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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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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敛起笑意,一言不发看着我,我只觉得有成千上万把飞刀正割着我的肉,疼痛犹如凌迟之刑。祝青低低问道:“在山上你不快乐么?”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别过头没有吭声。周围很安静,可以听到风声。枯草随风乱舞,几欲飞离却被牢牢钉在土里,土里有根,今年枯了,明年春来又绿。
官兵们神色各异,都是些不相干的人。
我问自己,真的要跟这些人走吗?
我问自己,为什么拼命地逃离这座山?
我问自己,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个问题问到最后,连自己也答不上来,只能轻声说一句:“对不起。”
祝青闻言不再看我不再停留,转身掠起,很快就淹没在山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呆在原地,任由两个官兵将我捆了,拉着我下山。
终于呼吸到山下浑浊的空气,看到热闹的人群,听到喧嚣的人声,终于——不知何去何从。
我被关进了牢房。隔着牢门的栅栏我叫住方思远:“为什么要杀我爹娘?”
方思远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半天叹了口气,说道:“芙儿,你要是安安分分和祝青待在那山上多好。”
提及祝青,我心里一酸,却依旧挺直了背倔强地说道:“你晚上难道不会做噩梦吗?”
方思远不愿与我多说,转身离开,我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你也要杀了我吗?”
他闻言略顿了顿,继而大步走出我的视线。
牢房里剩下我一个人,安静得可怕。我把自己缩在角落。抢贡酒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所谓牢房原来这么暗,这么脏,这么臭,这么恶心。身下坐的是发了霉的干草,不知道干草堆了藏了什么东西,会不会有蟑螂屎,老鼠屎,我不敢想,也不敢睡,睁着眼看高高的窗户透进来的暧昧光线,等着祝青来救我。
牢役送饭过来,我根本吃不下,到了晚上温度越来越低,我窝在角落蜷成一团,我对自己说:“快睡吧,快睡吧,睡着了就不冷了,睡醒了祝青就来救你了。”
晚上冻了一夜,全身酸软,没有力气,我坐在墙角昏沉沉地想:如果祝青没来的话,我自己该如何逃出去。
早饭吃了个精光,冷饭,难以下咽,不过那又如何,我饿了,要吃东西,吃了这一顿也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没有挑剔的资本。祝青曾说,幸福就是饿了有饭吃。我当时嗤之以鼻,原来他远比我有先见之明。
我发着呆,想很多事情,后悔在过去,等待在将来,如果不知在何处,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眼前。衙役开了牢门,把我拖出去。大牢外阳光很温暖,我忍不住想站在太阳下多晒一会儿,但脚步刚一停,就被衙役推着往前。
我想他们大概是要带我去大堂受审了,两侧回廊没什么人走动,中间是两株叶子掉光的大树,石砖一路笔直地伸向前方,我四下张望,仔细留意地形,暗想如果他们要判我个杀头的罪行,我该如何逃脱。
没想到衙役不是要带我去正堂,而是进了回廊一侧的议事厅,厅前是一抹我再熟悉不过的身影,青衣静立。
“你来啦。”我在他身后唤他,没有欣喜,没有委屈,再平常不过,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走到我面前,帮我理了理头发,又伸手按着我的额头,说道:“有点烧。我昨晚应该给你带床被子的。”
但是你没有。“没关系。”我说,你来了就好,你来了我就踏实了。
“人你见到了,把贡酒给我。” 正前方太师椅上方思远沉声说道。
我这才注意到祝青怀中抱着那个眼熟的酒坛子。我不知道那坛子里面装的什么,原先的酒早就喝完了,但若用普通的酒来代替,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
祝青瞥了眼站在我身边的两个衙役,对方思远说道:“让你们的人先出去。”
方思远翘起二郎腿说道:“祝青,不要跟我耍心眼,她现在是钦犯,就算暂时被你救了,也只能躲躲藏藏……”
他说到一半,祝青突然松手,酒坛子忽然毫无预兆地从他手中滑落,眼看着就要砸在地上,祝青又伸出脚来用脚尖轻轻一顶,在旁人的惊呼声中将那坛子稳稳接住,面不改色地说道:“抱歉,手滑了一下。”
我蔑笑着看着方思远,他不复方才的沉着,眯起眼闪过一丝狠戾,挥手遣退了衙役,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个。方思远警惕地看着祝青,说道:“你满意了?”
祝青看了看四周,缓步走到方思远面前,将贡酒慢慢放下,他的动作很慢,整个过程方思远都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祝青却忽然将贡酒向上一抛,趁方思远失神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他的穴道,接住贡酒放在桌面上。
“方思远,这酒确是你前几日挖出来的那坛,你只管拿去交差,以后,别再来纠缠我们。”说道最后,祝青加重了语气,朝我看了一眼,又道:“世事皆有命数,我们自也不会再纠缠你。就此别过,后会无期。”他说完转身向后,我看了看方思远,还待说些什么,却见祝青已经走到门口,只得快步跟上,跟在他身边,一步一步走出县衙大门。
县衙外阳光普照,车水马龙,我不知道祝青要带我去哪里,心虚地明知故问:“我们不回山上了吗?”
他笑道:“我们回不去了。”
这是我自己酿的果,不管是苦是甜,都要甘之如饴。
举目远望,天大地大,萧芙儿终于得偿所愿重返尘世。