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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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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地方”装修就这样,价位中档,食物有时还很难吃,唯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包罗万象,男男女女,以及男女,都可以在这里上演悲欢离合。
像这样没有前因后果,碰上了就是一场大闹的事情,每隔一阵大家就要见识一回,今天还算是收场比较迅速的。众人见主角都已经退场,议论了一会儿也就兴趣缺缺,各自该回卡座的回卡座,该结账的结账,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深谭,涟漪很快散了个干净。
廖昕这才发觉,自己以为的“快搞不定了”实在是小瞧了阿光。人家脸色格外难看,其实是因为砸掉的杯子有点多,怕一会儿客人多了,没东西装酒而已。
九点一到,兼职的小孩儿来上班了,阿光吩咐他赶紧去买杯子,不管长什么样,是玻璃的、容量足够就行。小孩儿答应着转身又出去了,封铭目送着他年轻挺拔的背影,转过头冲阿光若有所指地笑一笑。
“眼光不错。”
阿光正端详一瓶酒的标签,眉梢都没见动一下:“是他眼光不错。他看上我,我又没看上他。”
廖昕人坐在空调的风口上,还是被这个寒浸浸的口吻冻得莫名一哆嗦:“……你们这些渣男,都这么绝情的吗?”
阿光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忙别的了。
廖昕也莫名其妙:“我说错了吗,刚那小男生看他的眼神都放光了,人家才出门,他就这么说话?”
“哦,你还不够了解阿光。”封铭仍然沉浸在张弛怒殴另一个渣男的好戏里,答得有些漫不经心:“当面他也会这么说的。”
廖昕一时无语,封铭抿一口酒,回身环顾四周,见人群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在音乐和酒精里半醒半醉,这才低声问:“刚才是怎么闹起来的,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啊,就是那个你们说的张弛走进来,跟阿光聊了几句,好像看了角落里一个男的好几眼,那男的就让自己女伴先走,自己跑到吧台来发疯了。”
信息量巨大,封铭刚开始觉得自己脸有点热,随手从冰桶里拿了一块塞嘴里,咯吱咯吱地嚼了:“这么精彩的吗,你确定那男的本来是带着女伴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廖昕也明白了十之八九,再开口时脸上就带了鄙夷:“对,还挺漂亮的,黑长直,圆脸大眼睛,裸妆画得不错……要是没人带,我都不信那姑娘自己能找到这种地方,更别说进来了。”
“裸妆你都看清楚了,嗯,看来确实长得还行。”微笑分明挂在唇角,封铭眼底却是冷的:“这年头骗婚怎么这么容易,你说会不会,以后我们的生意就越来越难做了?”
廖昕自己也有心事,就懒得琢磨他的话里有话:“得了吧少瞎扯,想骗的排除万难也会去骗,还有点良心的再容易也不会……诶对了,说起张弛,你怎么是这个表情,你跟他以前有一腿?”
封铭扭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先定义一下有一腿?”
“睡过吗?”
“一次。”
廖昕的八卦之魂瞬间点燃:“为什么就一次?”
“大学的时候,我和他在一个社团里,他是我学长。当时都单着,眉来眼去的,就勾搭上了。”陈芝麻烂谷子,封铭说得也平淡,根本没当回事的样子:“后来睡了一次,感觉一般,就做回朋友了。”
“哈?这是什么操作?”
“不和谐就是不合适,那就算了啊。”封铭望着她一言难尽的表情,决定把这个话题掐掉:“这事男女有别,反正我觉得是正常操作。”
不知什么时候起,阿光已经忙完手上的事,在吧台内侧正对着他们坐下了。这番对话他一直旁听,听到这里,忽然冒出一问:“你们觉得,是怎么个男女有别?”
这是个过于复杂的问题,尤其不适合在微醺的时候思考,封铭蹙着眉,半天没吱声,倒是廖昕来了劲,张嘴就答:“这个我想过,我觉得你们搞一次,就跟吐痰差不多,反正都是失去一些黏液,对不对?对于女人来说,怎么也得类比成吃东西吧?所以到处都是讨论食品安全的新闻,至于吐痰嘛,只要有点公德,别随地吐就行了。”
封铭一开始还认真听着,听到她说食品安全,就已经摇头笑了起来,偏阿光这个奇葩,居然还表情严肃地盯着问:“所以呢,你的结论是什么?”
廖昕也笑:“我的结论就是,想睡一个男人,应该比想睡一个女人简单得多啊。”
“有道理。”阿光给自己倒上一杯啤酒,在泡沫此起彼伏的声音里,冷不丁丢出一个新八卦:“怪不得我拒绝小朋友的时候,他看上去好像很生气。原来他觉得我连吐痰都不愿意找他这块地。”
廖昕前面喝得挺快的,这会儿好像是上了头,抬手就给阿光鼓了两下掌,然后问:“那你是为什么不愿意?”
阿光依旧答得飞快:“我怕这块地缠上我。他还年轻,容易得寸进尺……会很烦。”
说来也是物以类聚,封铭身边无论是朋友还是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爽直脾气。廖昕和阿光见面次数虽不少,却从未这样交谈过,眼下有这个机会,说起私事来倒也彼此不避讳,很快廖昕就从问的人变成了说的人,把最近自己的前任阿轩找上门来的事直接倒了个底朝天。
今晚真是运气好,不仅有张弛的大戏可看,竟还有人能替自己当了廖昕的垃圾桶,封铭乐见其成,就在一旁含笑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慢慢就这么聊起来了。
然后过了没多久,他看见了张弛。人还是那幅玉树临风的样子,拨开人群与灯影缓缓走过来,是那种一眼就能望见的英俊,但等他靠得够近,封铭却只看得到他满心满眼的疲惫。
想当年,张弛那一届拍毕业照那会儿,他是系主任点名要他站到正中央来,给整张照片撑门面的人。满场乌泱泱的学士服里,能穿出少年感的也就张弛独此一家。
十年光阴,一个人一生中最好的十年。生活都对他做了什么呢。
封铭屈起指节敲一敲桌面,示意阿光和廖昕先停下。客人去而复返,当然值得再上一杯酒,阿光动作麻利地把酒杯斟到八分满,推到张弛面前。
他像濒死之人灌解药一样,拿起来一饮而尽。
当晚的第二次,封铭伸手拉住他:“……傻b犯傻,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张弛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整个人跟散了架似地,忽然苦笑了一下:“我跟傻b在一起十年,十年后才发现傻b一直想着衣锦还乡,娶老婆生孩子,那我是不是也傻b?”
封铭实在是看不下去,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用力搂了一下。张弛贴在杯壁上的手指都在抖,过了好一会儿,才侧过脸,对封铭说了句“我没事”。
廖昕和阿光都看得怔住了,一时鸦雀无声,最后还是张弛自己把酒瓶拎起来,又倒满一杯,主动向大家做了个敬酒的手势:“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我最近实在是……”
“没事儿,哥们儿,都懂的。”
张弛颇为感激地与廖昕和阿光分别碰了碰杯,然后借着酒劲,索性也把自己的事说了。
张弛与人渣是在英国读研期间认识的校友,毕业后一起在英国硬着头皮打拼,十年下来,也算小有所成。近几年因为两个人都越来越忙,似乎没以前那么黏了,张弛想着人总不可能热恋一辈子,看人渣也并没有出轨的迹象,就没太往心里去。
据他说是很平常的一个周末,两人难得有空一起在家看电视。人渣突然像讨论下午去买什么菜一样开了口,说自己快结婚了,以后打算一年回去个两三周,让老婆给自己爸妈生个孙子。现在事情都筹备得差不多了,所以跟张弛打个招呼,他觉得对他们在伦敦的生活毫无影响,只是法律上自己不再是单身了。
张弛感觉被雷劈了,当即就说了分手,让人渣赶紧滚。谁知人渣还想跟他讲道理,说自己试过了,跟女生也可以,所以自己应该是“不弯不直”。既然是这样,那何必让爸妈这么大年纪了,成天只能羡慕邻居含饴弄孙,自己又不是不能生,娶个小镇姑娘,老实本分没有后顾之忧,绝不可能闹着要来伦敦……
分手在张弛的坚持下进展很快,然后人渣从此杳无音信。刚才巧之又巧的偶遇,正是两人分手后第一次碰面。
“不弯不直”这四个字,一举击穿了在座四个人的底线。爵士乐悠扬缠绵地唱着,桌上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这一夜的魔幻,只在静默中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