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若你只会说些惑乱人心之言,倒不如闭嘴,待我们离开,也省得再有人扰你清净。”
蚩尤见状,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云中君内心微微一颤。
玄霄没有多言。他只是回头看了蚩尤一眼,过了片刻,缓声道:“风帝缘业,非你所能担起,你如今只赖这一点执念过活,早已是神非神,魔非魔,不过一个可怜人罢了。”
蚩尤淡淡道:“那么这世间,等不到烧尽缘业之火的芸芸众生,也无非都是可怜人吧。”
玄霄笑了笑,却未再说话。他转头望向身畔云中君,道:“我们走吧。”
后者抬头,轻轻嗯了一声。两人再度步入空间裂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