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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00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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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想形婚?你为什么要形婚?”
廖昕喝上头了,有些一惊一乍,这一嗓子在封铭耳畔炸开,别说他本人了,连隔着一个座位的张弛都跟着抖了一下。
阿光和封铭都认识张弛很久了,似乎都不意外他会提出这么个想法,只有廖昕一脸的难以置信。她刚认识张弛没多久就听了个十年青春喂了狗的故事,心目中刚树立起张大情圣的光辉形象,转眼就被“形婚”两个字敲得粉碎,也确实落差有点大。
这一整晚,苦笑就没有离开过张弛这张养眼的脸。重重忧色之下,他就算随意叹一口气,也仿佛压着半生的故事,正欲言又止。
故人把日子过成这样,封铭心里难免有几分唏嘘,于是代他开口:“张弛爸妈走得早,他是外公外婆带大的……”
张弛咽下一口酒,自己接话道:“所以,我不可能出柜。”
出柜这件事,不提也就罢了,一提必定是好一阵沉默。封铭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且出柜不是绝对的道德高地。当然他也很明白,这个话题上很多人的想法都南辕北辙,如果不是必须谈,他更倾向于干脆别谈。
他觉得沉默是尊重,自有人偏不这么觉得。廖昕带着醉意的眼睛好似一对星星,显然是张弛的美色当前,令她谈兴大起:“老人家催婚可是最难应付的,你之前……都是怎么糊弄的?”
“我之前不在国内,我就说忙,外面没有合适的,不想找个外国人。”张弛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枚变了形的啤酒瓶盖子,说到这里,情绪又低沉下去:“老人家多大岁数了,哪里知道gay是什么东西,恐怕根本没听说过。越是真关心你的人,其实就越好糊弄。我说什么他们都信。”
“所以你准备回来了?”
张弛没看封铭,只略微朝着他的方向偏过头,慢慢地答:“嗯,公司需要从总部外派一个负责人到中国区,问我愿不愿意。外面对黄皮还是不友好,我要是不回来,眼看着也升不上去了。”
廖昕忽然插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人渣都能结婚,你为什么不能?你也结,让他看看你也能随手就找个女人……气死他。”
在场的三个男人突然一齐地盯着她,廖昕在注目礼里撑了三秒,然后破功:“怎,怎么了?这也男女有别吗?”
“我不知道,我没这么想过。”张弛缓过神来,冲她颇温和地一笑:“我是我,他是他,分了就各管各的,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封铭忽然听出一丝不对劲:“难道你老去帮前女友们,是因为你觉得你过得比她们好,有余力帮忙,就能……气死她们?”
这话一出,连阿光都睁大了眼睛:“怎么还不止一个前女友找她?”
廖昕决定破罐破摔:“我就想气死她们,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觉得男人好,跟男人结婚就没人指指点点了,结果呢?过得好吗?还不是要回头指着我帮忙?”
在神逻辑的领域里,没人能与廖女侠争锋,更何况她说的是自己的血泪,格外铿锵有力,一时让毒舌怪封铭都噎住了,半天没想出能怎么回她,只好竖起大拇指:“……对,你真是这个。”
这下可好,丧气如张弛都忍不住笑了,四个人纷纷举起杯子来,封铭提议:“敬廖女侠。”
男人们齐声又念了一遍:“敬廖女侠。”
廖女侠倒被他们搞得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一晚原本是要找封铭倾诉愁肠的,谁知生命充满奇遇,比她更愁上千百倍的张弛从天而降,承包了整晚的小确丧。再然后,张弛从刚认识的朋友成了刚出炉的客户,工作包治百病,没过多久,廖昕就自动进入了日常访谈状态。
一个按部就班地问着,一个还真跟接受采访似地,老老实实地答,这交谈的内容纯属私事,阿光很快自觉地走开,帮着小朋友一起招呼别的客人。封铭坐在一旁,越听越替老朋友感到不自在,于是主动开口:“要不还是我来吧?或者我们另约个时间详谈?”
廖昕正在兴头上,莫名被搭档打断,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自己跟张弛约等于还是陌生人,现在这个查户口的架势其实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整张桌子本来就只有她聒噪着唱主角,张弛的声音始终又低又稳地垫在下面,她这猛地刹了车,气氛立刻就随之一变。
张弛与封铭对视一眼,一边用眼神传达了自己不介意的意思,一边又把话捡起来继续:“我的要求就这些了,怎么样,你们觉得过分吗?”
方才刚提起形婚这一茬的时候,张弛说过是去年有个大学同学去伦敦出差,约他吃了个饭,席间偶然提起封铭在做这事,他才留了心,打算下次回国的时候要找封铭谈一谈。
他这么有自知之明,封铭也就报以一笑:“你自己觉得并不过分?”
张弛也笑:“我自己感觉还好吧,我也不是乱提要求,姑娘家自己工作出色一些,才不会把心思都放在鸡毛蒜皮上,对吧?人要是长得好看点那是最好,毕竟我外婆年轻时候是个美人,我给老人家带个外孙媳妇回去,总不能差太远了。”
廖昕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然后显然是换了一句话说出口:“……好的吧,行吧,就你的条件,如果不是形婚,要求更高也一样找得到。”
“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廖昕豪迈地一挥手:“我就随口一说。看来以后还是要让封铭跟男人谈条件,我怎么听怎么觉得你们男人对女人都挑肥拣瘦,买块猪肉还非要黑毛土猪……”
张弛正色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婚姻就是开办合伙人制的私人企业,我对我将来的伴侣百分百尊重。”
“谁还不是带着滤镜理解别人的意思。”封铭探身从吧台里摸了张菜单出来,随意地上下一扫,然后扬手冲正巧望过来的小朋友打了个响指:“张大律师别介意,她有点女权。”
“不是女权,是平权。”
小朋友来得十分迅速,正巧把廖昕进一步的宣传扼杀在摇篮里,封铭看他的眼神就比平时更多了一点温度:“那个……有什么现成的小食吗,给我们随便上点?”
“我真是服了你了……”廖昕伸手抓住小朋友的袖子,不让人家走,扭头问封铭:“见过好几回了,你记得人家叫什么吗?”
封铭满脸的“我为什么要记得”,见她不依不饶的,只好顺着说:“不好意思,我对人名不长记性,季平?季凌?季宁?”
“季凌。”
醉意刚才还在眼里,这会儿已经到了嘴角,廖昕笑得有点过度热情:“季凌啊,姐姐跟你说……”
看着不声不响的,季凌却是个火辣脾气,甩手就把自己已经被抓得皱巴巴的袖口拯救了出来:“姐姐,我不喜欢女的,你别这么拉着我。”
张弛真实地笑出了声。
廖昕呆呆地盯着对方年轻到发光的脸:“我也不喜欢男的。”
封铭也没撑住,跟张弛笑成一团。
自从横插了这么一出,正经话题就再也没人提起。封铭和张弛开始聊这些年他在国外的见闻,以及当年亲近的同学和朋友们现状如何,廖昕晕乎乎地听着,时不时试图忽悠季凌送鸡尾酒给她喝,一众人倒也各得其乐。
阿光对酒还算上心,吃的方面一不在行二不在意,渐渐地就成了这里经营的一块短板。熟客一般都自觉地吃了再来,新客不知道底细点上一两回,后来也不可能再把钱往水里丢,这么一来,干果之类不需要现场烹饪的东西就越放越陈。
季凌送了他们一碟开心果,封铭吃到一个受过潮的就停了手,顺便提醒张弛:“别吃了,味道一般。”
张弛刚巧掰开一颗,果仁已经捏在手里,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放下了。这一晚两人从见面起,不是忙着讲故事就是忙着瞎闹腾,直到这时,张弛才真正有机会认真地打量封铭。
“怎么,现在才发现我越长越帅了?”
“没有,你没怎么变。”张弛眼里有几分没着没落的感慨:“我的事不着急,但迟早是要办的,你记得替我留意着。”
他说得这样平淡,封铭也就默默听着,然后点了个头。
听的人明明没吱声,说的人却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外公外婆太不容易,只要不是摘星星摘月亮,他们想要的,我都尽力。不就是风风光光结个婚么……他们想要这个面子,我给。”
封铭哂然一笑:“你跟我解释什么,我现在就是做这门生意的,你给钱就行。”
其实张弛想解释的,封铭心里一清二楚。当年还都在学校里的时候,关于这个话题他们聊过不止一次。那时候信誓旦旦说谁不出柜谁巨婴的是他张弛,现在灰心丧气托人物色形婚对象的也是他张弛。
这一耳光何其响亮,换了谁都得脸疼。
张弛皱着眉,沉默良久,最后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谢了”。
封铭扭头看他一眼,一声不吭,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