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慕德

3、第 3 章

　　整个夜晚，千叶都睡不安稳。她先是梦见了梁枫，梁枫远远地站在前面，千叶拼了命地想追上她，却怎么也跑不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越来越远。然后梁枫的身影变成了白塔，白塔上那一闪一闪的红球在她的视网膜中越来越大，像是狰狞的鲜血一样满眼都是刺目的红色。红光中依稀可见人影，渐渐地幻化成了莫雷的模样，但是莫雷很快就变成了一只怪鸟，尖锐的鸟喙和爪子朝千叶袭来，千叶拼死躲开，那爪子便深深地扎入地底，发出了“砰”的一声……
　　“砰！”千叶从朦胧中醒来，发现梦里的轰鸣声其实是客厅里的巨响。她打开门，看见莫雷气急败坏地怒骂着来人：“靠，你们敲门会死吗？”
　　窗户被来人砸了一个洞，满地都是碎玻璃，一地狼藉。来人可不管那么多，拎起莫雷就往外跑，“来不及了，你快去看看艾朗！他中枪了！”
　　莫雷神色一凛，示意千叶带上医药箱，跟在来人身后。
　　中枪的人已经被安置在了猫头鹰酒馆，上衣已经被人脱下，莫雷扒开人群赶到他身边，看到他背后有几个明显的枪眼，血流如注。莫雷打开医药箱，掏出镊子和剪刀，简单地消了一下毒便开始取子弹，那人痛得惨叫，便有人往他嘴里塞上布条，防止他咬到自己的舌头。莫雷的手很快，动作娴熟，但这场没有麻药的手术还是看得千叶胆战心惊。完毕后，莫雷掏出了一管灰色的粉末倒在伤口上，接过旁人的蜡烛开始灼烧伤口。
　　“有救吗？”来人问莫雷。
　　莫雷处理完伤口后，那人已经晕厥了过去。看着那人的脸色，莫雷摇摇头：“看命吧。”
　　“猎鹰干的吗？”围观中有人问。
　　“是猎鹰。艾朗在卖小册子，结果好死不死碰到了猎鹰在巡逻。艾朗这个人胆子小，拔腿就跑，结果激怒了猎鹰，对方就直接开了枪。”
　　围观的人当中传来了愤愤不平的声音，莫雷倒是很冷静，他问来人：“通知了老大吗？”
　　“葛兰达去通知了。”
　　“那这里先交给你们来处理，注意观察伤口有没有继续流血。我带着新人去见老大。”
　　“不必了。”酒馆的门再一次被打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千叶昨晚刚见过的那个举止轻浮的年轻男人，葛兰达，正跟在男人身后。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脸色冷峻，葛兰达倒是一直保持着与己无关的轻佻姿态，看着受伤的人后脸上的表情依旧无动于衷，甚至对上了千叶的表情后，还对千叶抛了个媚眼。
　　随着高大男人走进酒馆，酒馆里的空气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窃窃私语消失了，人们都看着男人，眼神中流露出敬畏或恐惧的神情。
　　“莫雷，都处理过了吗？”高大男人问莫雷。
　　莫雷点点头。于是男人便下令把伤者抬到其他房间里去，在得知是猎鹰开的枪后，男人的神色更加冷峻了。他在围观的人当中叫出了几个，耳语了几句，然后威严的目光一扫，那些人便识趣地自动离开了。然后大厅里只剩下高大男人，莫雷，酒馆老板，还有葛兰达。
　　“葛兰达，你今天不去做生意吗？”见葛兰达没有要走的意思，高大男人开口问道。
　　“老大，你知道的，现在生意可不好做。路易的命令下来后，那帮猎鹰连‘小黄莺’都不放过，哪有人敢来啊。”葛兰达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目光却一直落在千叶身上，意味深长。
　　他到底在看什么？难道是想知道我有没有看到他的字条吗？千叶心想。不用葛兰达提醒，她也不会完全信任莫雷，只是眼下，相比于其他人，莫雷是唯一一个她觉得还能沟通的人。
　　“罢了。莫雷，我听塞勒斯说了，你带了个新人回来？”高大男人的目光盯着千叶，那股逼射感一下子袭来，千叶一下子垂下了眼睛。
　　“是他。”莫雷言简意赅。
　　男人上下扫视了千叶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负责吧，让新人老实点就够了。我叫塔克，”他对千叶自我介绍，“是这一片的老大。”
　　“你好……”千叶紧张地说道。
　　酒馆里的空气一下子静止了。千叶一瞬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塔克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她转向莫雷，莫雷也是一副头疼的表情，酒馆老板转过了脸，葛兰达则盯着千叶，无声地笑得很放肆。
　　“哈哈哈！”塔克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千叶感觉整个酒馆都震了起来。塔克笑够了之后转向莫雷：“你在哪里拐来的雏儿？来黑鹫帮，就不怕被人吃了吗？”
　　“我会好好训练他。”莫雷绷着脸说道，但千叶觉得他只是憋笑憋得很辛苦。
　　塔克似乎还有话对葛兰达说，于是莫雷便带着千叶离开了猫头鹰酒馆。等走出酒馆，塔克那豪爽的嗓门再也听不见后，莫雷也不可抑制地开始狂笑了起来。
　　“……”千叶觉得自己的自尊心被削成了一片一片，她涨红了脸，不发一言。
　　“不管你原来的身份，是什么贵族公子也好，偷鸡摸狗之辈也罢，从今天开始，你要忘记你原来的身份。”莫雷转过身来看着千叶，眼睛里有不知名的光芒，“你要学会在我们黑鹫帮里生存，等时机一到，我就会把你送进白塔。”
　　“那是什么时候？”千叶对莫雷提出的要求不置可否，但一听见白塔，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莫雷耸了耸肩：“两个月后，白塔城内将举办一年一届的格斗大会，那就是你的机会。”
　　格斗大会。
　　海西国里所有年满二十周岁的人，只要身体条件符合标准，都可以报名入伍。而在将这些年轻人送往边疆保家卫国之前，执政官会在白塔城内举行格斗大会，凭借武力将这些新兵分为三六九等。夺得名次的人中，佼佼者将直接破格提拔成为猎鹰后备军，其他人则进入白塔内的警卫队，经过训练后便可留在白塔城，不用去边境受苦。千叶听说这一点后差点没晕过去，尤其是当莫雷在猎鹰巡逻队中指出了去年的冠军时——对方可是个身高近两米的大块头啊。
　　“当然不会让你去参加格斗大会的。塔克一直想在白塔内渗透我们的人，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但是现在我们的机会来了——”莫雷直视千叶，眼中有掩不住的锋芒，“格斗大会举办之际，鱼龙混杂，塔克买通了里面的人，能保证你进入白塔担任一个杂役的角色。等你成功进入白塔后，我们会有任务指派给你，到时候，你也要把我带进去。”
　　“那为什么塔克不直接将你送进白塔？”
　　莫雷无奈地笑了笑：“进白塔这么好的事情一旦传播开来，帮里的每个人都想得到这个任务，你别低估了那些人的嫉妒。你一个外来者，在白塔城里无亲无故，没有人会怀疑到你的头上。虽说进白塔是其他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但你不一样，进去后，你只能自求多福。”
　　于是千叶开始跟着莫雷，学习在白塔城内生存的技能。千叶虽然和莫雷差不多高，但未经训练，力量感实在太差。莫雷教她的第一个技能是格斗，然而所谓的格斗，就是真的让千叶去挨打，白塔城里那些不好惹的贩夫走卒全被莫雷故意招惹了个遍，千叶挨了好几次打后，最后终于学会了跑为上策。莫雷对千叶的学习成果很满意：“白塔城里有很多我们不能招惹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学会脱身。”
　　莫雷教千叶的第二个技能，就是偷窃。这个技能和逃跑技能简直是相辅相成，在菲林国千叶还曾帮人见义勇为抓过小偷，没想到到了海西国，自己也成了这群人中的一员。但千叶很快就接受了下来，她本来身材瘦小，行动敏捷，挨过几次打后动作就灵活了起来，再加上千叶脸上始终有种纯真——莫雷曾赞叹过，千叶看上去太纯了，这种雏鸟般的纯真令千叶能躲过某些追捕和搜查，甚至因此得了好几次手。
　　“你还是有天赋的。”莫雷对千叶很满意，“要不是你一定要进白塔，我都想把你留在身边了。”
　　实际上莫雷已经把千叶带在身边了，饮食起居，生活日常，莫雷基本上是手把手地让千叶去接触一种全新的生活。黑鹫帮里的人都知道莫雷收了个雏儿，有时看到莫雷训练千叶，那些衣衫褴褛脸色不善的男人总喜欢围着千叶嬉笑，看得千叶不厌其烦。但是莫雷却毫不在意：“黑鹫帮里什么都有，有很多混不下去的人加入我们，只为了在躲避猎鹰时有个可以安身的地方。你不用理这些人，他们活一天算一天，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为了进白塔愿意付出任何，而我也一样。”
　　千叶知道莫雷对进白塔，有种不亚于自己的狂热。但千叶也早就打定了主意：一旦成功进入白塔，自然是以自己找姐姐的目的为主，至于莫雷的目的……见机行事罢了。
　　白塔城里，凡事以自己为第一。这不正是莫雷教给她的事情吗？
　　在莫雷的训练下，千叶一天天地成长了起来。渐渐地，千叶知道了碰到了猎鹰该怎么回话，发生冲突后最近的据点该怎么躲，黑鹫帮里的那些黑话都是什么意思，比如“棍子”指手枪， “橡子”指子弹，卖黑枪的人被称作“啄木鸟”，只有在黑市里才找得到。莫雷带着千叶进过一次黑市，经过训练后的千叶心理素质已经好了很多，但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还是受到了惊吓。她看见一个浑身赤裸的小男孩被人用绳子吊了起来，身上绑着纸扎的翅膀，画了五彩斑斓的图案。小男孩身旁的交易人嘻嘻笑道：“便宜的神鸟啦，神子神父们，出个价吧？”
　　“神鸟？”等走远后，千叶忍不住问莫雷。
　　“什么神鸟，又不能生，买回去泻火的罢了。这种货色葛兰达都不会看一眼。”莫雷云淡风轻地说道，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神鸟。莫雷还带着千叶去了白塔城内最大的教堂，教堂的中央供奉着城内最大的神鸟雕像。千叶盯着那座雕像，竟然一时有些神情恍惚。她早就知道了，神鸟是女人，而且是极其美丽温柔带着母性的女人，她的怀里抱着孩子，如果不是背上那突兀的翅膀，她看上去和圣母没什么两样。但是……千叶想起莫雷对自己说过的话，神鸟远在天边，底层人做梦都无法触及，而能触及到神鸟的人只有……
　　“贵族。还有那些决定将一生都献给国家的人。”莫雷盯着神鸟的雕像，眼睛里没有情绪，“对于那些底层人来说，参军是唯一有可能拥有神鸟的机会，所以每年的选拔大会都人满为患，那些人，连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都艰难，唯一的出路就是将一辈子奉献给海岸。海西国是个风暴之国，四面环海，巨浪滔天，在那里，只有神鸟是他们的温柔乡。神鸟生下来的孩子属于国家，会被分配给全国各地抚养，抚养神鸟的后代是海西国公民义不容辞的神圣职责。”
　　“至于贵族，只有大贵族才能拥有自己的神鸟和后代，普通人要么天资卓越，进科研，办产业，拥有数不清的财富，等着国家给你加冕贵族头衔，要么就去参军，在艰苦的环境中得到神鸟的慰藉。哪一条路都不好走，所以很多人干脆哪一条都不走，及时行乐，活一天算一天。”
　　“那你呢，莫雷？”千叶忍不住问道，“我看得出来，你对所谓的神鸟与荣誉不感兴趣，那你为什么想进白塔？”
　　“因为我养父死在白塔里。”莫雷的声音很轻很轻，像轻飘飘的浮在空气里的光线。阳光透过教堂的窗户照在神鸟雕像上，给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红色的血迹，“而我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