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慕德

2、第 2 章

　　千叶跟在少年身后，一边穿行，一边警惕地留意四周。但是她很快就发现，这一切都是徒劳。白塔城郊的夜晚犹如深不见底的湖水，千叶甚至都很难看清楚脚下的路，只有少年的身影像暗夜里的游魂，在不远处影影绰绰。跟在少年身后，千叶总有一种拔腿就往回跑的冲动，但是她最终还是跟了上去——她在冒险，可是除了冒险，她别无选择。
　　少年名叫莫雷——这是前天晚上被少年救起后，少年主动告诉她的名字。在发现千叶吊坠盒内的照片后，少年态度大变，甚至主动提出，愿意带千叶进白塔城。
　　“真的？”千叶不敢相信。毕竟刚才他还以同样的借口抢走了自己的挂坠盒。
　　“你身上又没钱，怕什么？”莫雷对千叶过分的谨慎感到好笑，“看你这幅穷光蛋的模样，难道不是只要能进城，哪怕拼命都可以的吗？”
　　这倒是真的。千叶原本也想过铤而走险，但是她犹豫了半晌，觉得还是保命为上。见千叶迟疑不决，莫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便你，我要走了，看在神鸟的份上给你个忠告，把那亮晶晶的玩意儿收好，如果让别人发现那不是金子，一怒之下可能会要你的命。”
　　“那你要什么？”见莫雷转身就走，千叶脱口而出。
　　一抹微笑浮现在莫雷的嘴角。
　　“我可以把你送进白塔，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你要进入我们的帮派，为我们做事。”
　　你们的帮派？是□□组织吗？千叶惴惴不安，但她还是答应了少年的要求，因为进入白塔见到梁枫，是她这次来到异国最根本的目的。于是少年领着千叶来到白塔城外，在一处破败的小屋内翻出了两套士兵制服。千叶和莫雷差不多高，体型也差不多——正是因为这一点，千叶对莫雷才没有那么惧怕。
　　两人换好衣服后来到白塔城门口。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们：“猎鹰？徽章呢？”
　　莫雷不耐烦地顶了回去：“出任务的时候带什么徽章？丢了谁负责？”
　　那个守卫上下打量着莫雷和千叶，他的同伴也过来了，怀疑地对视了一眼：“我们没接到猎鹰出城执行任务的通知，如果是特殊原因，我们可以将通讯器借给你去通报上级。”
　　千叶心如擂鼓。怎么办？哪来的上级？然而莫雷却点点头同意了守卫的话。通讯器拿来后莫雷按了几个数字，里面便传来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猎鹰819，猎鹰214，允许回巢，允许回巢。”
　　莫雷将通讯器交还守卫，守卫便朝莫雷和千叶敬了个礼，挥手放行。莫雷目不斜视地进了白塔城，朝瞭望塔走去，两旁都是守卫们居住的地方，有的窗口还亮着灯，这种备受注目，还是受官兵注目的感觉让千叶心如擂鼓。但是跟着莫雷走进一个拐角后，所有的灯都看不见了，只有黑暗的小巷，和千叶的心跳声。
　　莫雷推开了隐藏在墙壁上的一扇门，门里是一间空旷的房间，靠墙的一角隐藏着下水道的入口。莫雷费力地掀开盖子，他低声对千叶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忘记，你不是人，只是一只在黑暗中穿行的老鼠。”
　　千叶从来没有过当老鼠的感觉。就算在菲林国，生活在社会底层，每日受那些小混混的欺侮，住在潮湿阴暗的福利院，可是她总归能生活在阳光下。和莫雷穿行在下水道的感觉，就像老鼠穿行在下水道，扑面而来的恶臭，脚下会踩中某些奇怪的东西。第一次踩中的时候，千叶差点尖叫，但任何一点声音在黑暗中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于是她选择捂住自己的嘴，死死地跟着前面的影子。
　　下水道似乎并不是完全埋在地下，头顶上偶尔传来奇异的光，遥远，模糊，五颜六色。渐渐地，千叶能听见人声了，但是离他们要去的地方似乎还有很远。她只好跟着莫雷，在狭窄黑暗的下水道里穿行。渐渐地，人声也听不见了，只有黑暗，令人窒息的黑暗压迫在两人中间。
　　“这里。”不知走了多久，莫雷推开了头顶的盖子。他率先爬出，随后将千叶拉了上来。
　　映入千叶眼前的，是巨大的白塔。他们在白塔的脚下，仰着头，看着那高耸入云的顶端。和周围低矮的建筑不同，白塔非常高，虽然千叶在城外便能看到白塔，但是那种从低端往上看的感觉，让人有种双膝一软的晕眩。白塔顶端有一只圆球，在遥遥地发出红光。红光一闪一闪，犹如心脏跳动。那里就是白塔的心脏，也是梁枫所在的地方。
　　“神鸟就在那里，那只发着红光的圆球里面。”莫雷盯着白塔顶端的圆球喃喃地说，“普通人做梦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姐姐，你在那里吗？
　　千叶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一步，莫雷拦住了她：“不可以再上前了。猎鹰会发现我们。”
　　“猎鹰？”千叶回过神来。刚才通过城门的时候，守卫便是把他们当成了猎鹰才放行。莫雷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回答：“猎鹰是执政官亲自挑选的鸟儿，在白塔城的守卫中级别最高，也最可怕，就算是内部的人也不敢得罪他们……刚才的那个通讯器是我骗他们的，有一个号码是我们的人在接应，但有猎鹰的身份在前，料想守门的白痴也不敢再多嘴一句。”
　　回去的路上他们不用再走下水道，这让千叶多少松了一口气。莫雷带着她穿梭在黑暗的小巷中，告诉她接下来的行动：“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身边，我会和同羽们商量好对策，接下来的行动，你听我的就好。别耍什么花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他突然间压低了声音，是那种少年为了不让别人看轻自己而故意有些装腔作势的声调，“在白塔城的□□里，还没有人不知道我莫雷的名号。”
　　千叶一瞬间觉得有些滑稽，虽然莫雷在白塔城里的生活经验远高于她，但她也同样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但正因为如此，千叶觉得莫雷说不定可以信任。更何况千叶本来就无处可去，有人愿意收留她，她求之不得：“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里？”
　　“大本营。”莫雷说完就没了声音。估计是觉得自己一开始话太多了，容易暴露自己让人轻视，这一路莫雷都没什么话，他们穿过黑暗的小巷，路旁偶尔有躺在路边不知死活的流浪汉，轻微的鼾声和远处的狗吠声遥遥呼应。经过一道狭窄的小巷，穿过一户破败的人家，守门的老太婆看了一眼莫雷，点点头，示意他们过去。千叶惊讶地发现原来人家里面还有一扇门，门口挂着一个掉了漆的牌匾“猫头鹰”，莫雷轻车熟路地推门进去，然后一个昏暗的酒馆就出现在了千叶的面前。
　　酒馆老板正在吧台上用一块脏兮兮的布擦着杯子，他看到了莫雷，示意莫雷坐在吧台前，给莫雷倒了杯酒：“我差点以为是猎鹰来砸场子了呢。”
　　“今晚生意不错？”莫雷喝了一口老板倒的酒，但老板没有接话。千叶感觉酒馆老板在看自己，而且不止酒馆老板，从她进来起，就有很多目光落在她身上。那些人衣衫都肮脏不堪，眼中流露出或精明或怀疑的光。这一切莫雷都看在眼底：“这家伙是我的人。”
　　“外地人？”听了莫雷的话，酒馆老板也给千叶倒了一杯酒。莫雷压低了声音说：“外国人。”
　　一句话惊得千叶差点砸了手里的酒杯。她没想到莫雷早就看穿了自己的谎言，一路走来她以为靠着几句谎言瞒天过海，没想到早就被莫雷识破。酒馆老板皱起了眉头：“外国人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这可真是说来话长，不过幸好莫雷并不打算让千叶解释，他一口气喝光了酒杯里的酒：“无所谓了，外国的神鸟能来，外国人就不能来了？这小子认识那只神鸟，他是为了那只神鸟而来的，说不定能带我去见那只神鸟呢。”
　　酒馆老板的目光瞬间从怀疑变成了崇敬。千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一个男人轻蔑的笑声传来：“哎哟，我们的莫雷，今晚又带了个雏儿回来呢。”
　　莫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扭曲。他回过头就是一拳，但是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抓住莫雷的拳头，慢慢地压了下来：“莫雷，你这就不够义气了，带了个雏儿回来，怎么不让大伙儿见见呢？就算你是老大，你先带回巢，等到明天晚上，也让我们这些同羽们，好好乐一乐嘛。”
　　“葛兰达，你最好给我收敛一点。”莫雷扭曲的脸庞看上去有些狰狞，酒吧老板似乎也看不惯这个年轻男人，没好气地开口：“怎么，葛兰，今晚又被你那‘小黄莺’拒了？床上的邪火没处撒，就来我酒馆里撒野了？”
　　一句话说得酒馆里哄堂大笑。那个年轻男人被笑得很没面子，讪讪地把手收了回来。脸上还挂着笑，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千叶身上，眼睛里更是没有一丝笑意：“我这不是……看到有新来的雏儿想打个招呼嘛，既然莫雷这么护食，那我也没办法咯。祝你们今晚愉快。”说罢，他拍了拍千叶的肩，但手却很不老实地摸了一把千叶的脸和脖子。莫雷挡在千叶面前，脸色铁青：“回去！”他像是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没说出那个“滚”字。
　　年轻男人对千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临走时还抛了个飞吻，招摇地走出了酒馆。莫雷等男人走后对千叶说：“以后看到这家伙就绕道走，葛兰达不是什么善茬。”
　　经过刚才那个男人一闹，酒馆里的气氛似乎也活跃了不少，陆陆续续有莫雷的熟人上来搭讪，莫雷寒暄了几句就觉得疲于应付，而且似乎也不想让千叶跟太多的人接触，便提出要带千叶回巢。整个晚上，千叶都很紧张，跟那帮大男人搭讪让她浑身不适，听到莫雷这么说，简直是松了一口气。经过今晚这么一闹，千叶意识到莫雷没说错，他在白塔城内这帮人中，看上去的确名气很高。
　　但是刚刚葛兰达的那一番话让她无法安下心来。跟着莫雷回家，当地的说法好像是回巢，让千叶感到五味杂陈。刚才趁酒馆老板不注意，她顺了一把开瓶器藏在袖子里，万一莫雷图谋不轨，她还有一丝机会。
　　但她无疑是想多了。莫雷所住的地方和刚才那肮脏破败的酒馆不同，竟然是一栋看上去很有气质的小楼房。莫雷带千叶上楼，推开家门，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井井有条的家。虽然家具式样都很简陋，但地面干净，桌椅整齐，墙角放着医药箱，书本随意地散落在沙发上。千叶扫了一眼书本的封皮，发现竟然全是医学相关。这样的布置让千叶想起了梁枫，她忍不住问莫雷：“你是医学生吗？”
　　莫雷耸耸肩：“我养父是医生。”
　　原来莫雷还有家人？像是看穿了千叶的惊讶，莫雷说道：“我养父已经去世了。”
　　千叶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莫雷好像无所谓的样子，他随意地脱掉那身士兵外套开始换衣服。千叶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她又摸了一把藏在袖子里的开瓶器。莫雷没有注意到千叶的小动作，他换好衣服后只是给自己倒了杯水，随后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段时间，你就睡另一间房。家里没吃的，饿了就忍耐一下，厨房里有水壶，想喝热水就自己烧。”莫雷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闷闷的声音从门里面传来。“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见老大。”
　　千叶进了另一间房。她小心地锁好门窗，这才脱下那身乱七八糟的衣服。伴随着她脱衣服的动作，一张纸条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那是葛兰达趁着拍千叶肩膀时偷偷塞进她衣领的纸条。千叶捡起纸条，上面写着一句话。
　　“不要相信莫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